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是万人迷（64）
徐来总觉得见冬洲的晚上比别的地方的晚上要亮一些，感觉像是雪照亮了月空，也像月照亮了雪地。
他走在风雪中，到了冰泉池边，先看见那树开了花的红梅，后注意到了冒着热气的‘冰泉’。
看到真有温泉，徐来挺高兴的，因为他记得谢弱水这似乎是一池天然的冰泉，而不是什么温泉。
当然，如果没有温泉，他也可以自己用灵力把它烧热，但是他现在可以捡现成的欸！
徐来站在了池子边上，一件一件脱衣服。
本来他只准备脱一件到石头上的，但是到了后面他又觉得，泡澡就应该要穿少点，于是多脱了。
脱好，他就进了池子里。
真别说，很舒服，而且谢弱水似乎在池子四周设了结界或是摆了阵，外面的风雪竟然是进不来的。
徐来坐在池子里，眉目舒展，小脸渐渐爬上了红润，身体也渐渐被温泉泡粉红了。
这也粉那也红，但都没他身上那些还没来得及消失的朵朵繁华甚多的红梅耀眼……
徐来那边在享受地泡温泉，谢弱水这边却是一再地在细数明天结婚要用的物品。
其实那些物品，除了婚服，都采买好了，只等他提笔写迎亲书了。
但他就是下不去笔了。
婚服可以明天再来拿，那么迎亲书是不是可以明天再写？
谢弱水握着笔，就是不愿再沾墨。
自古三书分别是聘书、礼书和迎亲书，他们婚礼急，本该早就给到师兄的聘书、礼书他都还没给，只能明天随着迎亲书一起给出去了。
但是他真的能给得出去吗？
他娶师兄真的不是害了师兄吗？
老板娘的店铺里，灯点得很多，为了方便今天这位大客户仙人公子写三书。
写完了她也好关店，毕竟她这红叶铺没必要晚上还开着。
哪知这仙人光写了聘书、礼书就花了不少时间。
但不得不说那礼书啊，是她这么多年以来见过最长的了。
薄如蝉翼的纸，写完了拿起来硬生生有些重量，那些聘礼啊，写在上面看得人真是眼花缭乱。
但还差最后一书，这仙人怎还不动笔墨了？
红娘只能按照经验催一催这仙人快点落笔了。
红娘：“仙人公子啊，你也别担心，你就按照你想说的写。”
“这结姻缘啊，最讲究的是诚心。您只要这心诚啊，老天爷自然会祝福保佑你们。”
红娘一直笑着说，说着说着又把一盏灯挪得离谢弱水近了点，然后继续道：
“往后呢，也没什么担心的，您诚心对您师兄，那自然就是一段美好又长久的姻缘。”
至聚魂阵里一睁开眼，十天就已经过去了。
齐天殿里一直鲛烛不断，亮堂堂的，灯光只在万俟穹天英挺的鼻梁处落下阴影，而妖冶的眼，却是照不进去。
万俟穹天从阵中起身，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然后手一抬，从旁边的茶几上吸过一个小木盒。
里面装着药峰前几日送来给谢弱水的丹药，十天了，他得去看看他。
万俟穹天走到见冬洲前，也没想要传音给谢弱水。因为传了他也听不见，按照柏章的诊断，估计还得昏睡很久，这次伤得过重了。
万俟穹天撑开谢弱水设在见冬洲的结界，走了进去。
刚进去却感应到了谢弱水并不在洞府里，而是在冰池那边。
他也说不上惊讶他伤好得快，还是愤怒他伤还没好全就又进冰泉修炼去了。
他只是调转了脚步走进了梅林，打算从梅林到冰泉池去。
万俟穹天衣不沾风脚不踩雪，直接用灵力隔开了外界所有。
所以当他站在了那树盛开的红梅树旁时，徐来才察觉到了有人来了。
他只来得及扯过石头上的外衣给自己裹上，接着就迎来了一阵剧烈的夹着漫天飘雪跟梅花瓣的罡风。
红色、白色的罡风来得猛烈，徐来给自己撑起的保护结界马上就破了，他只得抬手护住头。
等风停了，徐来一件白衣，变成了红是红，白是白的破烂衣裳。其实也不破烂，宛若红梅泼洒，在月下看着像受了刑下凡的仙人。
可那再好看不也是血吗？那一片片柔软的花瓣让徐来见了血。
徐来放下手，连一边侧脸脸颊都有两道窄窄的流血的伤口。
徐来直望对面，望进了一双赤目里，猩红的眼，让他整个人看着比以前更妖冶疯狂，阴毒的很。
又是一个入魔的。
徐来真的觉得自己很倒霉，刚回震云宗没多久就遇见两个入了魔的，一个谢弱水（现在貌似好了），一个万俟穹天。
话说他俩真是厉害啊，这缘分，连入魔都要一起。
徐来在打量万俟穹天，万俟穹天同样也在打量徐来。
同样三百年没见，徐来还是怕万俟穹天的，但万俟穹天可另有一份感受。
他感受到了背叛，不知道是谁的背叛。
眼前人他也盼了三百年，期间用尽天灵地宝做聚魂阵，阵眼以他自己为守。
他放任谢弱水这些年的疯狂，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忍受他大徒弟微生苠、二徒弟宋清远时不时地来齐天殿窥探。
