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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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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恣意傲剑行天地,破万道。

    字刻山石,锋韵似利剑般刺痛了眼,甄可笑只看了一眼万剑门前的山石,就不敢在多看了。

    山顶的狂风猛烈,吹的她身子前倾,脚下的青石地薄云浮沉,每走一步都恍如置身天巅。

    暮然回首,她于山顶向下俯瞰,只见云雾飘摇间,偶有空隙可见大漠风光,金黄沙粒上盖着皑皑白雪,像是麦田中绽放着丛丛百合,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抬头望,云纱拂面,山顶广阔无边,头顶冬日,前方林立着座座屋舍楼阁,不时有身穿雪白道袍的人流走动,远远看去就显得极为热闹。

    到了万剑门应该是种解脱,可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底压着块石头,美丽的风景没让心情愉悦放松,反倒愈发压抑难受。

    甄可笑看着走在前头的陆寒霄,凝视着那无力垂落的手,那手上全是血,刀刃割裂了皮肉,露着骇人的白骨。

    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咸腥味扑鼻,暖阳照在指尖,那抹嫣红倒映在眸子里,融进了心里。

    这血里到底有多少罪和怨?为何比红袖上的彩墨还鲜艳?她不禁看的浑身发凉,寒风或许令她觉得冷,但望着这血,呼吸竟是困在胸腔里不愿出来。

    甄氏一族将甄毅的过错都加在她身上,这是压着她的石头,母亲江笑南被士兵用鞭子活活抽死,那是鞭挞她前进的责罚,而元吉呢?

    元吉救她、护她,对她唯命是从,只有元吉一如既往的待她好,她舍不得这份唯一残留的温柔消逝。

    所以她怕,害怕元吉就这样死了,留她孤独一人活在世上背着罪石,受着无尽的鞭挞走接下来未知的路。

    元吉不能死。

    她似痴傻般默默念着:“只有元吉了,他不能死……天下人可以死尽,独独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仿如从噩梦中惊醒,她双肩微抖,想伸手拽陆寒霄的衣角,可刚伸出一半就收回了。

    “陆……师兄。”甄可笑无助地涩声问,“元吉他的伤很重,师兄能救他吗?”

    陆寒霄步伐轻快,垂首看了眼元吉的伤口,蹙眉说:“难,伤口贯穿了腹部,肠子都断了,万剑门上下恐是无人能救。眼下我给他服了保心丸,先去大殿,请师父他老人家想想办法。”

    甄可笑闻言慌忙点头。

    两人入了大殿,正位左右分别坐着两个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人,而另一位,甄可笑赫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鹿管家!”甄可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拽住鹿不品的手,“元吉、元吉受了伤,你快救他!”

    鹿不品一身朴素布衣,须发间夹杂着灰意,他见着甄可笑当即跪地,恭敬奉礼说:“鹿不品,拜见小姐。”

    甄可笑扶起他,面容随着步伐寸寸迫近,口中哽咽地重复说:“救他、救他,快救他!”

    鹿不品明显一愣,他侧头看到被抱在陆寒霄怀中的元吉,囚衣凝着白霜垂落,腹部的血迹染红了一片。

    鹿不品起身凑近细看元吉的伤口,沉默了许久后,说:“小姐无碍,元吉便是完成职责。小姐,元吉是死士,为守护小姐不惜性命理所应当,他的伤太重,已经没救了,小姐切勿放在心上。”

    甄可笑像是怔住了,旋即突然瘫软坐下去。鹿不品急忙去扶她,可被她挥手推开。

    “不、不、不会的……”甄可笑疯魔似的摇着头,泪水止不住的流,“元吉不能死,不能死,你救他,救他。”

    鹿不品额头紧皱,缓声说:“小姐,生死有命。”

    甄可笑狼狈地爬过去,拽住陆寒霄的手臂,颤声哽咽,说:“陆师兄是神仙,一定能救元吉的对不对?对不对!”

