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魏黯和另一个魏黯

    晚间的宴会极其奢华盛大，从太极殿足设了三阶案几，自高台向下铺开。

    最上一阶，皆置了黄花梨木的横几与高椅，器皿摆设，无一不昭示着乾元富庶的民生和悠久的文化。

    第二阶是设给各国使臣的，置了酸枣木的条案，器皿更显古拙务实之意，昭示对圣心对臣子的期盼。

    第三阶是特赦，置了普通的方形案几，器皿虽简单，却也是官窑精品，难得招待北境使团中的诸位王储的贴身贵奴，以彰显天子恩德。

    顾棠因着侯爷的身份，位子被置在了第一阶的最末处，言淮与魏黯的位子更靠近中心。言温因只是从六品，只能坐在太极殿外的案几上，陪同北境使团重臣。

    自申时，便已经有大人先行到此处等待。顾棠来的也很早，她环视四周，却没见到魏黯。

    她拦住一位宫娥垂问，宫娥面上带着红霞，笑声对她道，“侯爷与魏世子素来亲厚，奴便据实以告。世子早来了，却寻个由头，往后宫见长公主去了。”

    顾棠听罢，自嘲地一笑，自己先前甚是担心，魏黯与两位公主间会生出些事端，没想到却是如此——左右逢源。

    倒是自己多虑了。

    顾棠安稳坐下，倒开始闭目养神。

    太阳西斜，此时阳光不再刺眼，柔顺正好。顾棠正沐浴在漫天红霞中，却突然觉得有人走到她面前，挡了她的光线。

    她倏忽睁眼，正是魏黯。

    她很少离得这样近看他。

    因是大宴，他穿的很有勋贵风范，通身墨色深衣，腰间系了片虎头金佩，双目点着祖母绿宝石，身下缀了枚夔纹玉璧。他微微前倾着身姿盯着自己，于这漫天霞光中，更显得风姿绰约，雅人深至。

    便是顾棠徒一睁眼，也摄于面前人不似人间能有的这副俊朗皮囊，不由间心神晃了晃。

    魏黯不知怎么，却一直盯着她的双眼，想从其中看出些异样情绪。

    可惜风平浪静，她的眼仍如秋水般澄澈明亮，毫无波澜。

    魏黯突然小声对她道，“我与明珠公主没什么的，你信我？”

    这一句让顾棠有些怔然。

    他同荣钦长公主去说这一句方合适，又同自己说什么呢？

    她更多的是深深的茫然，又想起白天里那位公主含着委屈的双眼，并不像作伪。于是，她免不了又开始推敲思索此局的意味，忙问道，“那是她编排于你？”

    在魏黯看来，这当然就是质问了。

    他竟不知如何作答，终还是说了句，“也不算是编排。”

    这算是什么回答？

    顾棠又想了想，问，“是她单恋于你，但你没有回应过？”

    这又是极难的一句。

    魏黯盯着顾棠，哪怕此刻她的双眸里流露一丝对他口中答案的期盼，泄露片刻对他的真心，他都会对她和盘托出。

    可从头到尾都没有。

    他甚至能看出她深思间忧虑深重的，更多是和谈的走向和北境的未来。

    魏黯的心底不可谓不酸楚，他觉得他几次濒临发疯的边缘。他真想将顾棠掳到北境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此生活一辈子，去他的安和侯府，去他的北境战事，去他的乾元未来。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因面前这人，如今怕不是顾漓，而真是顾棠。

    顾棠见他不答，倒是自己提醒道，“我与明珠公主说，晚宴时若有空档，你会同她聊聊。三巡过后，圣上应退，倒时我领她至御花园南廊等你？”

    魏黯似有万句话，却难以开口，终是点了点头。

    华灯初上，整个禁宫都似拢了一层金黄色的暖纱，穹楼寰宇掩映了白日的威严，显出些若真若幻的朦胧感。

    太极殿内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晚宴很是顺利，虽早已有人将两国携了公主一事禀告给天子。当他看到三五个花样年华的少女朝自己请安时，圣上想起了自己的那几位公主，忙命人传来陪客。

    不一时，荣德公主与荣乐公主前来请安。

    天家双姝，容姿艳丽，一行一坐，一颦一笑，端是别人比不了的贵女风仪。

    圣上出声询问荣钦为何不来。

    却是崔公公道，“荣钦长公主有些微恙，午后请太医看过，如今已喝了汤药睡下了。”

    圣上向来爱女，便按下荣钦不表，着力于宴会介绍面前这两位公主。

    在场谁人不知，这便是联姻之意。几个小国王储争相着献殷勤，在场的三皇子与四皇子也与几位来访的北境公主相谈甚欢。

    圣上停了一会儿，陪了三巡，便称乏累，舍了宴席，独自回养心殿了。

    魏黯紧跟着便离了席，顾棠开始暗地里给言淮使眼色。

    言淮到明珠身边悄声说了两句，便迎了公主起身，去往偏殿更衣。

    顾棠早已等在偏殿。她递给明珠一件红色斗篷披，也不撑灯，两人前后一同从侧门离去。

    从太极殿到御花园尚有一段不近的路，顾棠在前边行的极快，明珠在后边几乎要小跑。

    今日宴会的守卫是魏黯负责的，他必然已经安排妥当了，故而顾棠并不担心，她们会遇到巡逻的禁军。

    让明珠穿件红色斗篷，不过是万一有事，便好甩给罗支罢了。

    魏黯等在南廊上，亦未撑灯。

    只借着忽明忽暗的廊灯，顾棠很难看清他的表情。

    她说了句，“人来了。”

    魏黯却不回应自己，独身后的明珠跨步扑进了魏黯的怀里，带着哭腔说起大宛话。

    顾棠不料自己竟能看到二人这般亲昵的样子，一时有些方寸大乱。她定了定心神，忙转身先离去，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她觉得今晚的魏黯有些奇怪。她虽说不上来个具体，但总觉得他通身的气质，看自己的眼神，做出的举动，从头到脚，都和平素里格外不同。

    许是思考的太过认真，她便彻彻底底忽视了魏黯和明珠公主背后的假山。

    那假山怪厉奇绝，鬼斧神工，当时太湖石所造。可那假山后分明就有个人影，露了衣角！

    那才是真正的魏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