他喜欢鲛绡纱，这些年他就把他的小院子堆满了鲛绡纱。
他要什么，只要不过分，他现在都能给。
他盼着他回来，结果呢？人是回来了。但是他那满身红红紫紫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跟谁睡了？
其实万俟穹天真的不知道吗？不，他知道，他很清楚。
因为现在的见冬洲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也不是谁进来了就能把见冬洲当家一样泡进了冰泉池的，更不是谢弱水那一身绣有暗纹的白衣谁都能穿的。
所有线索都表明，跟他苟合了的人就是这见冬洲的主人——
谢弱水！
好似双重背叛，万俟穹天感到无比愤怒，千年不变的僵硬冰山脸硬生生从额头鼓起青筋来，牙关紧咬，下颚绷得挺直锋利。
眼睛赤红无比，暴动在身体周围的灵力也隐隐冒着黑气。
他脑海里还一直有道声音在蛊惑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沾污了谢弱水，杀了他，谢弱水就是你的了。”
“沾污谢弱水的人都该死，沾污应你天劫之人的人必须死！”
罡风消失了，但是由于万俟穹天灵力暴动，四周风雪还是不小，徐来在风雪中颤着身子。
身上伤口传来密密麻麻的不间断的痛，周围冷气也不断地透过他身上唯一一件破烂的衣裳往他血液里钻，徐来头发、眼睫毛上全是雪。
他动了动眼睫毛，眼睫毛颤颤巍巍，就像是突然从春天被丢到寒冬的蝴蝶，蝶翼快速冻僵沾满雪霜，很大的力气也只得颤颤一动。
徐来掐紧手心，艰难地开口道：“师尊……”
“你跟谢弱水睡了？”可惜，徐来还没来得及说更多话，就突兀地被万俟穹天打断了。
“什么？”徐来条件反射般地轻轻问出声。
哪知万俟穹天刚刚还算平静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倍分贝，声音大到嘶哑又阴狠：
“是——还是不是？！”
声音扑面砸来，万俟穹天也一瞬间从红梅树旁来到了徐来面前，一手握住全身冰一般漂亮的震天剑直指徐来胸口。
徐来被万俟穹天扑面带来的雪花刺了一脸，但还好没有弄出更多的伤口，他只是被吓到了。
徐来灵透漂亮的眼被吓得呆呆的，他想到万俟穹天的话，脑海里闪过他这些天的跟谢弱水同床共枕，吞吞吐吐地道：“是……是……”
徐来刚答，就感觉胸口一痛，一低头，震天剑已经刺穿了他的皮肤，连衣服都开始染血渗出了。
徐来：“嘶——”
万俟穹天没有在低头看他的剑，他看得是徐来，是徐来敞开的衣领处。
谢弱水比徐来高太多，他的衣服穿在徐来身上根本包不住，哪个地方稍微松点，衣领就开始遮不住脖子了。
而徐来因为从温泉里起来得太急，再加上万俟穹天刚刚暴起扇过来的那一阵罡风，衣襟直接敞开了，从脖子敞到锁骨、胸口。
而那脖子、锁骨、胸口上全是吻痕，全是别人的痕迹，红红紫紫的，像一朵朵盛开的无用又糜烂的花。
万俟穹天越看眼越红，握剑的手愈加用力，指节咯咯作响，但眼神在瞟到锁骨那里被梅花花瓣所割的一道流血的伤口时，终是深吸了一口气。
吐出气、微抬目，沉沉地直直盯上了徐来的眼，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是——还是不是？”
徐来现在感觉自己浑身疼，眼见万俟穹天脸色越发难看，脑袋终于快速反应了一次，开口就答：“不……不……”是。
【宿主徐来，绿苹果来电：宿主，撞上去，快撞上去，撞上去咱们就完成任务了！】
徐来呆呆地看着透明对话框上的话，身体不自觉地就要往前去。
哪知万俟穹天见他话没答完，还呆呆地往前撞，后退了一点：“徐来！？”
万俟穹天皱着眉看他。
徐来没搭理他。
这时透明对话框突然直接在他脑海里加大了音量，【屏蔽痛觉90道具已开，请宿主徐来往前撞上去。】
透明对话框的话毫无感情色彩，但徐来却被他蛊惑了似的，猛地朝震天剑撞了过去。
完成任务了，可以回去了，他不要再在这里待着了。
徐来感觉一阵疼从胸口蔓延开来，不是很疼。
徐来得出结论，但是
“师兄！！——”一声撕心裂肺的吼从远处传来，一柄通体墨黑的剑瞬间从万俟穹天的背后到来刺进了他的身体。
是通青。
是谢弱水。
徐来突然觉得胸口剧疼了，他想他刚刚得出的结论好像不对。
谢弱水刚赶来就见到让他绝望的一幕，师尊杀了他的师兄。
谢弱水站在徐来对面、站在万俟穹天的背后，离他们不远不近，聘书、礼书、迎亲书掉了一地，红纸金字是那么的刺眼。
