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萧岚在心里把司霂从头到尾指责了一顿，最后还是在门口等了一夜，天快亮也没等到少年回来。
撑不住阖上眼帘，靠着门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她就去了九杀台。
九杀台在内门的山头上，萧岚一往山上走，路过的内门弟子就都晓得她要干嘛。
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个时辰，九杀台下就聚了一群嗑瓜子的人。
“每次她出来，光看她身上的伤，我都觉得疼。”
“那你还来看？”
“哎，毕竟是半个无妄峰弟子，也没有谁比她更接近道君了，且看看吧。”
萧岚一踏进九杀台，就感受到一阵罡风穿刺而来，霎时抽出丧门君子剑挡下风刃，握剑的右手手臂被震得麻木僵硬，手指钻心的疼。
罡风一寸寸穿透皮肤，她咬着牙向前走。
九杀阵内的空间是无限的，闯阵的人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被更加猛烈的罡风攻击。
不知道走了多久，萧岚忽然听见了嘈杂的人声。
“师姐，不要再往前了，你会受伤的！”
谭木木的声音。
她也来看热闹了？
“萧岚，回头是岸！”台下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不耐烦的口气匿着丝丝凉意。
萧岚透过凛冽的罡风，怔怔遥望远处的白衣男子。
他目若朗星，面如冠玉，一袭白衣站在人群当中众星捧月，意气风发。他是阮愉心，十年后的阮愉心。
她不是重生回十年前了吗？为什么十年后的阮愉心会出现在这里？
周遭弟子看戏的戏谑声断断续续闯入耳府。
“木木为她哭成泪人，也不见萧岚看上一眼，反倒对阮愉心移不开眼。”
“这你就不懂了吧，阮愉心是萧岚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凡人啊，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惦记。”
又一人说道：“谁人不知轩琅道君不收亲传，九杀阵不过是拒收亲传的幌子。萧岚不会以为成了道君的记名弟子，就能闯过九杀台了吧？”
“九杀台上九杀阵，专断凡人九念。萧岚又非那勘破红尘的菩萨，闯了不下百次九杀阵，怎么就勘不破自己的能力呢？”
弟子们放肆大胆地议论萧岚，鄙夷、轻慢之声从四面八方灌进九杀台内。
萧岚单手撑着精致的长剑，混乱的罡风切开她的袖口，在皮肤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台下围着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皆是银链锁边式道袍，这里是十年后的苍空山。
不，是苍空门。
“萧师姐！木木求你了，回来吧！你过不去的！”谭木木身体颤抖，哽咽着祈求萧岚下来。
“你给我闭嘴！”萧岚一张口，喉咙里腥甜的血就往外冒，强烈的呕吐感上升至胸口，不上不下。
苍空门根本没有九杀台，而她此刻却站在九杀台上。
空气中短暂的安静，很快被谭木木的哭声打破：“萧师姐！木木求你了……呜呜呜……”
谭木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滚圆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泛红的眼眶，坠落到巴掌大的脸上。
“幻境吗？”萧岚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额头的冷汗浸湿鬓角，从下巴滑落，唇角挂着血污，面容苍白至极。
