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婚礼
第六十四章
陆嘉禾单手托着饭碗，纤细的皓腕从丝绸质料的睡衣袖口露出来，因为用力的原因绷起青筋。
她一边嚼着，另一边用手舀动勺子，努力把碗中的米饭挖满一勺，然后塞进嘴巴里。
柔顺的长发贴着面颊而下，在胸前挽起一个乖巧的卷。
用餐像是变成了一个任务，单纯为了吃而吃，至于它的味道，倒是变成了其次。
等一整碗米饭全部吃光，她才放下碗，平息几秒钟后，开口打破餐桌上的沉默。
“把结婚安排上日程。”
她没看对面的陆澈。
男人在夹菜，只有零星一点餐具响动。
“我也正有此意，权力交接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会把需要签署的文件整理好，你在书房等我。”
“行。”陆嘉禾扯起餐巾擦了下嘴角，推动座椅起身，离开餐桌。
越与父亲接触，越跟医生交流，陆嘉禾就越心惊，越明白事态的紧急性。
她年少跟闺蜜一起嬉闹时，幻想过婚礼会是什么模样。
喜欢东方山水的阮甜说，她要去苏州定制刺绣婚纱，那时候，陆嘉禾记得自己也诉说过关于婚礼的期待。
但现在才知道，婚礼最好的礼物，不是什么漂亮昂贵的纱裙和精美布置的场地，是有亲人在场。
父亲离世前，她希望他能亲眼目睹，然后带着满足放心地离开，不留任何遗憾。
说来也好笑，她活到这么大，一直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平时听到那些委曲求全的事都十分不理解。
但谁能想到，等自己真遇到了，她也作出了让自己都诧异的选择，换她来让外人觉得奇怪了。
所以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永远不知道什么事感同身受。
半小时后，陆嘉禾坐在书房主位，带着伤痕的手指拿过父亲常用的钢笔，熟练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没细看内容，一张张签过的纸被她放在另一边，等一切快速结束，陆嘉禾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陆澈，将钢笔扣上。
“刚才说的事，你尽快。”
场地的预订，用品的置办，宴请的宾朋……这些细碎的事情都需要费些精力。
不办订婚直接跨到结婚，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有些不合礼数，陆嘉禾甚至都能想到外面会议论纷纷。
但她如今顾不上这些。
听不进耳朵的闲言碎语，就当它不存在，她已经变成熟了。
“给我一个周的时间。”陆澈来到一旁，将文件收走。
陆嘉禾计算了下医生给出的期限，颔首冷静道：“可以，应该来得及。”
应该来得及让父亲亲眼见证。
在此之前，她要把身体照顾得好好的，要吃饱喝足，要多长几两肉，要让父亲看到不会担心她过得不好。
与陆澈简短的对话结束，陆嘉禾没跟这名未来丈夫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书房。
临走前，她转身回头了一眼，望着空置的棋盘，那里已经见不到它的主人。
可能是心底最近痛得麻木，陆嘉禾已没什么感觉，她收首掩上了门。
从前，陆嘉禾觉得人生如意事十有八九，成长之后，她发现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年少的陆嘉禾想要露肤感，想要新式婚纱，想彰显自己的个性，想找世界著名设计师操手……等真到这一天，才发现这些都不在考虑之内。
陆澈给她挑了一件最贵的，带着中东王室的异域风情，只有胸前露着一小片水滴状的肌肤，微微垫肩向下是灯笼袖，连手上也戴着白玫瑰蕾丝手套。
上身在腰间收紧衬出纤细的腰线，然后向下如花瓣一样散开。
正前身雪白的裙料上，用细密的金丝，绣着十指宽的繁复纹路，像张画一般，一路从胸前到腰际再到裙底，奢华神秘，把真金白银穿在了身上。
陆澈的选择让人看到，即便这场婚礼十分仓促，但新娘却深得重视，她能集合全场所有的视线，骄傲矜贵地站在众人面前。
