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模棱
清晨的操练结束后,甲士们纷纷回到通铺内休息,江百川渡着大步进了屋。盔甲上的系带系的紧,他举着酸疼的胳膊够不到,一只粗肥的手突然搭了上来。
江百川扭头一看,立刻笑颜逐开地喊:“大海。”
“我来帮你解,你莫动。来,坐榻上。”大海拉着他坐到通铺上,然后挪了挪肥腰,“今日的操练你何必这般费力气?都是定好的活计,你练的比别人苦不一定比别人强。”大海解着系带时苦口婆心地说,“身子骨是自己的,瞧你这身皮肉,皮都晒滚卷了。”
“正好你给我剥了呗。”江百川无所谓地讪笑,他扭头环视新兵们打趣,“拿去做春卷,给兄弟们尝尝我这公子哥的味儿。”
一众五湖四海而来的新兵闻言,都朝他扔护腕、靴子笑骂‘去你的。’
“还有力气逞性子,你可真牛。”大海用力有些大,盔甲脱落时江百川痛呼一声,大海关切地问,“疼啊?”
“不疼。”江百川挤着惨白地笑,“早上用力过猛,抻着了。”
“疼就喊,都是自家兄弟。”大海轻手轻脚卸下护肩,“有什么难为情的?呀,你这皮都破了,还说不疼?”
大海扒着他的衣襟露出被晒红的肩膀,表皮脱了一大块,泛着嫣红的血色。
“小川子早上和黑教官冲上了,愣说他还能练。”一名士兵将盔甲套在木桩上,他朝着江百川笑,“这小子给练趴下了,也不瞧瞧黑教官那体格,人如其名,就是头大狗熊。你们说,是不是?”
一众新兵都哈哈大笑地跟着附和。
“行了,今日晚□□别练了,跟百夫长打个招呼,到我那帮厨。”大海从怀里掏出个罐子,从中取了些黑泥抹在他伤口上,“别给招事,晚上给你开小灶,吃点好的补补。”
“还是咱们海哥心疼人,把咱小川子养的跟小娘子似的。”士兵吹着调侃的口哨,“我说海哥,也不能光给他一人开小灶呀,兄弟们都惦记您的绝活呢。”
江百川笑着将护腕扔过去:“嘿,我又不是宫里的侍人,底下带着把呢。你要在嚷嚷,晚上我跟你睡,让你见识见识!”
士兵苦笑着躺到通铺上,后怕地说:“别介,咱不好这口。”
大海憨笑着摆手:“都有、都有,新宰的猪,肉都烧透味儿了。晚上给你们留,一大锅呢。”
就在众人都热情洋溢地呼喝时,通铺的帘布被掀开了。尘风伴着沙粒滚进来,黑熊一身盔甲,手握皮鞭背对着门驻足。
众人见是黑熊,登时都齐齐站了起来。
黑熊环视左右,目光俨然盯住江百川,说:“江百川。”
江百川立刻昂着脖子喊:“在!”
“怎么?方才在校场上不是挺有种的?这下挂了彩还抹膏药?”黑熊撇视他肩上的伤口,“我劝你早点签字走人,今日有批老兵要退役,我兴许能给你寻个空位,你跟着一道离开。”
黑熊说着话走到江百川身前,他个头高大,俯视着江百川,眼里是逼迫的寒意。
“教官说的是,都是小伤。”江百川一把将伤口的药膏给抹干净,“不妨事。”
他抹的力气很大,药膏连带破皮都被撕了下来,登时渗出血点子。
一众士兵见此都垂头,他们不敢顶撞黑熊,心里却在替江百川觉得委屈。
“说的好,你这么有骨气,那晚操就加练!”黑熊龇着牙,“别人跑十圈,你跑二十。战阵演练,你轮三轮。至于武器冲杀。”黑熊拍了拍胸膛,面容逼近,“我陪你练。”
众人闻声色变,这跑十圈就是绕着整个满红关跑十圈,路途长远不说,夜里风沙又大又冷,跑出汗被风一刮人就会打摆子。还有战阵演练,虽说都是拿钝器演练对杀,但出血是必然的。一般一轮下来就叫人叫苦不堪,三轮那岂不是要人的命?
至于武器冲杀,新兵里没一个是黑熊的对手,而且他下手重,被打的皮开肉绽是常事,所以新兵都怕黑熊。
所有人都明白,黑熊这是故意欺负江百川,但大家心知肚明,却不敢招惹教官犯军法。
就在大家都觉得江百川肯定会低头认错的时候,江百川突然昂着脖子正声说:“喏!”
所有人惊骇,黑熊眉头陡然一挑,他瞪着江百川一扯皮鞭子,说:“说到做到,晚上我要见不到人,依军法杖三十!”
“喏,小的一定到。”江百川突然扭头热情地笑,“多谢教官。”
黑熊闻言登时气冲冲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旋即他冷哼了一声,掀帘出去了。
屋内寂静无声,新兵们眼巴巴地看着江百川,江百川却是又坐下去,顾自脱了靴子。
“你何必触他霉头呢?”大海叹了口气,“顶嘴一句,肉痛十分呀。”
“哪的话,教官肯手把手教我是我上辈子积的福。”江百川躺在通铺上呈一个大字,他眯着眼说,“今日该发饷了吧?”
