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野心
宋霭这病来得急又凶猛，等他醒来已是隔天，他再睁眼时，屋内暖融融的，是有人再度给这间屋子撑开了咒术。
而宋霭病中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彤芜她们在看护他时讲了许多小话，也让他听明白了许多事。
他们在的这个世界统称方天界，方天界中人皆是修士，无论修为多低，方天界中的寒暑天都是能够忍受的，并且出于修炼的原因，方天界中人未免荤腥浊化体内清气，也大多辟谷，三五日不进食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她们之前基本从未见过宋霭这种因为冷和饿弄出毛病的情况，当时可把她们急慌了神，幸好他的朋友在这里……
朋友？
宋霭想到这里眼眸一顿，只能记起自己在晕过去之前见到的那个人，所以是他帮的忙吗？
正想到这里，门边传来一阵响动，有一人端着药碗进来了。
虽然此人一身玄衣，头发端正束起，但他转身关门之时，宋霭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画着郁青垣侧影的那副挂像。
这身形和气质……
但下一瞬，此人转身向他走来，他见宋霭醒了，便笑了一下，温声询问：“醒了？感觉如何？”
紧接着便伸手扶上宋霭的手肘，意欲扶他坐起。
手一使劲，宋霭便偏头看了他一眼，这力道分明同昨天扶他那人如出一辙。
可宋霭看向此人面目，总觉得同自己昨日印象有些出入。
其实这人五官可算上佳，比之先前他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一堆美人替身，虽然风格不同，但也不遑多让，只是这人高挺鼻梁上横亘着一道长疤。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宋霭便总觉得他的五官不太和谐，就好像……不是那么浑然天成？
不过这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此人眉间空空如也，并没有自己昨日惊鸿一瞥的细长朱砂。
难道是自己昨天看错了么？天青衣、雨昏剑和朱砂红，全都是他糊涂之下的错觉？
宋霭念及此不自觉蹙了蹙眉，却没想到仅仅一瞬便被对方捕捉，追问道：“可是还头疼？”
宋霭回神，惊觉自己此刻反应不太礼貌，于是赶紧找补：“没有没有，我是在想该如何谢你，昨日多亏了你，否则我要是晕倒在外面，那我今日连谢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方闻言没有反驳，只垂眸笑了笑，鼻间那一道疤也不显凶，反而还衬出一丝温和：“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不必当真放在心上。”
对方这话进退有据，挑不出任何毛病，但仅仅只是这样，宋霭心中却忽然泛滥出一种类似感动的情绪，毕竟谁能想到，他来这儿两天了，居然才遇到第一个正常人！
于是宋霭对他的好感度直接飙满，然后他一时没忍住，主动展开了自我介绍：“你好你好，我叫宋霭，宝木宋，雾霭的霭，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闻言顿了一下，像是跟自己的名字不太熟悉，片刻之后方才回复：“原隐。”
“好的，原先生……不是，原公子，再次感谢你昨日施以援手。”宋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开口异常诚挚。
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原隐却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把药碗递给他，眉眼弯弯地截断了他的话头：“我既是选择帮你，自然不图你什么，多余的话当真不必说，来，先把药喝了。”
宋霭一向不习惯亏欠别人什么，尤其是对方又这样温和有礼，可他眼下确实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之前涂钦遥给他的那些，他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得上。
可是话过两巡，再说便显得矫情了，于是宋霭只在心中默默将恩情记下，而后将碗中药一饮而尽。
原隐见状挑挑眉，笑问：“不苦吗？”
宋霭皱了皱鼻子，实话实说：“苦。”
原隐笑看着他，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包蜜糖：“那怎么不说？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
宋霭接过糖放入口中，甘甜滋味瞬间盖过喉中清苦。
