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秦老夫人病倒了,从普佛寺回来就倒下了,连续几日食不下咽,睡不踏实,一闭上眼,就是那日秦汐从假山后出来的样子。
秦汐跪在老夫人房里跟她解释了三天,自己跟昭王真的没什么,那天就是凑巧在假山处碰到了,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仅此而已。
老夫人面色灰白地靠在软枕上,除了一开始质问秦汐到底有没有被欺负和是不是对昭王有意之外,没再说过一句话。
锦娘抱着个厚披风凑过来,期期艾艾地说:“小姐身体要紧,还是别跪着了。”
“我以为我只会被缺根弦的浣珠坑,”秦汐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声音冷清,“倒没料到有一天,也会被素来缜密的你给绊一跤。”
另一侧缺根弦的浣珠:“???”
感觉自己很委屈。
锦娘更是无地自容,“都怪那日七叔说得糊涂,小姐也没解释清楚,奴才这才”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秦汐由浣珠扶着站起身,凉凉地瞅了她一眼,“是你自己不信我,就跟现在的祖母一样,我说再多有用吗?”
锦娘小心翼翼地替秦汐披好披风,跟在秦汐身后出了东厢房,忽然想到了什么,略有些担忧地询问道:“那老夫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去?”
“应该不会,”秦汐摇头,“祖母素来最顾及秦家颜面,自然不会将这件事闹太大。”
不然也不会严令那日看到的奴才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这是要将这件事瞒下去的意思。
毕竟老夫人也清楚秦汐应该是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才会只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生闷气。
是气昭王,也是气秦汐,说不定这会已经在气自己没有教导好秦汐了。
“过几日祖母气消了之后我再同她好好聊一聊吧。”秦汐微微叹了口气,“总归是要解释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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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昭王府外。
萧承煜亲自将披着斗篷的贵客送出门去,恭恭敬敬地拘着礼目送马车渐渐走远,才缓缓直起身子。
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户部从册陈竞端坐在案几另一侧,慢条斯理地往茶杯里斟茶。
陈竞是萧承煜生母温贵人唯一的侄儿,十年前温氏一族被牵连进了一场陈年旧案中,温家满门几乎全部遇难,连宫中的温贵人都被迫自尽而死。
温家被抄家时,陈竞被身边的下人藏进了装水的大缸才躲过一劫,死里逃生后他又几经辗转被金陵山脚下的一个猎户收养,并跟随猎户改姓陈,彻底断了和温家最后的一丝关联。
直到几年前他成功进入户部,在一次入宫呈送户籍令的时候,终于找机会见到了已是少年的萧承煜,自此两人才在暗中相认。
这些年陈竞一直在用户部和宫外的力量辅佐萧承煜,为的就是他能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光耀门楣,替温家平反。
“送走了?”陈竞将其中一杯茶推到萧承煜面前,低声问。
方才那位贵客来的时候,陈竞恰好也刚到,于是便躲在昭王府正厅的屏风后目睹了此次交谈的全部经过。
“嗯。”萧承煜掀起衣摆坐回自己的位置,捏起茶杯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秦老夫人为了秦家名誉和小孙女的终身大事,还真是不辞辛苦,竟然亲自前来询问你和秦汐的事情,”陈竞单手撑在案几上,略有些好奇地问道,“老夫人说的是真的吗,你和秦汐真的”
“没有,”萧承煜垂眸放下杯子,“她利用我,我利用她,仅此而已。”
他的确答应了退掉秦家三小姐的婚约,却没打算放弃和秦家联姻,所以才没有澄清秦老夫人口中的那个误会。
至于过了今天,秦老夫人要跟皇后推举谁嫁入昭王府,那就不是他能操控的了。
“那就好,”陈竞放下心来,“刚才看你对秦老夫人如此恭敬,又毫不犹豫答应了她的要求,我差点以为你真的对秦家五小姐另眼相看了。”
秦家的人是皇帝手里的一张王牌,外可以抵御外敌,内可以安抚民心。但也正是因为这张王牌的力量太胜,谁也不知道天下安定的时候,秦镇会全身而退还是会身败名裂。
这一切恐怕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想清楚。
萧承煜若想要在夺嫡中抢占先锋,需要秦家的力量扶持自然是锦上添彩,但也绝不能因此对秦家人手软,若到了非常时期,皇帝一个密令,萧承煜就要将将刀尖对准秦家。
毕竟若想登上那座万人敬仰的高位,就要杀伐果断不留任何情面,自然不能对哪个人格外看重。
“我答应的,是娶镇北侯秦镇的小女儿,至于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是什么脾性,”萧承煜慢悠悠道,“都不重要。”
“她可不像三小姐那样好对付,”陈竞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眸看了萧承煜一眼,“十几岁的年纪就能创办下如此规模的暗探组织,并且成功的将力量延入宫内。这样的一个人,放在府里真的安心吗?”
