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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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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竖日,梁封侯带着流放队伍回到满红关,昨夜的雨淋湿了他的盔甲,军靴泡了水,踩过石板留下道道脚印。

    交河跟在他身后把昨夜的事情说了个大致,他默默听着一语不发,大步流星渡过长廊,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的熏香燃了过半,刘朔云换了身书生袍,独坐窗前撑腮看书,清秀的面容像是雪后显露的青山绿水,泛着空灵的气质。

    边塞生活艰苦,磨平了他曾经作为书生的狂傲,唯独留下了平静的儒雅。

    此刻他虽手捧书卷,但心思却早已飞向了窗外,担忧着那片苍茫雪原中的两个身影。

    门扉被突然推开,刘朔云头也没回,只是温声说:“回来了。”

    “此事你最好给我说清楚。”梁封侯开门见山,“飞马传信要我拖延队伍,可你把小姐放出塞外,她才十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遇到外寇怎么办?”

    他脱了头盔搁在小桌上,露出被风尘洗刷后的俊美脸庞,旋即抬脚勾来凳子,大马金刀坐下,凝着略显阴沉的面色。

    “我若不放,你该当如何?”刘朔云放下书卷,“你想把小姐送到烟州江家,可江家出了个叛逆通敌的王妃,你这点小心思庞博艺就想不到?”

    “江家是王妃本族。”梁封侯冷着脸卸盔甲,“江大人对自己的孙女疼爱有加,早有密信送到我这。王妃出身烟州,早年与乐无双并称书琴双绝,小姐若在烟州养着,将来出落必是才女。”

    梁封侯慢条斯理解着护腕,目光却盯着刘朔云。

    刘朔云早年奉命来满红关任职尉史,当时关内士兵因为他是个细皮嫩肉的酸书生,没人瞧得起他,唯独梁封侯对他还算客气。

    在边塞这片贫瘠之地,能建立起友谊的东西不多,两人之所以能相处这么多年,那都是用血沙和烈酒浇出来的同心同德。

    “烟州是好,可小姐如今是逃犯,这一步你我都没算到。”刘朔云取了干帕子递给他,“封侯,陛下说甄将军通敌,你信不信?”

    “我信天塌了将军也不会通敌!”梁封侯冷不丁甩脚,军靴猛地飞砸在桌案下,“将不论政,王侯号令,莫敢不从。我只管打仗,其余的与我无关。”

    他用帕子擦拭头上的湿发,水珠顺着麦色的脖颈下淌到锁骨上,湿漉漉的衣襟紧贴胸膛,显现出厚实的肌肉,粗重的鼻息在空气中凝了薄雾。

    刘朔云看的一阵悸动。

    他弯身捡起军靴放在塌边,走到梁封侯身边坐下,说:“这事怪我,你别气。”

    梁封侯冷眸撇视他,闷哼一声,说:“哼,有什么好气的?本都尉大度的很。”

    刘朔云了解梁封侯,知道他这人面冷心热。

    他笑起来,指着梁封侯,说:“哟哟,急了。”

    梁封侯把帕子甩在刘朔云脸上。

    刘朔云揭下帕子,干笑几声后,正色说,“塞外有人接应,你不用担心。”

    梁封侯揉发的手一停,沉默须臾,说:“你给我说清楚。”

    刘朔云取过茶壶泡茶,说:“正值冬季,外寇缺粮,所以大多出没在边防县城准备抢粮,而往北的道路,没人敢去。”

    “北边那是封州,那里是……”梁封侯倏地侧眸,“你把小姐送进了万剑门?”

    刘朔云颔首,说:“正是。”

    梁封侯露出诧异神色,万剑门是修真门派,远在大漠北边的封州,那里四季飘雪,是外寇崇敬的圣地。

    修真求道,那是仙人梦,他是真想不到,刘朔云居然能让甄可笑拜入万剑门。

    “有人给我送了封信。”刘朔云感叹,“若小姐进了万剑门,此举不可谓不大胆,更是死地逢生。”

    梁封侯抹去脖颈的水珠,他没留胡子,看上去貌似青年才俊,只是眉宇间有股子冷傲气质,更显英姿勃发。

    他撑着小桌,单脚收拢踩在凳沿上,面露痞气,问:“你能保证万剑门会收小姐入门?”

    “信中保证。”刘朔云端茶递给他,“定能收小姐为徒。”

    梁封侯接过茶,垂眸微抿后,问:“那封信谁送的?”

    刘朔云闻着茶香,说:“王府管家,鹿不品。”

    梁封侯肘横膝盖,双指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说:“我早年与你同入王府赴宴,记得有名小护卫一直跟着小姐,与管家鹿不品交集甚密。听城西禁军的士兵说,小姐逃亡时身边跟着一名少年。”

    “那是鹿不品的养子,叫元吉。”刘朔云起身收拾丢在地上的盔甲,“他杀了城西禁军的人。”

    “尸体的伤口我看过,一刀封喉,干净利落。”梁封侯嘴角勾着笑,“刀法相当不错。”

    “鹿不品传的。”刘朔云将盔甲套在木架上,“这少年是小姐的死士。”

    梁封侯起身躺到榻上,双手枕着后脑,问:“听底下的人说,他受了伤。”

    刘朔云的指腹划过铠甲上磨损的豁口,那里残留着褪色的血渍。

    他神色忧愁,叹息一声,说:“很重的伤。”

    梁封侯盯着陈旧的天花板,若有所思,说:“希望这小子能护送小姐一路周全,小姐若是入了万剑门,对将军,我们也算是有个交代。”