九杀阵的运转突然停滞，在欲停未停之际，一道翠绿的剑光从天而降，“铮——”地一声，插在萧岚身前三尺之地。
猎猎作响的衣袍落下，密集的风刃穿透身体，犹如刀入虚空，再切不出丝毫伤口。
围着九杀台想看萧岚出丑的弟子们，倏然间炸开了锅。
“那是轩琅道君的剑！”
“萧岚通过了九杀阵？开什么玩笑？”
“她也能通过九杀阵，这九杀阵怕是不如传言那般凶险。”
议论中心的萧岚看着触手可及的无妄剑，慢慢向后退去。
师尊那么爱惜他的剑，就算她通过了九杀阵，也不可能激动到把自己的剑扔下来。
萧岚转身走下九杀台，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九杀阵，杀的是她的欢念、怨念、贪念、爱念、欲念、嗔念、惧念、悲念、恶念。
和前世身体上的考验不一样，这次的九杀阵动了真格，它变得更加阴狠。
是要把她的灵魂连着骨头拉入地狱深渊。
萧岚刚走下九杀台，一道敏捷的身影“砰”地一下撞到她身上，撞得她五脏六腑上下翻腾。
萧岚脑海眩晕，眼前一阵发黑，周边弟子的谩骂再次冲入耳中。
“闯过了九杀阵就是硬气，众目睽睽推倒自己师妹。”
“许是觉得谭木木挡了她去见阮愉心的路，不耐烦了。”
“萧岚！木木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处处针对她！”
萧岚眼前恢复光明，便见阮愉心一脸阴沉地用剑指着她。
“师兄，萧师姐不是故意的。”谭木木拉了拉阮愉心的衣袖，眼角湿润欲哭不哭，为萧岚说尽好话。
萧岚皱起眉头，对阮愉心的咒骂充耳不闻。
这些混乱的幻境，仿佛要打乱她所有思绪。
“萧岚！你到底发什么疯！”阮愉心把谭木木护在身后，见萧岚毫无悔改之意，忍无可忍，提剑朝她刺去。
却见一道青芒出现，打落他手中的剑，泛着冷光的日月环佩刀稳稳插在地面。
萧岚目光落在弧形兵器上，眼帘一颤，立刻抬头看去。
人群里站着一道格格不入的白影，他脸上覆着一张鬼面，身穿紧身白袍，发现她的视线，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猖！司霂！”萧岚冲过去，想要追上人影，忽然被人踢了后腿，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后腰被冰寒的手臂扶住，司霂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少年一边眼睛银白，没有瞳孔，粉色的嘴唇微启，冰冷透彻的嗓音传入耳中。
“你的师门，为何要我来救？”
是幻境。
萧岚推开少年，少年的手指骤然掐上她的脖颈：“骗子，我根本不是你弟弟。”
萧岚紧紧掐着少年纤细的手腕，脸上涨得发紫，无论她怎么拍打，对方都不松手。他掐住了她所有能发声的部位，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要死了吗？
萧岚阖上眼帘又艰难地睁开，她知道这里是幻境，却没有破解之法。
她要死在九杀阵里了吗？
师尊会伤心的吧。
萧岚眼前的幻境一变，血色的大殿里，白发男人胸口插着一把长|枪，殷红的血弥漫到她的身下。
白发男人强撑着站起身，两指并拢，指尖散发微茫。
柔和温暖的光晕包裹着萧岚的身体，可她的心脏却像被放入冰块中一样寒冷。
“不要……师尊我不走……”
头顶双角的魔族从白发男人的后背拔出长|枪，抬脚踩在男人的背上，血红的眼睛转向萧岚。
“这座山上的人一个都走不了！蝼蚁，把天门的钥匙交出来！”
白发男人口中漫出鲜血，强行燃烧寿元，趁身后的魔族不备，迅速用法术将萧岚送走，冲着萧岚吼道：“滚！不要报仇，别再回来！”
萧岚看着越来越远的无妄峰，脑袋疼得像要炸开一般。
须臾，幻境转换到了夜晚。
月明星稀，空气寒凉，她手中正拉着软布，绑在小腿狰狞的伤口上。
脑袋被拍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回头。