谢弱水赶来只来得及把通青杀了过去，而他本人却愣在了原地。
他脑海里无端出现很多话，“您只要这心诚啊，老天爷自然会祝福保佑你们。”
“‘传波红叶，良缘天赐’啊！”
“百年恩爱，早生贵子。”
“姑爷，别进去啊，这样会不吉利的。”
“我的姑爷啊！你怎么能在这里！赶快出去啊，这样不吉利的。”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杂乱地全混到了他脑海里。
“看见了吗？银发！异类！天煞孤星！”
“真是的，他克死了两位真人，你们还不离他远点。”
“呸，天煞孤星的小混蛋，离我家远点。”
…………
他想起来了，他是天煞孤星，专克最亲之人。
他还记得母亲那只染血的手，摸着他的脸越来越凉；他记得别人的谩骂、别人的欺辱；他记得老仙人对他的断言。
他克身边之人，注定一生孤独。
身边人、最亲之人，为什么？他没娶师兄啊？他还没娶啊！
难道就因为他想娶吗？
谢弱水全身僵硬但是脚却发软，他感觉自己要站不住了。
“唔——”万俟穹天把剑抽了出去，不自觉地往后退。
徐来已经不想看他了，他只是去看了谢弱水，谢弱水冲了过来。
在谢弱水接住徐来的那一瞬间，他们旁边发出一道道细微的清脆又哀鸣的破碎声。
震天剑断了，自毁了。
万年灵剑，灭于自毁。他们谁都没注意，只有万俟穹天呆呆地看着手上的剑一点点裂开，一截一块地掉在雪地上，上面染着徐来的血，那鲜红的血留在那一块块的碎片上好似震天剑的血。
在冰一般透彻又锋利的碎片上是鲜红又厚重的血，很刺眼。
徐来躺进了谢弱水怀里，他很高兴，因为至少比雪地上软、比雪地上温暖。
徐来想对谢弱水笑，但是抬目却发现谢弱水在哭，哭的无声无息，徐来笑不出来了。
他只得费力地抬手要去给谢弱水擦眼泪。
谢弱水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脸颊上，一颗泪珠砸在了徐来眼睫上，徐来眨了一下眼。
“谢弱水，别哭。”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谢弱水这么爱哭啊，世界剧情里也没写过他哭过啊？
他怎么就老见着他哭呢？
“小师弟，我、我、把你的玉佩放床上了，还你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谢弱水没听，眼泪还是一颗一颗的落下。
徐来想，亏得绿苹果给他开的屏蔽痛觉90的道具，不然他肯定疼得说不出话。
徐来顿了顿，又想了一会，对着哭个不停的谢弱水还提起了要求：“小师弟，你别去死好不好？算我们结过婚了行不行？”
徐来手里出现一个其貌不扬的戒指，拿给谢弱水看：“小师弟，看，我准备的红妆。”
徐来笑了一下。
可谢弱水还是没止住哭，灵力更是不要钱地往他身体里送。
徐来觉得不能这样了，于是他又问：“你是喜欢梅花吗？我送你好不好？”
徐来刚说完，身体里的妖精灵力就飞快疯狂地流失，而他们周围的梅树在疯狂地长出嫩牙、长出花骨朵、长出花。
不一会，原本光秃秃只有一树红梅的梅林就开满了花，马上就红艳艳鲜活一片了。
“别——”谢弱水终于说话了，声音嘶哑哽咽，像是硬挤开喉咙说的。
“别，师兄——”谢弱水再次开口。
徐来很累了，灵力的流失让他困得要睡着了。
“送…送你，别哭。”不准去死啊，他得完美完成任务啊。
徐来渐渐地闭上了眼，而他的身体也渐渐消失了，化成了晶莹剔透的白色光点，扑向了四周的梅林。
“师兄？师、兄？”谢弱水抓不住，跪在雪地里、面朝四方地要追着他走，但无奈只蹭了满身雪。
最后，他身边只留下一枚种子、一枚戒指。
而他四周是一片开得正艳的梅林，月下的红梅林就像从天上洒下来的血，洒在雪地里又美又圣洁还残酷。
“师、师……兄？”谢弱水眉眼不是纯正的黑色，但也不是单纯的浅褐色，他是那种透着黛的浅褐蓝色，就是深蓝的表面浮着一层褐色。
很美的颜色，但是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因为一些人觉得他是异类、是怪物；一些人震慑于他的极美的外貌或者实力，不敢仔细看，所以浅褐色是最好的代名词。
而今那双浅褐色的眼里是真的变成了死潭，又深又黑蓝，死静又极沉寂。
谢弱水从地上捡起种子，握在手里，半晌又像惊醒了似的，把它放进了空间的灵泉里。
然后又捡起了那枚戒指，手撑着雪地慢慢站了起来。
直面万俟穹天，
“通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