“正因为是她才足够安心,”萧承煜眼睫低垂,眸中情绪很淡,“她够聪明,知进退,清楚秦家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我手里,自然不敢有所妄动。”
这一点比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秦婉和愚蠢无知自以为是的秦嫣相比,要好控制得多。
“你心里有数就好,”陈竞点点头,不再多言,遂说起了此次来找萧承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方才御史台的人传来消息,景王被三司提审了。”
“什么?”萧承煜捏着茶杯的手指微顿了一下,抬眸看向身边的陈竞,“怎么回事?”
“不光景王,永宁王状告景王内弟一案也从刑部转到了大理寺,之前负责审理此次案件的刑部侍郎邢颂,还有刑部另外两个副使都被牵连其中,暂时留审大理寺了。”
“怎么又牵连到了刑部,”萧承煜微怔,本能地有几分怀疑,“邢颂不像是如此愚蠢之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陈竞略带嘲讽道,“是邢颂贪心不足,偏帮景王还不够,竟然又偷偷投靠了永宁王,暗中将此次案件的细节证据都透露给了永宁王那边。其中一些证据矛头直指景王,圈地案背后的利益大头也都在景王手里。估计是担心景王这边没有胜算,所以才在两边都下了注。”
陈竞微微摇头,深深地觉得邢颂此举就是在找死,“可这种事怎么瞒得住,景王先知道了自家老底都被永宁王捏住了的事情,一气之下将刑部之前审理的几桩案子的隐情全披露了出来。紧接着永宁王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邢颂明面上处置了程宽,暗地里却将死囚掉包,换了个跟程宽长得很像的黑奴,押送至天牢。”
“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那黑奴还在天牢里关着呢,邢颂自然无法辩驳。永宁王将关于景王的证据都交到了三司手中,私自调换死囚和圈地牟取私利,这两项罪名若是都坐实,景王这个亲王的头衔恐怕也保不住了。”陈竞道,“不过事关皇子,至于最后的结果怎样,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案件经过三司会审,若所有证据都属实,恐怕皇帝也不会偏私于他。
若景王真的被褫夺了亲王之位,便再无夺嫡的资本,最多也只能做一个不被重用的散王了。
萧承煜轻轻搁下手里的小茶杯,垂眸遮住了眼里的恍然。
他想过秦汐或许有本事让景王栽个跟头,却没料到竟然她如此利落地直接将他扳倒,甚至还顺带了一个邢颂。
这简直比那日在假山后看清秦汐口中的“景王”二字更让他难以置信。
毕竟当时秦汐是为了自保,也为了求他退掉跟三小姐的婚约,所以才会在仓促之下,以扳倒景王为筹码,跟他谈判。
但眼下这个精密到几乎天衣无缝的局,又怎么可能会是在短短几天内能筹谋布置的。
所有的事情从安排到实施,从完成再到退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到任何人为的影子。若不是他清楚其中关窍,根本不会把这件事和荣辉堂牵扯在一起。
这明显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也就是说这个局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秦汐真正想对付的人也不是景王,只是在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改变策略,临时拉景王下水。
那她一开始的目标会是谁,会因为景王的原因中途放弃吗?
萧承煜眸光微动,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她不会放弃,只会不顾一切地将计划进行到底,用尽手段将原本的目标做掉。
所以她一开始想要对付的那个敌手,一定也被处理掉了。
萧承煜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陈竞提到的另一拨被牵连的人,刑部侍郎,邢颂。
或许顺带着被处理掉的根本不是邢颂,而是倒霉大发了的景王。秦汐从一开始就想要对的人,正是这场动乱中看似毫不起眼的邢颂。
只是因为那天普佛寺相遇,他把事情都挑明了,秦汐只能为了加重筹码跟他谈判,临时把景王拽进局里。
所以才会有邢颂既偏帮景王,又跟永宁王暗度陈仓,这样一个怪异的线索出现。
因为这样不仅可以把邢颂拍得更死,更是会直接导致他若被查办,不仅没有一个人会出手捞他,只会有人为了解气再上去踩一脚。
这才是这个局的高明之处。
萧承煜缓缓靠在椅背上,无意识地搓了搓食指指腹,眸中思绪万千。
做事果断又缜密,利落又不拖沓,既能达到目的又不会牵连到自己。对付挡路的敌手时,其狠辣程度丝毫不亚于他。
之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萧承煜抬起手用指节蹭了蹭鼻尖,不不动声色地遮住了唇边泛起的一丝笑意。暗暗思忖她若是知道了事情真相,会不会一气之下直接把他的老巢给掀了。
还真是有点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