    刘朔云走到窗边的案桌前坐下,窗外朦胧的暖阳照在他的侧脸上。

    他沉默片刻,说:“但愿吧。”

    ……

    塞外的黄沙上盖着层薄雪,寒风呼啸,细沙混着融化的雪水,令路面粘稠的像是沼泽。

    战马彻夜奔腾,翻过一座座矮山坳,元吉腹部的鲜血顺着战马的脖颈滴落,沿途留下长长的血迹。

    他面色惨白,神智浑噩,时常有翻身落马的迹象。

    甄可笑一路拉着他,喊他的名字,他便咬破舌尖强行提神,可架不住伤口的血这般无止尽的流。

    终于在越过一处山坡,暖阳迎面照射在元吉的面容上时,他半开半合的眼眸逐渐闭合,旋即摔落下马。

    甄可笑拽不住缰绳,跟着翻倒摔下。下陷的雪很厚,元吉颓然地向下坡翻滚,甄可笑抱着他,两人就这样滚下了坡。

    战马失去了束缚,朝着远方越跑越远,很快就只剩一道小小的黑影。

    甄可笑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她推着元吉的胸膛,哽咽地喊:“元吉,元吉你醒醒!”

    元吉强撑着眼皮,虚弱地说:“小姐,快走吧。”

    甄可笑手掌摸过他血肉模糊的腹部,抬掌间满是粘稠的血,她吓地缩手,哭泣着说:“元吉,起来,你起来我背你走。”

    “不用了小姐。”元吉虚抬手臂,指着北边的方向,“往那走,会有人接应你。”

    “跟我一起走。”甄可笑抓着他的手,泪珠顺着泪痕滑落,“我们一起走。”

    “小姐要为将军报仇。”元吉挤着痛苦的笑,“小姐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元吉不能陪小姐了。”

    “不行,你说过要当我一辈子的护卫。”甄可笑用力抬着他的胳膊,“一辈子还很长。”

    她抬了一会,可怎么抬都抬不动,流放路上饿了一路,得知父亲的死因她又止不住的哭,一路逃亡费尽心神,力气全部都用完了,只有眼泪还在流。

    她突然好恨自己才十二岁,好恨自己还是个孩子,她好恨,恨透了这世间阻挠她的一切。

    “元吉。”她渐渐止了哭腔,哽咽着说,“你若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她将元吉抱在怀里,呢喃般说:“从小到大一直是你陪着我,这次换我陪你,永远陪着你。”

    元吉听不到了,他视线里的景象仿佛都变成了白色,剧烈的疼痛令他昏聩,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甄可笑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他怎么也听不清,意志渐渐溃散,他闭上了眼。

    甄可笑哼着歌谣,这首曲子是她母亲教她习字时哼的,曲调柔和,舒缓绵长。

    她母亲总说,难受的时候,就哼这首歌。

    可是这首曲子令她想起了母亲的模样,想起了两人坐在檐下廊前写字时的模样,想起了母亲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起来的模样。

    甜蜜、痛苦、悲凄、憎恨,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在少女的面上反复涌现。

    那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她突然昂首仰天,放声大哭起来。

    凄厉的哭声随着寒风传向远方,高耸的雪峰之上,积雪轰然塌落,像是浪潮般席卷而下,狂涌的雪浪冲出悬崖,向着底下的甄可笑和元吉猛烈扑来!

    轰!

    甄可笑眼中倒映着漫天白雪,眼看就要被雪崩掩盖的瞬间——

    噌!

    一声啸音贯穿天地,紧接着一道耀眼的璀璨光芒骤然划破长空!

    那似乎是一道凌厉的剑光,好似斩风斩雪斩过往,带着一往无前的魄人气势霍然斩断了雪浪!

    甄可笑怔怔仰头,就见一道白影在雪浪横断的瞬间,骤然飞驰而来!

    她还未看清到底是什么,只见一只手臂迅疾探出,在刹那间抓起两人,在雪浪涌来的瞬息之间,带着两人冲了出来!

    “好险、好险。”那声音脆朗,“差点就被雪埋了。”

    狂风吹的甄可笑微眯着眼,她慌张地四下环视,浑然惊觉自己正身处半空,而抱着自己的这人脚踏着一柄流光溢彩的仙剑!

    这人穿着一身白衣,长发随风飘荡在身后,侧脸白皙如玉,她抬眸细看,发现这人仿佛是雪做的,白的一干二净,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甄可笑张嘴间被灌了几口寒风,她艰难地问:“你是谁?”

    “小师妹,我是来接你的。”那人说着后脚微踏,仙剑放缓了速度令狂风顿时少了许多,他朗笑着说,“我是你的大师兄。”

    “大师兄?”甄可笑惊疑不定,“什么大师兄?”

    那人闻言大笑起来,他一手抓着元吉,一手抱着甄可笑,旋即侧头显露出真容。

    一双深邃的眼眸,白皙洁净的面容,眉毛直长似剑,笑容泛着令人舒心的和煦,气质更是出尘而令人神往。

    他笑着说:“我叫陆寒霄,记住了,你的大师兄叫陆寒霄。”

    “大师兄……”甄可笑迟疑地问,“你是来接应我的人吗?”

    陆寒霄颔首,说:“我是来带你回山的。”

    甄可笑重复他的话:“回山?”

    陆寒霄指着远处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他指着雪落皑皑的山顶,说。

    “万剑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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