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刚结婚老公就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这根本就不是来‘冲喜’的,而是来行刺的吧…
所以说封建迷信不可信,有病就要去医院治。
但这季严烨到底是啥病,之前看他还好好的,咋说没就没?
阮锦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面觉得惋惜,一面又是震惊,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也没注意到蒋律师这边的情况。
这蒋律师不知道是呛到口水了,还是怎么地,正在猛烈的咳嗽中,整张脸通红,止都止不住,到最后腰都弯了下去。
自然是没办法说话。
阮锦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详细跟我说说吗?我好歹也是他领了证,办了婚礼的妻子,连这点儿知情权都没有吗?”
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了,她又停下来,把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不说话,就证明这其中大有隐情对不对?季家人欺人太甚,季严烨都残疾了,他们还是把他视为眼中钉!天天想着怎么害死他…现在他们如愿以偿,肯定是背地里用了什么阴险的手段!”
阮锦说着,语气悲愤:“蒋律师,你要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就应该替你们季先生讨回公道,收集季家人害他的证明,跟坏人对簿公堂,而我这个做妻子的,也会义不容辞跟你并肩战斗!”
满脑子都是各种豪门争斗的剧情,阮锦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有道理,她的声音低沉了些,最后总结了一句。
“这么一来,也不算我白拿遗产,你说对不对?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良心。”
蒋律师的咳嗽终于缓和一些,匀了两口气用来说话:“阮小姐,您别…”
说着还连连摆手。
阮锦一瞬间了然,点头悄声道:“我懂我懂,你让我别说话?怕这屋里有监控是吧,那咱们就…出去说?”
蒋律师终于把气喘匀了:“阮小姐,请您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阮锦莫名其妙。
她反应还挺快,眼睛亮了亮,惊喜道:“季严烨没死?”
蒋律师松了口气:“是啊,季先生怎么会‘出事’呢?阮小姐慎言。”
他可没阮锦胆子那么大,连个‘死’字都避讳着,刚刚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急忙又拿纸巾擦。
再一抬头,才看见对面的阮锦垮着张脸正瞅他。
以为这位又有要什么幺蛾子了,蒋律师急忙问:“阮小姐,您这是…”
阮锦面无表情的指指人形立牌:“那这是怎么回事?”
蒋律师擦了擦冷汗:“也许是季先生身体虚弱,所以没办法过来?”
阮锦简直无语:“你在问我啊?我怎么知道!他身体虚弱,那就来这婚房躺着呗,我又没让他起来背我,连婚礼都缺席,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她心里生气,直接就问:“季严烨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别磨磨唧唧啊,我就是去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健康,连这个都不许吗?”
蒋律师见她如此,也便无奈道:“您从这院子的后门出去,穿过三道回廊,过了月亮门洞,最后就是季先生的院子了,他一个人住在那里。”
阮锦临走前还没忘再吃三个糖醋丸子,身上的婚服太过累赘,她把那龙凤褂的下摆塞在下裙里,提溜起裙角脚步匆忙。
蒋律师在后头挠了挠头,没有跟过去。
…
很大的一个院落,青石板的地面一尘不染,墙边各种着几颗果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发出零星的嫩绿叶子,随风轻轻抖动着。
四周静悄悄的,因为是最后面的院落,所以连前院的嘈杂声也不能听到,偶尔才有天空中掠过的飞鸟,翅膀扑扇着发出的轻响。
阮锦在院子中央站了很久,心里思索着季严烨到底在哪里,房子太多,从外观上看又是一摸一样的。
又过了约莫五分钟。
从左边的屋子里传出些许清幽的乐器和吟诵,像是道教的诵经声,语调模糊,并不能听清具体的内容。
犹豫了片刻,阮锦犹犹豫豫上前推开那扇房门。
诵经声便如洪水开闸一般,猛地扑面而来。
直到很多年后,阮锦也依然不能忘记她如今看到的这个场景,正如季严烨这个人的性格一般,这场景中混杂了许多元素。
