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山洞
辟邪族生变的那一年，清皎刚刚过完二百岁的生辰，少不更事，天真烂漫，每日需要发愁的无非是饭食，学业，成年世界的刀光剑影似乎还离她很远。
辟邪幼年期很是漫长，折算成人族的年龄，她约莫还是个十来岁的幼童。
虽然总是板着一张包子脸装大人，但清皎的内心依旧是个需要族亲呵护的孩子。
辟邪惨遭屠戮的那天，祝姨曾满身是血的推她离开：“辟邪族没有贪生怕死之徒，可我们不能一起死，总要有人活着，为大家报仇！清儿，原本这个重担不该扛在你的肩上，可如今人丁凋敝，你是我族唯一的希望！”
所以在王兄一杆银枪将她送出天耀的时候，清皎没有哭，她只是用尽全力睁大双眼，将王兄的身影刻在生命里。
初华大喊：“雪人，跑！永远不要回头！”
穿破结界，从天耀坠入尘间的时候，清皎浑身都在痛，她幼小单薄的身体蜷缩成一小团，像是陨落的流星般砸进了一片全然陌生的世界。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摔落林间，瓢泼大雨兜头浇下，像是在替她哭泣。
树是那样的高，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清皎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掀开一条缝隙，透过林叶，望向那一片狭小的天空。
树叶黑沉沉的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
小清皎无意识启了唇。她似乎想要呐喊，可嗓中无声；似乎想要哭嚎，可暴雨击面，嚎啕都被砸进了心里，只剩下空洞的迷茫。
不知这般躺了多久，暴雨停歇，一缕初晨的金芒透过林叶撒入了大地，正正巧落在了清皎眼帘之上。
她被照得眯了眯眼。
正是此时，有沙沙踩叶声由远及近，清皎心中一骇，强撑着身体半坐了起来。
就是这一眼，她恍惚看到了神明。
那是个身穿白袍的青年，满头乌发半挽，用一个玉冠固定在脑后，有金莲暗纹自袍底盛放，一路蜿蜒而上。
疑似天上人，沾满身红尘。
他那般出尘好看，周身拢着一层金光，拂叶而来，望着她笑：“你还好吗？”
若是年少时遇到了太过于惊艳的人，你会记多久呢？
清皎知道答案。
她记了千年。
往后还会长长久久地记下去，像是一种宿命。
从沉梦中苏醒时，清皎缓了好半晌神，才逐渐清醒过来。
这个房间清皎很熟悉，正是在领主府她们的居处。清皎披衣下床，动作还有些沉睡后的迟滞感。
听到屋里的声音，冯喜水急急忙忙跑进来，一看清皎醒了，惊喜道：“冯冯！”
她身后是个更大的动静，沈应澜夺门而入，通红着眼睛就抱住了清皎：“皎皎！呜呜呜呜睡了，不醒！”
清皎忍俊不禁，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皎皎就是太累了，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大好了，不要担心。”
哄了半天，沈应澜才勉强接受，安静了下来。
冯喜水担忧道：“真的没事吗？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清皎微微拧眉，看向了远方。
她的昏迷，好像是和本体的“镇”有关……
“镇”中，发生了什么吗？
一日前，镇邪山中。
因为镇邪山异动，叶骏带着叶情从归梧领域急忙赶回家中，一头扎进镇邪山中。
叶情记恨着叶骏禁足她的事情，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机会，偷偷溜了出来，跑到镇邪山里找叶骏。
这是一座兽类俯卧之形的巨山，叶情曾听过几百年前的传闻，说这个山其实是给人间带来灾祸的辟邪一族余孽，死后所成。
叶家的祖先曾随宁我讨伐异兽，最后却被宛如流放般留在了普陀平原，成了个劳什子“守山人”。
小时候，父亲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若非当年老祖被留下镇山，那如今的五大领域，也当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这番言论在小叶情心中扎根，逐渐长成了参天之树。
因此，从幼年起，叶情就对辟邪族、对镇邪山，含着无法言说的恨意，她讨厌这座大山，于是也讨厌终年待在山中的叶骏。
此次若非为了找叶骏的不痛快，她根本不愿踏足这片恶心的土地！
叶情一路骂骂咧咧地进了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山路上，满肚子的火快要化为实质。她握进了袖中的匕首，恨恨心想：“是你先对我不仁的，也就别怪我不义！”
镇邪山呈兽类蜷缩时的环抱状立在平原之上，叶骏的小屋就在被包围的山中，叶情找过来时，叶骏正在练枪，他马尾高束，一身玄色劲装，银枪红缨，英姿飒爽，武动间好看异常。
叶情却根本无心观赏。
她飞速走上去，眼底像是淬了毒：“叶骏！”
她从记事起，就不怎么喊对方“哥哥”了，此时也是一样，叫着叶骏的名字，她靠近，诘问：“你又缩在山里！”
见到来人，叶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烦透了这个刁蛮任性的妹妹，同样不给好脸，冷淡道：“你来做什么？”
“你还问我做什么？”叶情气笑了：“马上就是爹娘的忌日了，你还成日躲在这破山里，你心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爹娘，更没有我这个妹妹！”
叶骏愣了一下，说：“爹娘忌日还有半月……”
“难道不用提前操持吗？是了，现在整个叶家都是叶成诺的了，你又配主办什么，你这个废物。”
叶骏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不欲多言，只说：“忌日我会去的。没什么事你就走吧。”
叶情逐渐靠近。
她表情狰狞扭曲，道：“你心中只有这个破山，只有旁人，我有你这个哥哥，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话音方落，匕首没入身体的撕裂声接踵而至，叶骏身体一僵，慢半拍低下头，似乎没反应过来穿腹而过的利刃是什么情况。
很快，匕首被拔出，滚烫的血柱泼洒而出，尽数落在了镇邪山的土地上。
叶骏身形踉跄，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叶情将匕首摔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瞳孔缩至一点，表情狰狞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总是心向着旁人，总是阻碍我！”
她像是发了疯，一边后退一边说：“死在你最爱的镇邪山里，我对你好吧！哈哈哈哈哈……”
周遭狂风骤起，乱世卷急着黄沙，很快迷了叶情的双眼。
她下意识闭目，揉了揉眼睛。
地面忽然剧烈颤动起来，几乎令人站不稳脚，叶情心头一紧，扶住山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等蔽目的黄沙逐渐退去，她睁开眼，才勉强看到了远处的一切——
只见，被叶骏鲜血浇过的土地裂开了一条深刻的沟壑，裂痕一直蔓延到了山壁上，石块开裂，居然露出个漆黑的地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