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赐婚圣旨下达的第二天中午,西侧厢房附近几个奴才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时不时还混杂着推搡嬉笑,远远能听清“那些古玩器具都可漂亮了,装了满满一船呢”、“还得了许多赏赐,长公主真是大方”之类的简短的句子。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赵管事脸色绯红,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酒气,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跟身边的奴才们嬉闹着。
李嬷嬷手里端着往秦老夫人屋里送的新制茶盏,脚步微微停顿,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了一眼。
赵管事远远看到了李嬷嬷,酒气醒了小半,转过身低声跟身边的人交代道:“主子可说了,婚事之前,这事儿谁都不能知道,记住了吗?”
“是,赵管事放心,奴才嘴最严实了。”
“奴才们知道了。”刚刚领了赏钱的奴才们个个拍着胸脯保证道。
“散了吧,散了吧。”赵管事摆了摆手,转身摇摇晃晃地朝内院走去。
李嬷嬷捏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眼里漾出一丝慈祥又温和的笑意,朝捏着碎银子,笑得满脸红光的扫地奴才招了招手,“小乐子,过来。”
小乐子看了李嬷嬷一眼,将手里的赏钱小心翼翼地掖在了胸口的衣襟内,才拖着扫把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李嬷嬷有什么事儿吗?”
“小乐子今年多大了?”李嬷嬷笑眯眯地问。
“十七,”小乐子答道,“过完年就十八了。”
“这眼看可就要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李嬷嬷和蔼地问道,“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啊。”
小乐子微顿了一下,原本黝黑的脸上竟有了几分羞涩,“还没有呢,我还在攒钱,我娘说,攒够了钱才能娶媳妇。”
“还害羞了,”李嬷嬷单手撑着托盘,抬起手亲昵地拍了拍小乐子的脑袋,“我娘家兄弟家刚好有一个小侄女,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下?”
“那行,那行!”小乐子难掩脸上的喜色,笨拙地保证道,“若是李嬷嬷将这事儿办成了,我一定给李嬷嬷包一份大礼。”
“行,那我就等着啦。”李嬷嬷又笑了两声,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刚才围在一起在说什么啊。”
“啊?”小乐子抬起头,眼里有一丝无措,“没没什么啊。”
“这孩子,跟我还隐瞒什么,”李嬷嬷笑道,“我来秦府做事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小乐子扶着扫帚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低声快速说道,“赵管事昨天带着奴才们帮长公主往大船上送了一船的家私,有摆件、字画、古董花瓶之类的东西,说是要举家搬到西北去呢。”
“长公主搬家去西北,为什么要让咱们府上的人去帮忙,”李嬷嬷略有些怀疑道,“莫不是弄错了?”
“没有,没弄错,”小乐子肯定道,“就是长公主那边请咱们帮得忙,并且他们说西北那边的房子早就买好了,说不定三小姐和柳公子的婚事都是之前安排好的。”
“三小姐和柳公子的婚约是陛下刚定下的,”李嬷嬷看起来明显不信,“又怎么能有人提前安排呢。”
“那你怎么解释长公主做此等机密之事,人手不够的时候,要从我们镇北侯府外调?”小乐子微微顿了下,下意识地看了一圈才继续道,“并且我听说啊,长公主那边可是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柳公子大婚时用的东西了,是不是有人提前安排,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哦,这样啊。”李嬷嬷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放心似的叮嘱道,“那这事可不能往外乱说,到我这就算了,以后别再跟人提起了啊。”
“嬷嬷放心,”小乐子单手扶着笤帚憨憨一笑,“我的嘴最严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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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冷些的时候,浣珠就把院子里的鱼缸搬进了屋内,放在外室的花架子旁。缸里装满了水和一些淡绿色的水草,几尾深红色的小鱼摆着尾巴惬意地游来游去。
秦汐靠坐在软塌处,手里捏着一些鱼食,时不时地往鱼缸里丢几颗碎米,抬眸瞥见锦娘的身影,淡淡地问道:“事情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该让她知道的都告诉她了。”锦娘道。
秦汐微微点了点头,随手将剩下的碎米放回食盒,慢吞吞地搓了搓指尖上的碎屑。