超脱和世俗,嘈杂与静止,光芒与黑暗,希望和颓唐,病痛与力量,挤挤挨挨,相互依附,矛盾,怪异,又出奇的和谐。
三根线香不动声色燃烧着,烟气混混沌沌,没有风,所以聚集在一处,朦朦胧胧,立体声音箱诵经仍在持续,放得是道教音乐《下水船》———
救苦天尊妙难求,身披霞衣屡劫修。(注1)
五色祥云生足下,九头狮子道前游。(注2)
盂中甘露时常洒,手内杨柳不计秋。(注3)
千处请师千处降,爱河长做度人舟。(注4)
香供养,十方救苦天尊。(注5)
语调庄严,听之让人肃穆。
季严烨赤上身,底下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露出精壮的腰身腹肌,他正从轮椅上悬起身,一下一下拽紧头上的横杆,借此锻炼手臂与腰背力量。
诵经声震耳欲聋,填满了房间的角角落落,在这声音的包裹中,男人双眼微闭,表情沉静,他的额头上有汗珠像是静止般浮着,手腕上珠串却在碰撞,动静之间,相映成趣。
左边的窗扇稍稍开着一个小缝隙,屋内的隔音效果很好,想必刚刚能从院子里听到声音,就是这个原因。
他应该已经锻炼了很久。
线香的气味消散了很多,阮锦的嗓子却有些发痒,她抑制住咳嗽的冲动,忽然又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来这里。
但男人此刻的样子太过有诱惑力,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最后向他投去目光时,季严烨睁眼了。
他的表情中不夹杂任何情绪,一双浅色的眸子像是静静流动的河水,平静的盯视着她。
音乐继续,而他则成了这诵经声中静止的孤舟,影子投落于地上,在这空旷而宽敞的屋内,看起来有些孤独。
阮锦有点儿尴尬:“不好意思,打扰了,我…”
但她张嘴后才发现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是音箱的音量太高了,把所有声音都遮盖住了。
阮锦只好扯着嗓子喊:“我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继续——”
季严烨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诵经声瞬间消失,屋内只回荡着她大喊的声音。
阮锦:“…”
这关音箱的时机选得怎么就这么巧呢…
刚刚那种怪诞而震撼的气氛一扫而空,男人彷佛又重新回到俗世中,连表情都漫不经心起来。
…
“我是说,你继续锻炼吧,我这就走。”阮锦把声音降成正常音量。
男人不置可否,淡漠的移开目光。
轮椅轻巧的向前滑行了一截,他抬手取过台子上的毛巾,随意擦擦汗,搭在身上,转头向她勾勾手指。
“叫我啊?”阮锦用手指头指指自己。
“嗯。”他的嗓子有些哑,懒洋洋不想多说话。
也不知道这人要干嘛,阮锦只好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那儿又不动了。
表现的十分小心谨慎。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季严烨滑动轮椅,慢悠悠到了她跟前。
他身材高大,即便是坐着,也比她站着矮不了多少。
毛巾搭在肩上遮了大半胸肌,他伸手过来,用指尖捏着她上衣衣摆,往下扽了扽。
阮锦:“…”
啥意思啊这是,之前婚礼都不愿意去,这会儿怎么又开始动手动脚?
她吓了一大跳,反应很快的往后闪身。
胳膊让季严烨的大手拽住,没跑动…
她的声音就有点儿结巴:”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男人敛着眸,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并没有回答。
他的手臂有很好看的肌肉线条,但就是这么一双猛男的手臂,此时正用大手在认真的帮她整理乱糟糟的衣裙。
嫌弃行动不便,龙凤褂的下摆被阮锦随意的塞在裙腰内,季严烨一点点替她扯出来,在没有触碰她的前提下,缕平褶皱。
红裙的下摆有一条长长的前摆,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阮锦走路步伐太快,这会儿早甩到了后头。
他也替她扯扯正,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将她腰间玉佩的红绳打了个结,牢牢固定在裙腰上。
…像是个老父亲在给他不能自理的小女儿整理衣裳。
阮锦耳朵有些发烫,她抬手捏了捏。
气势早没了,小声嘟囔道:“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季严烨最后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紧皱的眉头和缓了些许,这才让轮椅后退了一些。
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倒也没有否认:“稍微有一点,一般情况下都能忍受,除了你这样的。”
阮锦不服气:“我这样的怎么了?”