只见一身蓝袍的白发男子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精致华美的长剑。
“这把剑叫君子剑，品阶一般，你不嫌弃，便赠与你。”
白发男子摩挲着剑鞘，轻轻叹道：“好好待它，迷茫之时，它会为你指引方向。”
“君子剑……”萧岚接过精致华美的长剑，心里却想到了丧门君子剑的模样。
精致的长剑转眼化作一把古朴、布满裂痕的石剑。
幻境里的白发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君子剑的变化，抑或说在他眼里，纵然君子剑的外表发生改变，但其本质还是那把君子剑。
握着冷冰冰的石剑，再看眼前眼神柔和的师尊，眉头紧蹙的萧岚蓦然展开了笑颜。
原来自己认知里的九杀阵就是个笑话。
九杀阵杀人九念，可没有九念的人还叫人吗？
没有九念的人，就是一块石头，是比她前世还要不堪的行尸走肉。
她的师尊不可能设下如此阴毒的阵法。
师尊赐予她君子剑，是让她做君子之事，而非成为一个活菩萨。
君子何而为，何而不为。
她越是回忆过去的凄惨，就越陷越深；越是恨自己无能为力，就越走不出去。
九杀阵，杀的不是人的九念，而是对过去的迷惘。只有真正认清自己的人，才能从九杀阵里走出去。
“我懂了。”萧岚站起身，对着眼前的白发男子说道，“闯九杀阵的人不能停下，因为时光不会倒流，人只能向前走。”
“师尊，你设下九杀阵，是想让闯阵的人明白，过去的无法更改，但我们能掌控未来。”
白发男子看着萧岚，轻抚她的发顶：“三年，你悟了。”
萧岚心虚地刮了下脸颊，和前世加起来，她闯九杀阵实际上用了十二年的时间。
“你是第二个。”白发男子说完这句话，身影就消失了。
萧岚手指一僵，第二个？
不可能，师尊说过至今没人闯过九杀阵。
“难道……是司霂。”
萧岚念到司霂名字的那一刻变为了肯定句。
她能闯过九杀阵，是因为足够了解自己的师尊，算走了后门。
而司霂凭的是真本事，不管前世、今生，她都追不上这个人。
萧岚情绪低落地走出九杀台，却听到九杀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九杀阵停下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萧岚好样的！”
幻境里那些鄙夷、猜忌、嫉妒的声音没有出现。
萧岚看着他们脸上真实的笑容，眼里的三尺寒冰逐渐融化，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对着九杀台下的同门们深深鞠了一躬。
他们从来不是她的敌人，相反，他们是战场上殊死拼到最后一刻的战友。
是在那场昏天黑地的战火中歃血死去的英雄。
九杀台下的内门弟子们鸦雀无声，他们也没想到萧岚会行此大礼，匆忙收起打发时间的灵食，和打坐的蒲团。
闯九杀台的人一旦进入九杀阵，就会消失在外界，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干等。
他们不知道萧岚什么时候出来，皆靠打坐修炼和吃东西打发时间，本来没有恶意。
萧岚一鞠躬，众人都难以为情起来，人家在认真闯九杀阵，他们这样就像在看戏。
“萧岚师妹，我一直都相信你能闯过九杀阵！”一个声音粗犷的男弟子大喊出声。
安静的人群逐渐热闹起来。
“还有我！我每次都来看师妹闯阵！”
“自无妄峰起峰，萧岚师妹是唯一闯过九杀阵的人，可不能吝啬指教啊！”
“你第一次半死不活被拖出九杀台，我就注意到你了！”
萧岚：“……”
“师妹！白长老的收徒考核你还去吗？实不相瞒，你每次考核我都有去看！次次夺魁，次次被拒，也是苍空山第一人了！”
“应该……不会去了吧？萧岚师妹如今可是无妄峰亲传。”
“你能确定？”
“也不是很确定……当年我以为她不会再参加白长老的收徒考核，然后还是去了。”这位内门师姐一脸沧桑。