与之相对的是陆澈，即便他装束上简单，笔挺的黑西装除去襟前的佩花外与在场男士无二，但金质玉相的容貌和姿态，并不会被新娘艳压，反而与之争相辉映。
颜值超高的一对璧人，应该会在京城被议论一阵子。
但陆嘉禾却知道，这种东西只是一个虚名，抵不过真实的权力和财富。
想要立得住脚，得看联盛后续的发展。
陆嘉禾坐在白色马车上，手捧鲜花握着自己父亲的手，感受着它慢而稳地驶向主台。
陆永山的身体已经不能牵手送她过去，所以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
天花板上垂下许多水晶，灯光一打变换颜色，犹如一片火树银花，仿佛梦幻的世界。
主台一侧的乐队演奏着浪漫音乐，曲调在整个大厅中奏响，回音立体动人。
陆嘉禾握着父亲的手，转过头眼底带着笑意和几分俏皮。
出嫁的她，依旧是父亲最疼爱的那个小女儿，神采与童年时得意时一模一样。
中年男人的脸上笑呵呵的，洋溢着喜悦，看着妆容精致的美丽新娘，凑近低声讲话。
陆嘉禾侧耳倾听。
她听到父亲说，这个头纱才像样子。
陆嘉禾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点了下头，表示认同。
她如今的头纱这样华丽，比起那张照片里的，当然像个样子。
不过，性质却没变。
照片里是假的，是无心之举被拍下，现在的也是假的，再美也不是处于本心。
马车到站，陆嘉禾看向前方，微微收起笑，高贵地抬起头颅。
打了短效止痛针的陆永山，将陆嘉禾的手交到了上前迎接的陆澈手中，在现场观众掌声中跟着鼓掌，然后由人扶着下马车入席。
陆嘉禾沿着台阶而上，庄重地站在陆澈身边，端庄雍容。
一瞬间，刚才的小女儿模样消失，变成了成熟的大人。
年轻的新人在礼仪的主持下，诉说誓言，交换戒指。
一桩一桩，都按着计划进行。
在新郎新娘相吻的环节，陆嘉禾刚面向陆澈，就感觉到腰肢一侧被握住，力量很大，比她这件很卡身材的婚纱还要紧。
被背叛自己并极其厌恶的男人，在大庭广众面前强迫接吻，还真是件让人恨得牙痒的事。
但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陆澈低下头，往背对台下的一面侧了下头，碰了一下她的唇，稍微停顿了一秒。
放在身体中间的捧花，在那一刻，像是盛开在了两个人之间。
定格的一瞬，像极了美好的童话故事——令人惊艳赞叹的王子和公主，迎来了大结局。
等腰部的束缚解除，唇上的压力也消失，像是完成任务，陆嘉禾得回自由，继续任身旁男人牵着自己。
她望着台下第一排的父亲，一双目送秋波的眼睛水润盈盈，在灯光下带着泪花。
与此同时，唇角却弯起恰到好处的微笑，露出贝齿。
这时，现场的音乐声进入高潮，激情轩昂，台上台下的交界处垂落一帘花瓣雨，庆祝着他们正式结为夫妻，一切都看起来都那样梦幻和幸福。
可是，陆嘉禾的心底是如此难过。
对父亲的最后一件事做完，仿佛剩下的就只是等待离别的到来。
陆嘉禾侧头，身旁男人配合地往这边歪了下以便听清。
“我去后台多待一会儿。”
说着动了动被紧握的手，等察觉到对方松开一条缝隙，这才抽出来拎起裙摆一角，穿着这身昂贵的礼服往舞台一侧走去，边走边看向笑着接受同桌人祝贺的父亲。
陆永山看起来春风满面，除去面颊消瘦外神采奕然，与人谈笑风生，沟通顺畅。
但陆嘉禾知道，这样强打起来的精神头撑不了多久。
这半个月她陪在父亲身边，最清楚不过，每次说不到一会儿他就会疲乏，困顿。
陆嘉禾收回视线跟台下等候的泰森吩咐了几句，然后在往后台走去。
这处场馆的休息室布置得像西洋花房，阳光透过玻璃顶洒下，纯白的欧式长沙发旁立着种满白玫瑰的花坛。
选址时陆嘉禾看过，寻常这里经常用来作发布会后明星的采访取景区。
陆嘉禾挑了个靠近透明圆桌的位置坐下，拿起春樱端上来的水果刀和苹果，开始认真削起来。
不多时，她的父亲就由人用轮椅推着进入花厅。
陆嘉禾手中一停，放下来对他打招呼。
长长的一条苹果皮这才断开。
“你这孩子，躲在这儿不去前面，让陆澈一个人怎么行，咳咳。”
陆永山精神头还是不错。
“我陪陪我爸怎么了？他肯定也抽时间一会儿去陪他妈说话。”
陆嘉禾重新拿起水果刀。