季严烨上下打量她几眼:“和正常人有一定差距。”
这就是明晃晃在骂人了,阮锦瞪瞪眼,心里飞速的想着措辞。
但还没等她反驳呢,季严烨说话了。
手指轻轻敲击了轮椅的扶手,他语气随意道:“对不起,把你一个人晾在婚房里,是我的错。”
阮锦:“…”
她本来是雄赳赳气昂昂过来讨说法的,结果被他这么抢先一道歉,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像是一棍子打在豆腐上,又憋屈,又郁闷。
都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
过了半天,她才重新捋清思路:“那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晾在婚房呢?还找了个等身立牌糊弄我。”
“我今天原本身体很虚弱。”季严烨挑挑眉,正色道:“连床都下不来的那种虚弱。”
“那然后呢?”阮锦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这人又准备胡说八道。
果然男人严肃道:“然后一看见你过来,就奇迹般恢复了。”
阮锦:“…”
行叭,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她现在也没心思追究这些了。
她脑子里还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场景,想问问他为什么放着诵经声锻炼,身上又为何有那么多矛盾的特质。
但又觉得人家未必肯回答,
这男人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而她现在明显还没有资格了解。
阮锦忽然就有些失落起来,语气也蔫巴巴的:“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季严烨问。
“就是关于今天婚礼的事儿,咱们两个都不在婚房里,万一有人去闹个洞房什么的,被发现就不好了。”
“嗯。”
阮锦又试探道:“要不你也给我弄个等身立牌?身高要一米七的,照片我一会儿微信给你发,尽量美颜一些,把下巴弄尖。”
小姑娘说话时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眼睛亮晶晶,显得蛮机灵。
季严烨笑了一声:“行啊。”
他又指指外面:”看到正房旁边的那个厢房没有?”
“嗯。”阮锦乖乖点头。
季严烨难得有耐心:“那是你以后住的地方,行李已经给你放进去了,除了下午四点会有清洁员来打扫卫生,这院子一般情况下就只有咱们两个人,你可以自由活动。”
…
阮锦原本以为自己来到季宅后,就要和季严烨住在一起。
现在男人给她单独安排了住处,她肯定是很高兴的,更何况还有这么大的一个院子。
进屋后她四处打量,发现这屋子的布置和主屋差不多,都是古香古色的家具和陈设,案几上的白瓷瓶里,插着一束雪白细碎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四处看着,适应了一小会儿,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把衣服挂进衣柜,底下挂着茉莉香囊熏着防潮,书本一一摆上书架。
书桌上放上笔记本电脑,打字时,抬头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假山与鱼池,阳光下树木倒影稀疏,随风缓慢摇动。
四处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安逸,舒适,也不用担心谁来打扰,正是码字的好环境。
阮锦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无法自拔,丝毫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下午四点,月亮门洞那边慢吞吞走来一个拿着清扫工具的男人,这人身材还蛮好,又高又挺拔,像个男模似的,就是捂的严实,戴着帽子和口罩,身上是统一的清洁制服,
阮锦一开始还没怎么在意,但她接下来就发现,这清洁员好像有那么点儿…不对劲?
不光是清扫姿势很生疏,这人还时不时往她的窗户底下凑,往里窥探着什么,然后用扫帚杆有节奏的轻敲窗檐。
这年头的偷窥犯还有接头暗号?
阮锦先是狐疑,直到看清这男人帽檐下面的双眼,才有点儿懵。
不会吧…晋子御???
…
阮锦走出房门后,就看见晋子御正鬼鬼溜溜窝在墙根底下。
看见她后,他的眼睛就亮了亮,抬手塞过来一包衣服。
语气急促道:“锦锦,你赶紧换上,我带你出去!”
活像是在搞什么秘密行动。
…这人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低头看了看这一套皱巴巴的清洁制服,阮锦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你怎么来这儿了?快走快走,被发现了不得了!”
她低声催促了几句,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季严烨也在这个院子里呢,要是被他发现可就麻烦了。
别的倒好说,她就是嫌丢人。
晋子御向来不会看人的脸色,此时他正沉静在自己幻想的爱情中,慷慨陈辞:“锦锦,你看,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来救你!所以你别怕,勇敢跟我走,我一定带你逃出这火炕!”
他说着说着,才注意到阮锦的目光正往他背后看。
于是便也下意识缓缓回头。
于是,三个人,六双眼睛,眼神各自交织在一起。
里面的情绪也都不同。
正屋的方房门开着,季严烨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也不知道在那儿坐了多久。
瞥了晋子御一眼,他挑挑眉,像是回忆起什么。
若有所思道:“小鲜肉,坟头儿蹦迪?”
尾音上扬,标准的疑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