他感受着对方轻缓的动作和温柔的言语，一时竟有些愣神，因为他自小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大，从来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可是宋霭无意沉溺过去，他闭了闭眼，而后强行转移了话题：“我方便问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吗？”
彤芜她们并不认识原隐，并且还以为原隐是自己的朋友，也就是说他原先并不在这里。
可这个别院很明显就是涂钦遥用来安置他们这些替身的，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原隐闻言，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问：“那你呢？为何在这里？”
“涂钦遥把我带回来的，他喜欢郁青垣，但又得不到他，他觉得我和郁青垣有些相似，便把我当郁青垣的替身。”宋霭直言不讳，还一边说一边问，“你知道郁青垣吧？就是承仙阙的那位少仙主。”
宋霭当初看郁青垣的背景简介看得挺仔细的，毕竟是本文唯一指定大主角，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简介里说在方天界中，修士以功法论分为正魔两道，正道以门派居多，其中以南回山门为首；而魔道散修居多，其中最厉害的那个人是为魔尊。
方天界中的修士往往都会两道择其一，而在此之上，只有一个例外——承仙阙。
相传承仙阙后人身负承仙之力，是方天界中仅存的仙家血脉，灵力深不可测；而承仙阙既在界中，又在界外，不属两道之一，地位超然。
宋霭想到这里，抬眼看向原隐，却见对方不知为何此时面色似有些奇怪。
宋霭还以为是他不太了解，刚想给他科普，就听对方回复：“知道。”
“也对，那位少仙主佳名在外，方天界中没有不知道他的。”而且原隐好歹是原住民，知道的怎么可能比自己少！
可他这话出口之后，却没注意，原隐的面色倏忽冷了下去，目中也有一抹不屑一顾一闪而过。
但等宋霭再看向他时，他已然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其实原隐对于宋霭的态度有些惊讶，既不恼羞成怒，也不讳莫如深，好像被当做替身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所谓，倒是坦荡得有趣。
不过说到这宋霭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反问道：“该你说了，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也是前几日被涂钦遥带回来的。”原隐照搬照抄，信口胡诌得面不改色，“只是回来之后他便没再管我，也没同其他人交代，所以这里的人都不认识我，大约他还是嫌我样貌丑陋吧。”
原隐话虽说得平静，但言语间却没了方才的温柔笑意，而宋霭对原隐是打心底里生出的好感，此时立刻便信了他的话，听后还在心里将涂钦遥臭骂了一顿，又反驳道：“怎么可能！你明明这么好看！”
“真的？”原隐的长疤隐在灯影里，看起来有些低落的样子。
“真的！”宋霭说得信誓旦旦。
然后他此时代入了一下原隐的角度，其他替身刚被带回来时好歹有过高光时刻，也都从涂钦遥那里赚了不少，唯有原隐一来就被搁置，什么都没得到，他都替原隐觉得亏。
于是便开始非常热心地跟他传授自己为数不多的替身经验：“而且我跟你说，涂钦遥好像只是喜欢看身形和背影，你只要站那儿不动不说话就可以了，很简单的；还有还有，涂钦遥钱多得没地方花，你让他少给点他还不乐意，反正使劲赚就对了。”
原隐笑着听宋霭在一旁叽里呱啦地一通说，言语坦然，毫不扭捏，眼睛也亮亮的，神色看起来很是生动。
宋霭最后干脆又说：“算了算了，以后再有这种赚钱的机会，我争取带你一个！”
但说完他却没听到回答，原隐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宋霭见状便也跟着冷静了些，并且试图多方面拓展了一下思路。
他自己把这事当做赚钱的路子，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也并不是人人都需要赚钱。
而且说到底被当成替身这种事，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光明，因为这样就好似成了别人的附庸，没了自己的人格，若换个性子刚烈些的，恐怕只会觉得这件事羞愧难当。
虽然吧，他觉得该为这事感到羞愧的该是涂钦遥而不是他们，可是每个人想法不一样，他也不能擅自忖度。
宋霭本想问问原隐是怎么想的，若他只是想离开，那么他也会尽力帮忙。
可原隐那边听见他没了动静，反而抬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不说了？”
“啊？”宋霭愣了愣，“说、说完了。”
“是吗？”原隐笑了笑，顿了顿又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方便吗？”
“方便方便，你问。”
