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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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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间的美人都养在深闺中,精致的妆容,雅致的发饰,端庄的姿态,白皙、柔嫩、十指沾过的水都透着淡淡的女子香,这是美人。

    那甄可笑是美人吗?

    厢房内的熏香很淡,而刘台镜站在屏风一侧却闻到了一股女子独有的幽香,气味在呼吸间飘入鼻腔,淡雅的香味中隐泛着北地特有的冰冷。

    修炼万剑门的剑术,体内的灵力自蕴寒意。

    古时,一名山野修士拜访万剑门,一见到万剑门的弟子后便惊叹出口。

    “雪峰如巅,与天同齐,花落不沾衣,风过踏霜行,人似剑,傲苍穹。”

    刘台镜惊叹甄可笑的修为,居然已经达至七境中的第四境,思魔境。

    对于每个修真者而言,自身的七情都不同,每一个境界的突破不止需要天时、地利,更贴合内心其中一情的重要因素,可以是一个动作,也可以是一个眼神,乃至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或是破晓的阳光,这些都可以是推动破镜的关键。

    但是这些关键指的是在最恰当的时机到来,难过人世间最难言说的缘分。

    他无法想象甄可笑在万剑门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所知所感却不会错,她的确到达了第四境,灵力自内向外溢出,这是思魔境的特征。

    甄可笑在屏风后缓缓渡步,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放大透过屏风,身形显得极为婀娜多姿,细长的手臂微微扬起,撑住了下巴。

    “刘左丞大驾光临,是来寻乐子的吗?”屏风后传来甄可笑银铃般的笑声,“院子里的姑娘都是我在烟州精挑细选的角儿,燕瘦环肥,雅俗皆有,您看上哪个尽管开口,我们这些俗人不挑口,有银子的就是主。”

    “何必如此,你是万剑门弟子,我是开渊谷弟子,天下四宗皆是友,无须被俗世的身份纠缠住手脚。”刘台镜盯着屏风中的身影细看,“我妹妹也是万剑门弟子,说起来还是你师姐。”

    “入世就按入世的规矩来。”甄可笑取过纱衣套上,手臂上挂着轻薄的红纱袖,“这里不是万剑门也不是开渊谷,刘左丞是官,小女子是民,民见了官就得拜。”

    甄可笑从屏风后走出来,这一瞬间,刘台镜屏住了呼吸,微睁大了眼。

    冰冷的气质,即便眉眼含笑都无法遮掩那股在冰雪中养出的冷艳,她长大了,也变了,出落成了如出水芙蓉般的绝色佳人。

    灵力从她体内溢出,竟令周遭笼罩着淡淡的雾气,叫她的面容也显得朦胧似幻。

    甄可笑抿嘴微笑,眼眸似含着一汪叫人痴醉的秋水。

    她微屈膝,盈盈一拜。

    “你说你不认识我。”刘台镜抬起眸子直视,“可口口声声喊我刘左丞。”

    这是问话,也是试探。

    “刘左丞还披着甲呢,那腰牌明晃晃的,小女子可不敢装没看到。”甄可笑走路的姿势仿佛常年养在楼阁中的佳人,“说不认识也是巧事儿,你是开渊谷弟子不假,是少府隶下考工左丞也不假,只是最近我听有人说闲话,刘大人还是天横贵胄,当今天子的第三子,楚王陛下。这重峦层叠的身份,我是真看不穿。刘大人,你说我该不该认识你?如果该,那我该喊你什么?”

    刘台镜没被这话惊到,他环视着厢房,渡步越过屏风,看到木桌上的铜镜,还有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他挑了张凳子坐下,说:“我要认了楚王的身份,你当如何?”

    “风尘女子能做什么?您多心了。您要是楚王,那可是失踪多年的皇子,小女子巴结您还来不及呢。”甄可笑就着木桌前的椅子坐下,“刘大人来找我,所为何事?”

