第26章 第26章
黑沉沉的天空无声地笼罩着金陵城,将长街上原本浮华热闹的灯火遮掩干净,四周寂静无声,只剩下街边廊下的酒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秦汐斜靠在荣辉堂二楼的窗台处,一双漆黑的眸子淡淡地看着远处的夜空,眼里的情绪微凉。
“外面冷,小姐当心受了风寒。”孙七托着一件厚披风递了过来,以为秦汐是因为今晚计划的小失误懊恼,便出言劝慰道,“事情整体进展的还是很顺利的,那元那方两兄弟不敢不配合,估计会问出不少东西。至于京郊那边,肃王就算没对屋内的人下杀手,也已经得罪了卫国公府。”
今晚的事情看似成功,其中却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纰漏。
按照秦汐的计划,李萱背后的主子知道被耍了之后,大怒之下定然会不给京郊别院里的人任何活路。所以肃王的人马这边刚一入进入京郊地界,很快就有“百姓”前去禁军守卫处告发,引薛城亲自前去查看。
只要薛城亲看到了那个凶案现场,以他素来耿直的性格定然不会有任何偏私,如此一来,就算不立刻扳倒这个背后搞鬼的人,也会让他栽个大跟头。
但是没料到薛城的人马脚程这么快,肃王这边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提前赶到,生生阻止了肃王冲动之下杀人的念头。
肃王的心性是所有皇子中和隆泰皇帝最像的,向来敏感多疑又心思缜密。不会不明白薛城只要对这件事起疑,屋内的人便是被他记下了。如果他们消失或者死了,这笔账怎么都会算在肃王头上。
到时候齐国公那边也不好交代。
所以肃王定然不会再对那些人下手。
秦汐点头,抬手接过厚披风,懒散地披在了肩膀上。
“不仅如此,明日之前肃王还要想出个理由去搪塞皇帝,”孙七冷哼一声,“皇帝向来心思重,疑心强,肃王这次不会轻易过关,咱们也算让他栽了个小跟头。”
“李萱呢,”秦汐偏过头看向孙七,“救回来了吗?”
薛城的出现虽然阻止了肃王杀那几个恶霸的脚步,却阻止不了他将所有火气都撒在李嬷嬷身上。
所以李嬷嬷很难逃过今晚的劫难,恐怕一出京郊,肃王就会对她动手。
“翟有亲自带人去的,估计不会出什么差池,”孙七顿了一下,略有些不解地问道,“李萱背叛秦家,死不足惜,小姐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去救她?”
“这件事不对,”秦汐缓缓回过头,视线重新落在远处虚无的夜空中,声音很低,“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虽然李萱一直在替皇帝办事,但以她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有机会跟皇帝直接接触。只是我怎么也没料到,这个藏在皇帝与李萱背后的人会是肃王。”
上一世,兵部尚书樊霄和肃王萧承煊联合起来,一并告发秦镇谋逆,并且收集了大量的“罪证”呈送道皇帝面前。其中部分证据多有漏洞,但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却都没有提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虽然这件事明面上的告发者是樊霄和肃王,但私底下真正想要除掉镇北候的是隆泰皇帝,所以没有人敢质疑这些漏洞百出的证据,更没有人敢站出来替秦镇说话。
这件事的主导者一直都是皇帝和樊霄,肃王只是在证据整理后期才参与了进来,与樊霄一起替皇帝办这件事。
所以从一开始秦汐就以为这个成功把密探安插进秦家的人,会是樊霄。
只有这样一个了解皇帝,又极度圆滑会看眼色的心腹,才会在皇帝稍稍的示意下,命令藏匿在府中的李萱对秦婉下手。
所以她才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早早就为樊霄挖好的大坑,最后跳进来的人会是肃王。
“小姐是怀疑幕后真正的操控者不是肃王?”孙七怔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所以小姐才要我们务必从肃王手底下救出李萱,就是想拷问出背后真正的操控者是谁?”