原隐点头，紧跟着开口：“第一，此处别院设有禁制，没了自由，你赚完之后又能如何？第二，涂钦遥喜好搜集替身，你怎么能保证他能一直对你留有兴趣？第三，涂钦遥给出的东西，全都是你需要的或者说是有用的吗？第四，若有朝一日，涂钦遥想要的你不愿给了呢？”
这一二三四的论调，彻底让宋霭静了下去。
其实他需要钱宅利禄，无非是他在这里得有一个立身之本。
而以他目前的情况，很难逃离涂钦遥的控制。
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管涂钦遥给的是什么，攒着总没坏处。
但是确实，做事也不能只图没有坏处啊？若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那这些事岂不也相当于费力不讨好？
比如昨天涂钦遥给他的那些法器，就还不如眼下一碗汤药来得值当，更何况还平白惹了同行的许多嫉妒。
原隐这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宋霭心想，确实是他格局小了。
其实一开始他还以为原隐是会劝诫他一番来着，却没想到他居然能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
而原隐此番话，也算得上交浅言深推心置腹了，宋霭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念及此心下不觉便又对原隐亲近了几分。
但与此同时，却听原隐笑着说：“或许是我有些越俎代庖……”
宋霭闻言连忙摇头，而后又神色坚定地看着他。
原隐温和平静地看着他：“嗯？”
宋霭回复：“你说得对，我不能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
原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呢？”
宋霭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得有野心！”
这反应和原隐的预设不太一样，他有些意外，笑容僵了一瞬，但也只能顺着问：“比如？”
宋霭握了握拳：“我不能只想着赚涂钦遥一个人的钱，对郁青垣爱而不得的人这么多，他涂钦遥算什么？而且也不能别人给什么我要什么，我这儿搞不来废品回收再利用，所以应该我要什么就让他们给什么！”
原隐：“……”
实不相瞒，他第一眼见宋霭便对他很有兴趣，救他也是因为这点微妙的兴趣，而他原本的意思，也只是想说服宋霭主动跟他离开，若是说服不能，那只能直接动手。
却没想到，事情居然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原隐对此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继续维持温柔的表象对着宋霭笑了笑。
偏偏宋霭这会儿被他歪打正着地点燃了激情，还以为这笑容是对他的鼓励。
再加之宋霭想着原隐是方天界中人，竟然还趁热跟他打听起了其他事。
“我昨天就想说了，这方天界根本不是我这种普通人待的好吗？”宋霭对此无语得要死，“我在这儿迟早不被冷死就得被饿死，所以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啊？”
“找大能给你洗筋伐髓。”原隐看出他的不同寻常，可却不知他的来历，此时顺势便问，“你不是方天界中人？”
宋霭闻言眼神闪了一下，这是他唯一不能跟原隐、也不能跟任何人说的秘密。
所以最终也只避重就轻地答：“我……我失忆了，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未免对方起疑，宋霭赶紧转移话题：“洗筋伐髓之后，我是不是也能如普通修士一般修炼？”
好在原隐没有追问，只是回答：“自然能。”
“怎么修炼呢？”
“习功法、渡修为、转化天地灵气……方法很多，看你适合哪一种。”
……
而后宋霭紧着问了原隐许多事，等问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又回归当下，有些忧愁地说：“你说我们能逃出去吗？”
原隐对此不置可否，好似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只是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谁料他此话一出，宋霭立刻却回答了：“有。”
“哪里？”
宋霭回答说：“仰止山。”
宋霭病中依稀听见彤芜说，涂钦遥此行便是赶往仰止山去了。
这仰止山在承仙阙之下，而再过不久，承仙阙少仙主郁青垣，便会出现在那里，亲自公布方天御灵榜。
那将会是方天界五年一度最为盛大的场面。
而他想去那里当然不是为了给涂钦遥添堵，他只是忽然想，届时仰止山下一定会聚集许多郁青垣的爱慕者，而这些人，那都有可能是他未来的甲方，所以他无论如何得先去探探路啊！
当然了，他也想亲眼看看，全修真界的白月光郁青垣，到底是何方神圣。
于是在原隐问他为什么想去仰止山的时候，他脱口便答：“为了郁青垣。”
原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