    陆寒霄眼见她这般凄楚,不禁心生怜悯之情,他耐心解释说:“小师妹,修真问道虽是求长生道,得天地造化,但我等都是凡人,坏了五脏六腑,人就会死。”

    “不可能的……”甄可笑陡然垂下手,无助地环视三人喃喃,“你们骗我……”

    那一直没说话的白发道人突然开口:“这少年兴许还有救。”

    这话语在甄可笑耳畔回荡,瞳孔骤然放大,她强撑虚弱的身子爬到白发道人跟前,双手交叠,俯首磕头,凄声说:“老神仙救他,大恩大德,可笑此生当牛做马,没齿难忘!”

    白发道人双指揭开元吉囚衣,“伤口横贯,外加心神剧耗,能救他的,恐怕只有开渊谷的齐舟真人。”

    鹿不品想了想,说:“开渊谷远在烟州南樊岛,离此路遥甚远。元吉伤势惨重,恐怕难以撑到那里。”

    陆寒霄抱着元吉无法奉礼,便颔首说:“弟子方才路上给他喂了保心丸,尚能保他心脉守神,师父,我去吧。”

    白发道人抚须颔首,说:“那如此,救人要紧,你且去吧。”

    陆寒霄得了令要走,甄可笑依依不舍地跟着,他只好劝慰说:“小师妹,我带着你不方便,你便在山门等候,可好?”

    甄可笑紧攥双手,只好点着头急切说:“陆师兄速去,可笑等,多久都等。”

    她这幅急迫模样令陆寒霄不禁轻笑出来,他点了头,出门召出仙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

    甄可笑魂不守舍的回到殿内杵着,鹿不品与老道人说了几句,随后领着甄可笑走到殿门口。

    鹿不品奉了礼,说:“小姐一路辛苦了,如今安然到了万剑门,老奴也放宽了心,呆会老奴便会下山去。”

    甄可笑急忙拉住他,问:“鹿管家要走?”

    “王爷出事后,老奴为得苟活逃出崇都已是心有愧疚,而为报王爷当年救命之恩,便上了万剑门求旧友为小姐谋取寸许之地安生。”鹿不品看着甄可笑,问,“小姐,老奴这般安排,小姐觉得是否妥当?”

    “我父亲身败名裂,鹿管家还愿想法子救我,可笑铭记在心。”甄可笑屈身一礼,“是您与元吉救了我的命,可笑此生定报鹿管家救命之恩。”

    “小姐莫要如此。”鹿不品叹了口气,说,“小姐,王爷一案委实蹊跷,如今小姐已是戴罪之身,此生怕不是回不了崇都了。老奴斗胆问小姐,此生是想安然度日,还是——”

    “报仇。”甄可笑抬头凝眸,“天子听信奸佞杀我父亲,我要报仇。”

    “原先我与旧友北堂渡商量,若小姐无缘修道,便在万剑门寻个差事安生度日,但眼下小姐如若要报仇,我得与小姐细说。”鹿不品正色说,“修道者与凡人相比,可谓执掌生杀大权,而整个天下修道者多如牛毛,就是崇都之内,也足有四门大派弟子隐匿其中,而天子亦或是司空庞博艺身旁,皆是诸如此类的高手。要想报仇,堪比登天。”

    甄可笑闻言面色泛白,到了万剑门,眼见陆寒霄那一剑之威,她就生出拜入万剑门学艺报仇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世间有那么多修道者。

    如果皇帝和庞博艺身边都有诸如陆寒霄那般的强者,那她要如何报仇?

    绝望的情绪袭上心头,她双肩抖动,不禁黯然垂首。

    鹿不品看出她的神情变化,便继续说:“小姐切勿担忧,修道者有铁则一条,不可仗着修为杀害凡人,这是四大门派定下的契约,而世俗王朝更迭,对于修道者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

    甄可笑闻言,细思片刻,问:“那他们为什么要藏匿在俗世之中?而不在山林仙境修真求道?”

    鹿不品说:“那是为了解心魔,小姐有所不知,修道者心魔一说犹如天劫,心境不稳,道法境界便会停滞不前,更甚者有境界倒退之危。人生有七情六欲,皆是心魔,要想求得天道,须一一根除。这也是修道者纷纷入世,尝遍人间百苦的原因。”

    甄可笑寻迹追问:“如果破了七情六欲呢?”

