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流血的撬蚌者
“慕总，好巧。”
傅青并未注意到此时面前的简云深神情的骤变，他错出一步，伸出手，跟迎过来的慕白握了握手。
“确实巧，刚在楼下遇到傅青，然后上来就看到你了。”
慕白难得一见地主动跟人寒暄。
等等，什么？
楼下的傅青。
那眼前这个是谁？
眼前的不是傅青的男人显然看出了简云深的困惑，一脸了然于心地大笑起来，对简云深说：
“是傅青用我的名字惹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对方说的是“惹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可见，这个傅青在惹事上是个惯犯。
“那倒真不是，他用的是自己的名字，只不过我以为你是他了。”
慕白在场，简云深决定把“下药”这件事咽下去不提了。他觉得被丢进医院很丢人。
“难怪您从头到尾都对我颇有微词的样子，害得我还一直在反思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您呢。”
傅玄发出爽朗的大笑，十分豪迈，看样子丝毫不介意之前简云深搞的乌龙。
“那必须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傅玄，傅青是我弟弟，双胞胎。不熟悉的人经常认错，不稀奇。不过慕总倒是从来没认错过。哦，对了，还没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慕氏的慕总。”
傅玄对简云深引荐完慕白，转头对着慕白说：
“慕总，这位是j&j的célian。”
嗯，简云深掉马了。
慕白出现的那一瞬间，简云深就知道今天这马甲掉定了，但没想到掉得这么随便，这么不经意，这么毫无分量。
看到慕白对自己被介绍为“j&j的célian”时的扑克脸，简云深还是有点不淡定了，一直悬在他脑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原来对慕白来说毫无触动，连个眼神都不屑给。
毕竟睡过，此时俩人还是非常有默契地同时装了装样子，都假装不认识对方。
“简先生。”
慕白主动伸出了手，简云深回握。
“慕先生。”
但就那么转瞬，慕白微凉的指尖就差点就烫伤了简云深的掌心。
“我还约了人，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说罢，慕白毫无眷恋地甩步进了刚刚他们出来的餐厅。
简云深有点恍惚，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
此刻对面这张有点忧郁，有点恍惚的英俊面庞，傅玄以为简云深是为了傅青的事而失魂落魄。
“傅青干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您告诉我，我让他当面给您谢罪。”
傅玄估计那个倒霉弟弟已经把这个j&j的神秘人士得罪透了，而且是下三路那种得罪。他那个弟弟好哪口，干过哪些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傅玄怎么可能不知道，毕竟都是他亲自擦的屁股。
“小事，我刚才只是以为你是他，并假装不认识我，并不是指责质问。”
看到简云深决心不再往事重提，傅玄也不好强求，毕竟他不是当事人，只是帮着背了会儿锅。但他心里清楚，如果这个célian来头很大，那傅青惹的麻烦很有可能会影响给j&j的第一印象，这合作估计是没戏了。
他猜对了，确实来头很大，而且印象很差。
二人相互礼貌道别。
简云深此刻特别想抽烟，他下了楼，竟然在大门口看到倚着柱子抽烟的慕白，看样子是在等自己。
他什么时候下来的？
我要怎么溜走？
简云深还没规划清楚遁走线路，慕白就幽幽开口了。
“那我现在是该叫你许忆北？célian？还是……简云深？”
虽然已经知道掉马了，但面对面被拆穿的羞耻感，还是瞬间冲破胸膛弥漫而来，轰得简云深有点头重脚轻。
不对。
简云深？慕白提到了“简云深”三个字？
简云深在脑子里迅速倒带了一遍刚才的全过程，完全没搜索出关于这三个字的关键词。
然后，他想到一个可能性。
想到那个可能性，简云深脑浆都凉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许忆北的？”
“从看到你拉大提琴开始，就开始有所怀疑了。”
竟然是在第一天。
可以的。
“然后是你那些烧钱的技能点，尤其那些极限运动。”
原来，那各种玩乐消遣上山下海是为了探底。
很好。
也对，谁家父母黄赌毒妹妹住在医院家里欠着高利贷，还会攀岩会浮潜会跳伞马术。
想到这里，简云深忽然想起，有次出海他还手欠开了慕白的游艇。
这次是正儿八经地“玩脱了”。
“接下来就是你的学识，教养，举止，艺术品位，以及面对金钱和奢侈生活的毫无概念，都不是一个那样出身的人该有的样子。”
简云深之前只是知道，穷人装富看起来丑态百出，一眼假；直到今天他才晓得，富人装穷，也没想得那么容易。
“所以你一有怀疑就调查我了？”
“不，我曾经提示过你，但你回避了，之后我才开始调查你的。”
“你什么时候提示过我？”
简云深真的是一脸懵，完全理不出一点头绪。
“提出办签证去瑞士滑雪的时候，还有在许忆北生日送你礼物，我以为你会就此给我个解释。”
啥玩意儿？
这算什么提示？
原来慕白提出去瑞士滑雪是知道他假身份办不了签证，倒逼他坦白。许忆北生日的礼物，只是为了给他机会纠正错误。
这弯弯绕绕的深沉心机啊。
慕白，你真棒。
“你一直没有揭穿我，为什么？”
“我曾经希望你自己告诉我真相。”
“你知道我是假身份，干嘛还同意跟我谈恋爱？”
“因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简云深恍然大悟，挽留，同意恋爱，原来都他妈的是为了把自己留在一个可控区域，等自己露出目的。