“而且女儿出嫁，本来就该听一点长辈的教诲什么的。”
“什么教诲？我们嘉禾自己做得就很好，还用教什么？去婆家当个好媳妇？不能惹婆婆生气？”
陆永山把自己也给说笑了，好一阵儿咳嗽。
陆嘉禾安静地等他咳着，把苹果剩下的那一小半削出来。
削完皮的苹果模样圆滚滚的，汤汁饱满水润。
她片下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再片下一片更薄的，插在刀头上递给父亲润嗓。
“这个技术有进步。”
“嗨，我想学一件事，哪有学不好的。”陆嘉禾收回刀子，知道父亲现在已经吞食困难，不再强求，将它跟苹果一起放回果盘。
陆永山吃掉那片苹果，看着眼前的年轻新娘仔细端详，忽然发出感慨。
“我等着见你妈妈，就把你现在好看的模样说给她，让她知道自己女儿有多漂亮。”
陆嘉禾抿起嘴唇，唇角向下忍住眼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有没有，想让我给妈妈捎得话呢嘉禾？”
陆永山的话语很轻柔。
陆嘉禾歪头想了一下。
“你跟她说，我很快乐，很感谢她许多年前把我生下来，体验这个人间吧。”
陆嘉禾拍了拍自己胸口。
“真心话。”
中年男人笑了笑，谈及亡妻眼底也泛起泪光。
“爸爸总觉得，小时候没照顾好你，你扪心自问，我这个父亲当得怎么样？”
陆嘉禾深吸一口气，双手十指交叠搁在膝头的裙摆上。
“我觉得，非常好！如果要打一百分的话，那就是一百分！”
“ 你让吃到很多昂贵的东西，去过世界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有漂亮的裙子和玩具，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孩物质上都富裕。”
“那精神上也很给力，永远是我的坚定后援，连在学校里犯错你也站在我这边，没得说，所以是个绝顶好的父亲了，在我眼里是这样，你跟妈妈说起，就说我很满意。”
陆嘉禾讲到这里有点变音，却还是努力讲完。
“很满意你当我父亲，下辈子还想跟你和妈妈，做、做一家人。”
那时候，没那么多钱也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行。
泪珠从垂着眼睛上滴落，陆嘉禾往前一跪，趴在父亲的膝盖上，呜咽出声。
戴着头纱精致盘起的发顶被轻轻抚摸。
来自父亲的安慰那样让人温暖。
“没关系，爸爸等着跟妈妈相聚已经等了很久了，你还记得小时候睡前给你讲的故事吗？以后我和妈妈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嘉禾，我们会看着你的，看着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享受自己的人生。”
……
那天的对话聊了许多，陆嘉禾边哭边听，直到陆澈来找她，这才与父亲分别，重新整顿妆容更换衣服，继续完成婚礼。
白色蕾丝手套，遮掉了指间被刀割出口的伤痕。
她也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一点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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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第五十五章，陆永山讲话原句：“我陆永山的女儿，绝不能当个嫁出去安心生儿育女的全职太太，我这家业，还得等着她继承……”
前面还有一件事，陆永山对女儿非常骄傲和偏袒，觉得嘉禾目前的不学无术只是因为爱玩，假以时日长大肯定很优秀，毕竟是他的女儿（我找不到在哪儿了）。
作者君去看封神电影回来就病倒了，躺在床上烧了好几天，现在好了但感觉很容易累，呼吸也很费力，总觉得是房间闷，但一直有通风，这章是断断续续分好几次写完的，还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