“不知道她主子收到她的暗信会是什么表情,”锦娘接过秦汐手里的食盒,转身放在了置物架子上,“昨天陛下为了长公主那边的人不耽误行程,亲自派人将长公主在凌云山和柳府的家私一船一船地往西北运。”
锦娘唇边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可到了这个在秦府蛰伏多年的暗探嘴里,就变成了秦府和长公主勾结的证据。如此一来,以后她再说什么,恐怕她主子也再难相信了。”
“还不够,一次失误只会让那个人对她疑心,”秦汐的目光落在游到水面处的一尾小鱼身上,语调很慢,“若下次还有信息递过去,恐怕还是会相信。”
“那”锦娘微顿了一下,“那怎么办。”
秦汐微微抬起睫毛,唇边勾起一丝清冷的笑意,“自然是想办法让那个人觉得这个眼线毫无用处,直接除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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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秦汐和秦婉一早就准备了许多吃食和厚棉被,神神秘秘地出门往京郊方向去了。马车走后不久,后门处闪过一片豆青色的衣角,紧接着两个身穿粗布衣裳,动作麻利的奴才也离开后门,快步跟了上去。
秦家两位小姐一走就是一整天,直到天都渐渐黑了,回程的马车才缓缓停在了镇北侯府后门处。秦汐和秦婉被身边的婢女搀下马车,虽舟车劳顿了一天,但情绪似乎都很好,见到谁都笑眯眯的。
同样偷偷跟回来的,还有早晨跟着马车一同出去的,其中一个粗布衣衫的奴才。
北侧打杂奴才住的小院内,最西侧靠着柱子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煤油灯。那个粗布衣衫的奴才悄悄推开门,走进了亮着灯的小房间,低声道:“嬷嬷,奴才回来了。”
李嬷嬷从煤油灯处转身,眼里早没了平日习惯挂着的温和笑意,一张脸紧紧地绷着,法令纹很深,暗沉沉的眼睛在煤油灯下更显阴森,原本温暖的豆青色都穿出了一股诡异的邪气。
她微微抬手示意那奴才将门关好,低声问道:“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了,那元呢?”
“在京郊那边盯着呢,”那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门口,才转过身低声道,“嬷嬷,有大发现。秦镇偷偷回来了,眼下就在京郊那边的园子里呢。”
“什么?”李嬷嬷微微皱眉,“不可能,没有皇帝召令,他敢私自回金陵?”
“是真的,”见李嬷嬷不信,那方立刻道,“奴才亲眼看到的,并且除了秦家两位小姐,还有两个郎中也进了那院子,估计是秦镇身体抱恙,专门回来养伤的。”
“你亲眼看到的?”李嬷嬷追问道,“确定吗,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那绝对是秦镇。”那方信誓旦旦道,“奴才不会看错的。”
“不应该啊,”李嬷嬷微微迟疑道,“就算是身体抱恙,也该跟陛下请旨,眼下秦家两个女儿都要出嫁,皇帝没理由拒绝秦镇回金陵啊。”
“或许不止养病这么简单,”那方道,“除了郎中,晚些时候,秦镇之前在金陵的旧下属有好几个也都进了那个院子,在里面密谋了好久才出来。”
“金陵的旧下属也去了,”李嬷嬷握着拳头在手心里敲了一下,喃喃道,“那就没错了,应该真的回来了。”
她忽然记起,早晨秦汐和秦婉离开的时候,带着的那些吃食,有许多便是秦镇平日里爱吃的。
如此,住进京郊别院的人,应该就是秦镇没错了。
一个本该在北疆镇守的将军,在无召的情况下秘密回了金陵,并且还暗中见了当年在军中的旧下属。一群行军之人围在一起密谋了许久才分开。
他到底想做什么,其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奴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留下那元在那里守着,赶紧过来禀告嬷嬷。”那方低声道,“嬷嬷,这件事要抓紧上报给主人,秦镇回来一事十分隐秘,他又向来谨慎小心,说不定晚一天就换地方了。若真的让秦镇换了藏身之处,再想寻到他的踪迹,可就难了。”
“我知道了,”李嬷嬷转身从衣柜里给自己取了一件厚外衫,“不送密信了,根本来不及也说不清楚,你先去京郊院子附近接应,我亲自去找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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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肃王萧承煊带领一支秘密军队,趁着夜色,一路从金陵悄悄走向京郊别院。
萧承煊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惊动隆泰皇帝,一是对这件事隐隐抱有怀疑的态度,不敢完全相信。再就是不真的抓到秦镇,隆泰皇帝也不会完全相信他。
毕竟他也是武将,就像隆泰皇帝一直对秦镇有所怀疑,即便是亲父子,他对萧承煊依旧没有完全的信任。
算起来,隆泰皇帝唯一最信任、丝毫没有怀疑过的,怕只有秦镇那个未来女婿、自己的好兄长萧承煜了。
如今景王被贬,再无立储可能。他成了朝中唯一能与萧承煜抗衡的皇子,这不可能不让他心动。
更加坚定了跟萧承煜争储的念头。
秦镇眼下是萧承煜在军中的靠山,如果秦镇倒了,萧承煜就等于失去争储中最大的优势。
也因此,即便对这件事抱有怀疑的态度,他依旧整顿军队,连夜赶了过来。
他是在争,争那一丝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