    鹿不品摇头苦叹,说:“千百年来,无人破除七道心魔境,也无人得证天道。”

    甄可笑觉得奇怪,她问:“既然从来无人得道,那他们为什么还要修真问道?”

    鹿不品背负双手,沉声说:“小姐,修道者即便不得天道,但只要破除一道心魔,阳寿便可大大增长,于世间凡夫俗子相比,他们便是真仙。试想举手投足间排山倒海,于日月同辉千百年,这是何等的恣意人生。”

    甄可笑注视着鹿不品,突然问:“鹿管家怎么知道这些?”

    鹿不品似笑似叹,说:“老奴曾经就是这万剑门的修道者,只是遭仇家追杀,道心被破,一身修为尽废。幸得王爷相救,才苟活于世。”

    甄可笑左思右想,诸多想法从脑海中涌现,她沉思片刻定下心神,说:“鹿管家,我想入万剑门修道。”

    鹿不品正色问:“小姐想清楚了?”

    “我这条命是元吉拼死救回来的,我要好好活着。”甄可笑望了方才流光消逝的方向一眼,旋即回首,“即便修道者不得杀害凡人,那我就破除道道心魔,用千百年的命来为我父亲讨回公道!”

    鹿不品眸子一凝,他沉默许久,俯身一拜,恭敬说:“小姐心智坚韧,老奴此生定想方设法,为王爷翻案!”

    甄可笑扶起鹿不品,两人随后走入殿内。

    北堂渡居坐高位,见甄可笑进了殿,忽觉这少女方才那般凄苦的模样在转瞬间大变,隐约现出一股锐利之意。

    鹿不品拱手说:“北堂兄,在下所托之事,还望多多包含。”

    北堂渡目不转睛看着甄可笑,回礼说:“自然。”

    鹿不品示意甄可笑上前,她便走到近前。北堂渡伸出双指直指她的额头,旋即闭目凝神。

    那双指触碰到额头,甄可笑只觉一股锐利的气息直从眉心窜入身体,游走在四肢百骸之间,而下一刻直达腹部。

    气息像是狂风卷浪,在丹田处吹荡不息,随后逐渐现出了丹田的雏形,看着形状,竟似一柄剑!

    北堂渡霍然睁眼,他倏地看向鹿不品,惊骇出口,说:“先天剑胎!”

    鹿不品闻言大惊,当即问:“你确定?”

    “不会错,丹田自成剑胎,气脉宽阔,绝顶的苗子。”北堂渡深吸口气,看向鹿不品笑说,“鹿兄,你离开山门多年,如今回来,竟为我派送来了天大的机缘。”

    鹿不品看着甄可笑,少有的笑起来,说:“造化,造化。”

    北堂渡撑着扶手顷身,凝视着甄可笑,问:“你可愿入我门下?”

    甄可笑看了鹿不品一眼,见他宽慰微笑,便郑重地双膝跪地,双手奉礼,说:“请师父受可笑三拜。”

    连着‘嘭嘭嘭’磕了三个头,甄可笑的额头泛了红。北堂渡开怀大笑,他上前扶起甄可笑,随后召来弟子,令其安排甄可笑的住处。

    甄可笑离开时回眸注视了鹿不品片刻,鹿不品沉默无言,只是笑着摆手。

    主仆二人就这样分离了。

    北堂渡引鹿不品坐入客座,他抚着白须,说:“刚才那少年,别人看不清,我却看的一清二楚,你关心他。”

    “此子原本是弃婴,是我从河里捞起来的,养在身边多年了。”鹿不品唏嘘感叹,“我将他训练成死士,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北堂渡看向他,说:“还在想你那惨死的儿子?”

    鹿不品没回答,他垂着眸,沉默片刻后,问:“齐舟会救他吗?”

    北堂渡捧着茶盏的手顿住,抬眼看着殿外的云雾,半晌……

    “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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