“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秦汐抵在窗沿处缓缓地说,“李萱和樊霄是同乡,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应该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什么?”孙七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有关系,震惊完又有点难以置信,下意识道,“会不会是巧合。”
搭在窗台边的手指缓缓收紧,秦汐隐隐有些懊恼。
这件事还是设计得不够巧妙,若是多一些心思,或许不至于白忙一场。
至少能成功拉一个人下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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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时,翟有带着人回来了。
肃王果然没有对李萱留情,几乎当场要了她的性命。但好在翟有他们很快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李萱,才堪堪捡回了她的一条命。
只是暂时是问不了什么话,并且至少也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才能睁眼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拷问那方那元两兄弟的人讲口供递了过来,跟秦汐猜测的差不多,那方那元的主子的确只有肃王,两年前安排他们进府与李萱接应的,也是肃王萧承煊。
与李萱的蛰伏多年不一样,那方那元两兄弟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上次秦婉中毒的事情都不清楚。
做这么重要的事情,李萱竟然没有利用身边的帮手,却费尽心机地从外面买来了一个新的小厮对秦婉下手,这简直是在舍近求远。
她又不傻,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忙活的目的是什么?
秦汐放下手里的供词,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脑海里思绪飞转。
除非这件事她不是授肃王之意做的,所以必须要严守秘密,不能让那方那元两兄弟知道。
会是这样吗?
目前一切都毫无头绪,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秦汐垂眸将桌面上的供词一张一张地投入碳炉中,橙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在她脸颊上,倏忽消散,连带着卷走了她眼里最后的一丝温度。
恐怕只有等李萱醒了,所有的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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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侯府最近半个月都格外忙碌,两位女儿几乎同一时间出嫁,需要打点的事情很多。秦老夫人又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亲自操持,便请了秦氏旁支的其他女眷一起帮忙操办。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秦婉离开金陵的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由于秦婉需要在西北的御赐别院里拜堂成亲,所以月底的时候便要离开金陵,由迎亲船将其送往西北举行仪式。
由于按照习俗,成亲前两个人是不能见面的,所以柳祈元便提前坐另一艘船去了西北宅院打点一切。
与之前的极力反对、拒不合作不一样,柳祈元离开金陵的时候既欣喜又紧张。
亲自将喜船上的一切打点安排好,又挑选了十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照顾秦婉,最后跟随船的太医了解过情况,再三确认秦婉的身体无碍之后,才依依不舍地上了去西北的大船。
最初得知与秦婉婚事的时候,柳祈元的本意是要拒绝,他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不敢许诺秦婉的一生。便亲手写了一封断绝信找人递交给秦婉,然后打算进宫求见皇帝,再跪死一次也要将婚约退掉。
可还没等他进宫,便被秦婉堵在了下山的路上。
秦婉手里拿着两封手书,冷冷地看着他。
两封信都是出自于柳祈元之手,一封是保证书,里面口口声声是对秦婉的守护。一封是断绝信,其中字里行间都是对秦婉的绝情。
秦婉把两封信扔在他面前让他选。并且承诺,如果他选保证书,以后她生生世世都会守在他身边,相知相守、不离不弃。
如果他选绝情信,她也会转身就走,此生再不纠缠。
柳祈元当即慌乱地撕碎那封绝情信,捏着另外一张早已皱巴巴的手书语无伦次地表示他选保证书,并且这份保证书终身有效。
直到很久以后,柳祈元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才坦白。没有看到秦婉之前,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不敢也不舍得拖累她。
直到秦婉倏然出现在他面前,两个人只有咫尺之间的距离,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把那两封薄薄的信纸丢在自己身上时破釜沉舟的勇气。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他的世界活过来了。
他忽然很想活下去,为了秦婉,为了他自己。
所以才忽然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积极配合太医的治疗,每天按时催促汤药,兴奋又忐忑地安排着成亲事宜。
柳祈元离开金陵后的第三天,秦婉也由秦家的送亲队伍送上了迎亲喜船。
原本新娘应该由兄长送亲,但因为秦家长兄秦侑四年前在南岭之战中死在了南岭边境,二哥秦凌还没有从北疆赶回来,所以秦婉上船的时候,是由秦氏的旁支兄长来将秦婉送上船。
秦汐搀扶着眼睛红红的秦老夫人将秦婉送到渡口,临上船时,秦婉停住脚步,手执遮面团扇转过身朝秦老夫人的方向缓缓跪下,三次叩首后才由身边的喜娘搀扶着站起身。眼睛早已湿透,晶莹的泪珠滚出眼睫,隐匿在团扇之后。
秦老夫人一哽,撑着秦汐的手腕抖的更厉害了。
秦汐回握住老夫人的手,给予她支撑下去的力量一般,久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