简云深笑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满盘皆输，还是对方的步步为营。
“一开始你为什么答应包养我？”
简云深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你主动找上了我。”
“……”
面对这个答案，简云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以为会是兴趣，好奇心，甚至一见钟情。
他又一次高估自己了。
原来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主动送上门的。
简云深觉得一股郁结之气顶上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得想吐血。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慕白，你告诉我，那些曾经，那些亲密，那些酷似爱情的瞬间？难道都是权宜之策，都是逢场作戏，都是虚与委蛇，都是假的么？简云深在心底里泣血而道。
慕白没有回答，幽深的双眸里划过一抹深不见底的情绪。
看到慕白的反应，简云深瞬间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的问题更可笑。
对啊，一段建立在假身份上的合约关系，继而引出一段玩闹赌气般的假恋爱，最后投怀送抱地上了个床，自己是始作俑者，自己现在又凭什么用一种受伤的口吻质问对方。
真的太可笑了。
难怪慕白接受恋爱时，只说了句“你玩得起”。
他是真的在跟自己玩猫鼠游戏啊！
雪山归来，他开始疏远自己，也是因为最终查出来自己是个假货啊。
枉费自己还认认真真费尽心思玩什么爱情博弈。
谁知人家从头到尾都没入过局。
自己开了局，自己费尽心力，最后自己满盘皆输。
简云深你真他妈的活该！
“我现在觉得很难堪，以前的事，当没发生过吧。抱歉，我先走了。”
简云深单方面宣布战败后转身准备离开。
不行，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必须逃走。
简云深感觉浑身的血都倒流了。
再不走，他可能会因为太羞愤而当场昏厥过去。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你看起来很生气。”
慕白的话让简云深的难堪又上了一个新高度。
对啊，慕白竟然什么也没做错。
简云深真的觉得太丢人了，被人当猴耍了大半年，自己竟然挑不出对方半点错处，连借故发个脾气都没借口。
这事儿找谁说理去？
他现在简直想当场把自己吊死。
“没有，是我没脸面对你。”
“你是怪我没早点戳穿你？”
此时他慕白但凡有一点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嘴脸，简云深都不会那么难受，但慕白他妈的目之所及满脸真诚。
慕白没错，简直无辜，都是自己在作，自己用假意想钓对方的真心，被揭穿了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而已。
但是，既然知道了真相，装傻再见不联系不是最体面的做法么？为什么一定要面对面撕下我的面具，让我鲜血淋淋？
简云深不敢面对慕白，一直背对着慕白站着。
“你想问的都问完了，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了？”
慕白的声音从简云深背后幽幽传来。
“你为什么接近我？”
原来慕白揭穿自己是想要一个解释，也合理，换成他自己，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简云深没回头，讪笑一声。
“我说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信么？”
简云深没说实话，他不敢。
他最本质最开始的目的根本说不出口。
但人就是这样双标，哪怕自己的动机不纯，也依然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心。
但简云深的那句“喜欢”，是真的。
简云深在等慕白的反应。
心悬着的时候，须臾的时间也被拉到无限长，他感觉等待了很久很久。
可慕白自始至终没再说话，也没给出反应。
都说告白是胜利的欢乐颂，而不是进攻的冲锋号。可对简云深而言，他的告白既不是欢乐颂，也不是冲锋号，竟然是墓志铭。
最后，简云深哼笑了一声，带着一丝“早知如此”的自嘲，用强装淡定的姿态和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离开后，简云深笑了，哈哈大笑，笑到眼泪横流，笑到岔了气，连岔出来的气都带着感慨万千。
他以为自己游进深海，撬开了蚌壳，摸到了珍珠，却没想到被蚌壳狠狠夹住，血流成河。
在酒店湖畔蹲着抽完一盒烟后，简云深混乱不堪的思绪也稍微清晰了起来。
一口气终于喘了出来。
被戳穿，虽然残忍和难堪，但竟然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痛快和轻松。
至少他现在明白了慕白对他开始疏离和之后冷落的原因，再也不用因为慕白的避而不见去疑惑、揣测、纠结和不安。
慕白用最简单最直白最彻底的方式让简云深彻底断了自己对他那点心思和妄念。
因为知道了死因，就不再抱有希望，没希望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一切都是假的，自己还是那个心怀鬼胎的始作俑者，再矫情下去就真没意思了。
我骗了你，你耍了我，两清了。
但这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幽怨是从何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