    甄可笑笑起来,活脱脱的一副青楼艺妓模样,柔糯的话语却叫刘台镜危襟正坐。

    “别人看不出那一剑,我看的出,江湖剑术从快,而陈平冈脖子上的伤口却是剑气所致,入皮两分,剑气如毒,几刻钟的功夫,皮肉自行寸断,这一剑做足了表面功夫,看起来和江湖客的剑术一般无二。只是你忽略了一点,如今能做到一剑封喉的剑客少之又少,而且都不在烟州。”刘台镜双掌撑膝,“陈平冈是你杀的。”

    甄可笑还是笑,她眸里的神彩多了几分欣赏,说:“天下九州之大,包容万象,四宗弟子遍走四方不说,就是小门小派的修士也不少。用剑的修士之多如过江之鲫,别说我是用剑的修士,你妹妹,刘君悦也是。”

    刘台镜抬头,说:“修士铁则维系千年之久,我妹妹是你同门师姐。当年你从红山马道死里逃生,是万剑门收留了你,你难道不顾这份情谊,要做那欺师灭祖的门徒?”

    他话说的很淡,面对甄可笑威胁,他倒反客为主质问起来。

    “这事得人看出来。”甄可笑挑着二郎腿,悠哉地说,“铁则维系千年之久,每天都有凡人被杀,生老病死,谁能保证一个凡人的死因与修真者有关?就算你看到了陈平冈的剑伤,可是你能确定是我吗?别人看到了,能确定是我吗?没人,谁都不能,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他。”刘台镜向后顷身靠着椅背,“你是为了引我出来。”

    甄可笑从木匣中取出一支白玉烟杆,又从一个细绒锦袋摸出烟叶,她往杆头里塞着烟叶,说:“大人这话倒是叫我觉得奇,小女子听着,您说。”

    “我进大牢前,狱卒说江子墨在见外孙。你娘是江笑南,江子墨的女儿,你自然就是他的外孙女。”刘台镜保持着玩味的笑意,“你在牢里见到我与你外公谈话,你知道我的身份。但是你没别的办法解救江子墨,你只能杀,即便破了铁则也在所不惜。”

    烟杆被塞了些许烟叶,甄可笑微顷身,将烟杆凑近烛火轻嘬了几口,烟点燃起清烟,她说:“接着说。”

    “我猜,你第一个想杀的是陈丘生,他是廷尉正,主审书信案,他死了,案子也就断了。但是你没想到远在边塞的都尉梁封侯和尉史刘朔云会到场,信使调换、罗川假扮江林,这些你都没料到。还有马福招供,江子墨得脱生天。”刘台镜十指交合,“你没理由杀陈平冈,可我查出陈平冈身死那夜,他与江家长公子江百川在烟花巷吃酒,其中谈论的内容,也许就是你杀他的理由,还有——”

    刘台镜顿住话沉思,眼却仍旧盯着甄可笑。

    红唇里弥漫着青烟,甄可笑笑盈盈地说:“还有什么?这间厢房不会有外人来,大人畅所欲言便是。”

    “你知道我在醉仙楼吃酒,这是你做给我看的。”刘台镜正视她,沉声说,“目的就是想告诉我。你做事不是藏头露尾,而是敢,你敢开破铁则这个先河,更敢毫无顾忌的打破一切规则。”

    刘台镜想的很透彻,甄可笑怕不怕死?一定怕,不怕,她早在中永七年死在流放路上,也许是那一次,让她彻底蜕变,成了一个怕死又敢死的人。

    这是不得不重视且疯狂的角色。

    “陈大人说的未免太过冠冕堂皇了些。”甄可笑的笑容变冷了,“陈平冈的死只是一个提醒,也是一枝昭示友谊的桃枝。大人,崇都是个庞然大物,你一人的胃口怕是吞不下。我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让梁封侯和刘朔云出征指认,可他们是我的人,你让他们作证,就是让庞博艺的眼睛盯向边塞。用我的人来为您自个儿做嫁衣,总得跟我这个主子交代交代,为什么吧?”