大海将他的盔甲往木桩上套,嘴上说:“对,估计用过饭就该发了。”
“害,就一串铢钱,寄家都嫌丢人。”一名士兵盘着腿坐在江百川身旁,“还不如到城里找点乐子呢,诶,小川子。”他推了推江百川的腰,“城里花楼的小娘子都是奴隶,苗条身段细柳腰,那头发什么色儿的都有,眼珠子都跟咱们不一样,跟花似的五颜六色呢。而且呀,几个铢钱就能过一夜,晚上操练过后一起去呗?”
众人听着话都来了兴致,纷纷都望来期盼的目光。
“我能有那力气?”江百川双臂枕着脑袋转过去,“晚上操练完我不得脱层皮呀?还寻心思喝花酒,你呀,饶了我吧。”
“切,刚才顶大狗熊的那劲儿不挺牛哄哄的吗?”士兵不屑地说,“现在怂了?”
江百川扮鬼脸苦笑,说:“刚才不想着逞威风吗?现在你让大狗熊再进来一趟。我认,我认错还不成吗。”
一众新兵被他逗的哈哈大笑,众人都围过来闹,推搡起哄要他一起去花楼喝花酒,江百川被推的左摇右摆,当即爬起来,大义凛然地说:“你们真想去?”
一众新兵重重点头,齐声说:“想!”
江百川手指摩挲着下巴,顿了须臾,一拍膝盖朗声说:“好,去玩就要玩的尽兴,我这几月的铢钱都带上,大家一道放开玩,不够找我!”
一众新兵立刻闹腾着将他举着抛起来。
大海讪笑摇头,推帘出了屋子,朝厨房去了。
厨房内此刻正有一人在看柴火,火灶烧的很旺。
那人用木柴戳断烧红的炭火,问:“江百川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这人就是个炮仗,到哪都有人想点他。”大海抄起菜刀切菜,“药膳用的还算恰当,身子骨结实了不少。”
“那处通铺已布了聚灵阵。”那人直勾勾盯着柴火思索,“除却阁楼和都尉的房间,军营都已经安置妥当。只要你的药膳久而久之发挥功效,这批新军来日必然改头换面。”
“主人要的便是在此。我的药不够了,大漠到处都是沙,田硬的种不了药草。”大海将切好的食材倒入锅中翻炒,“你得帮我想想办法。”
“城内的商会我已命人开拓出一片田地,也倒行了五行之法。”那人望向大海,“土已经润开了,你可以早去安排。”
大海掏出药瓶往锅里尽数倾倒,说:“如此甚好。”
烹煮的大锅中弥漫着令人垂涎三尺的浓香,那些药粉带着淡淡的清香,融入菜肴之中不发一丝异味,反倒令菜色更添几分鲜艳和鲜香。
两人沉寂了半晌没有说话,屋内只有大锅中咕噜噜的烹煮声。
“前些日小二来了封信。”那人神情淡漠,但眼里泛着几分担忧,“元吉入魔了。”
大海将菜肴舀进盘中,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说:“他早早断药,修的又是开渊谷的正道法门。这难是他迟早要磨的。”大海将菜肴放到桌上,转向那人,“洞天,你别多想,他总会没事的,有主人呢。”
洞天盘腿打坐,平舒开的眉宇好似远山,淡漠的面容仿若清澈无垢的山泉,干净里透着出尘意。
“是呀,我只是有些想他了。”洞天捶打着那截于火中烧红的炭木,“希望他会没事。”
大海大笑一声,旋即端着菜肴朝他说:“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能有什么事?你担心他我也担心他,可别忘了,我们四个里最照顾他的是白衣。有他在,定然什么屁事都没有。开饭了,走吧,先吃饭,吃完了你可以写封信回去。对了,我跟你说,听白衣说,小子现在牛气的很,和人开渊谷的姑娘看对眼了。”
“此事白衣怎么没跟我说?”洞天扭头关切地问,“那姑娘人怎么样?叫什么?”
“江果,听白衣说,人姑娘还是开渊谷掌门的掌上明珠。”大海意犹未尽地咂巴嘴,“小子有出息,挑了个大户千金,嘿嘿。”
“如此甚好。”洞天也淡淡一笑,“他要是肯放下过往,也是一桩美事。”
“难言呀,一言难尽。走吧、走吧,那群兵篓子等着呢。”大海两手端菜,用头顶开帘布后大声吆喝着,“开饭喽~”
洞天用木柴顶了顶那愈发艳红的木炭,但仍旧没有戳断,他只好将手中的木柴放进去,然后攥着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掀帘出去了。
厨房内的火灶劈啪作响,弥漫的火花里,木炭一根根经受不住烈火的炙烤纷纷断裂开来,唯独那一支炭火。
犹自强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