“前几次白长老的收徒考核，都撞上了门派内门考核的时间，她居然还是去了白长老的收徒考核。”这位内门师兄恨铁不成钢。
“正值叛逆期，原谅她吧。”
萧岚：“……”
“师妹三年来闯九杀台的影像我都录下来了！每次看师妹被拖出来，都觉得师妹茫然的神情好憨哈哈哈哈哈，对不住，我控制不住哈哈哈。”
萧岚：“……”
“你有影像？卖我一份。”
“我也要。”
“复制一份给我，我出十块下品灵石。”
见下面演变成交易市场，萧岚深深蹙起眉头。
“这次萧岚师妹的长揖也记录下来了，二十块下品灵石就能收藏！买就送萧岚师妹的迷惑版蹙眉影像！”
“来一份来一份。”
“我自带玉简，打个折。”
“自带玉简，十四块下品灵石。”
萧岚咬着牙说道：“我！买！断！”
战友什么的就是一件衣服，该弃还是得弃。
“本人买断给师妹一个优惠，二十块中品灵石！”
萧岚：“……”妈蛋，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荷包。
萧岚到底还是没能买断，身上的二十块中品灵石是司霂的。
要是司霂不告而别她或许就用了，但他闯过了九杀阵，显然是同意成为她师尊的徒弟。
指不定此时就在无妄峰上等她。
闯过了九杀阵，司霂也没有不告而别，萧岚的心情可谓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身轻松地背起丧门君子剑回无妄峰。
“提醒你，你撞到我了。”
萧岚走下山，和一个穿着亲传弟子服的男子擦肩而过，没注意到对方的长相，从他的声音和语气听出了是谁，不自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那男子墨发及腰，身上披着墨绿色长袍，察觉萧岚的目光，回眸看了她一眼。
他嘴唇苍白，鼻梁点着一颗痣，多情的桃花眼蕴藏着锐利。
“楚然师兄。”萧岚抱拳。
楚然，通天阁长老阮桑韵的亲传弟子，身患心疾，和白封尘一样，极度厌恶她。虽如此，楚然却是她极为敬重的人，他到死都在守护苍空山。
山路上穿过一阵清风，楚然的脸色更加惨白，捂着唇不断咳嗽，指缝里渗出红色的血迹。
他眼神深邃地看了萧岚一眼，抬手将兜帽盖在头上。
“恭喜。”
楚然道了句恭喜，转身便召出天狼剑，御剑离开。
萧岚松了口气，所幸这时候还没有和楚然结仇。
这样的人，她是不愿意与之结下仇怨的。
【绑定气运人物：司霂。气运值：100/max。】
萧岚正在沉思，被毫无预兆跳出来的系统面板吓了一跳，发现司霂的名字代替了猖，目光顿了顿。
紧接着又跳出一行字，脑海里的声音跟着播报。
【剩余生命值：108。】
司霂的气运值可以不断变成她的生命值，那她绑定阮愉心和谭木木，岂不是很快就能……
萧岚的美梦才做了一半，转念一想，出了一身冷汗：“系统，查看司霂的状态。”
【绑定气运人物：司霂。气运值：0/max。参悟成功率：0。】
【人物结局计算：99％概率轻度昏迷，1概率重度昏迷。】
操！萧岚向着无妄峰一路狂奔。
她不想用司霂的气运值续命了，这样下去，司霂迟早有天被她害死！
“系统，司霂的气运值能不能终止转换生命值？”
【气运人物绑定，无法终止。】
【绑定气运人物司霂，首次绑定，无法解绑。】
萧岚顾不得掩人耳目，踩着流光步攀上无妄峰的悬崖，不到十五秒的流光步耗尽了她的体力，最后一刻几乎是卡着底线抓住的崖顶边缘。
等她气喘吁吁跑回小屋，却没寻见司霂的身影。
“我想错了吗？”司霂没有回无妄峰？萧岚撑着门板平复气息，看着系统面板上的几行字，立刻向无妄塔跑去。
无妄峰上，能和参悟成功率扯上关系的只有无妄塔了。
萧岚还未抵达无妄塔，便见她师尊抱着昏迷不醒的司霂瞬移而来。
少年还是穿着那身黑衣，安静地躺在师尊怀里，浓密的睫毛乖巧垂下，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