    甄可笑这是承认杀了陈平冈,同时也表明了她无意与刘台镜为敌的态度。

    “三监受理,书信一案,江子墨是源头,就算罗川坦白招供,但书信的的确确出自江子墨之手。一首藏头诗在怎么改,都改不了初衷。”刘台镜撑着扶手顷身凑近,“梁封侯,刘朔云,当年你从流放队伍里逃出来,是怎么出塞的?你记得,是那些镇守着边塞的将士,为了保留甄氏最后的血脉,心甘情愿的放你走。你怀疑我毋庸置疑,但怀疑他们,不该的。”

    “人心隔肚皮,人的忠心和尊严廉价的叫我觉得可悲,我不信。”甄可笑的笑逐渐浮现出森寒的意味,“我记得我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也记得当年的我是多么弱小而可悲,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可笑。”

    甄可笑心里默念着,我叫可笑,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承接考工左丞时,给满红关去了一封书信。”刘台镜的眸子泛着慑人的寒芒,“我在信里写,江子墨有难。梁封侯是满红关的斥候长,麾下千百名斥候听从调令奔走代州、红山马道、大漠、外寇三帐王庭,他片刻不在,情报就会慢上数日之久,每一刻,都是人命挣扎在生死之间,无数人的命,无数的调令都掌控在他手中。可他亦然决然南下烟州。”

    烟杆与红唇近在咫尺,甄可笑怔怔地望着刘台镜,青烟犹如一道阻隔,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刘台镜压着扶手,陈旧的木椅发出沉闷的吱哑声,像是挣扎,但仍旧坚持的撑住刘台镜给予的压力。

    “刘朔云司职尉史,梁封侯不在,边塞的整备后勤,城墙值守,日夜之间的安排,他事必躬亲,没有他,边塞的纪律会乱成一锅粥。”刘台镜认真地说,“你想不到的,这些不被你相信的人,为了江子墨甘愿抛下性命攸关的职务南下烟州,为了什么?江子墨吗?统统不是,他们救江子墨是因为甄王一脉世世代代守护满红关的恩情,没有甄氏,就没有春种秋收的太平盛世,他们是为了你,甄可笑。”

    甄可笑面无表情的深深地吸气,长久的沉默中,她想起了当年策马出塞的那一幕。

    刘朔云在雨中朝她行下属之礼,还有他的话语。

    “小姐若留在满红关有性命之忧,卑职已为小姐安排好了去处,此中详细,等小姐长大归来,朔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重若千钧的城门在开启,木椅的吱哑声犹如城门开启的沉闷声响,回荡在甄可笑的耳畔。

    “恭送小姐!”

    城门前的将士齐齐恭敬抱拳揖礼。

    “恭送小姐!”

    战马嘶鸣奔腾,踏着永寂的冬霜冲入皑皑雪原,她回眸望了满红关最后一眼。

    寒风中,鹰在天际翱翔。

    厢房中,甄可笑无声的张了张嘴,笑了笑,没有笑声。

    许久后,她嗓音有些嘶哑地说:“愚蠢。”

    刘台镜松懈双肩,靠着椅背静静等待下文。

    甄可笑垂下烟杆,抹了艳丽红妆的眼帘也低垂着,说:“愚蠢的人才会一生只忠于一人。”

    “没错,愚蠢的人才会一生只忠于一人。”刘台镜平静地注视她,“愚蠢的人,才会锲而不舍的站在门口,等着召唤。”

    甄可笑倏地抬头看向他,然后迅速地看向木门的方向。

    院子里的艺妓的声音消失了,只有寥寥几许蝉鸣透窗而入。

    清脆的蝉鸣里,甄可笑起身迈着莲步朝着木门走去,步伐从无声逐渐转为徐徐沙沙声,她深深吸气,呼吸也略微粗重了不少。

    双手搭上门扉,轻轻的一推。

    吱。

    木门被推开了,门前左右站着两人,一人身穿磨损陈旧的铠甲,头戴头盔。

    另一人身穿一袭尉史乌袍,背着手,静静站在门侧旁。

    两人本来都面向着院子外头,直到木门被打开才齐齐回过身来。

    梁封侯。

    刘朔云。

    两人注视着甄可笑,旋即齐齐单膝跪地,恭敬揖礼。

    “拜见小姐。”

    清风吹拂,甄可笑挂在臂间的薄纱红袖轻舞飞扬。

    她扶着门扉默默注视两人,口中轻声说:“你们……太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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