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埋葬
趁着朽白已同家人外出,陈忆楷也要开始思考如何安葬阮歌了。
阮歌离世后,陈忆楷将她带往自己家中停尸了一夜。
日丽风清,晚秋的红叶开始凋零。
异变的时机已过,阮歌已然逝去。
陈忆楷头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在真正的“死亡”面前,能将自身生命凝滞的吸血鬼也那么无力。
他在去往医院寻找血源时,时常能够听闻病人死去时家属的痛哭,他以为那只是受了肉体上的折磨,
就像在他出逃前待的那个地方,旁边的隔间传出的哭喊着的求饶声总是不绝于耳。
至于当时他自己哭没哭过…实在是记不清了。
反正现在是哭不出来了。
薛奕辰陪着陈忆楷来到他的住处,看到客厅中停放的、像是在酣睡着的尸体:
“……节哀。”
薛奕辰低下头,为阮歌默哀着。
他与封修洛都一样,从未近距离地接触过“死”,阮歌的表情很是安详,“死亡”显得那么没有真实感。
毕竟她了了心事。
不仅得知了真相,也帮陈忆楷带到了他希望得知的消息。
而陈忆楷已经失去过陈兰一次了。
这一次阮歌的离去,就相当于是陈兰又在他面前死了一回、他最在乎的那片红枫又凋落了一次。
他很清楚阮歌和陈兰不是同一个人,但还是会止不住地去想: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离开就好了、没把陈兰的安危交给那些“弑鬼者”就好了——
自己没那么弱小就好了。
为什么……明明是口口声声自称要为人类安危肃清吸血鬼的“弑鬼者”,会如此不拿同类、甚至是同伴的生命当回事呢。
每一次想起陈兰,这仅仅出现在陈忆楷生命中的短短八年的人、这在他快要无法克制食欲时收留他的恩人,都会在他的回忆中一遍一遍地重复当初在他眼中离去的那一瞬。
偏偏吸血鬼无法哭泣,这些情绪……陈忆楷无法宣泄。
“我来准备后事吧。”
薛奕辰说着,就联系了他的人脉。
与电话另一头的人简单寒暄过几句后,薛奕辰将手机交到陈忆楷手里,由陈忆楷详细描述信息。
过了一会儿,陈忆楷将手机交还,却犯了愁:
“殡葬公司好像需要证件啥的……?”
“……是的,也需要逝者的证明。”
这下怎么办?阮歌并没有带着背包,那些证明应当会在她的家里。
可他们并不知道阮歌家在何处,更是不知道她的证明是否还安然存放在家中。
“哦——?白昼竟有四翼出没,真是稀奇。”
这声充满蛊惑意味的嗓音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一片暗色的花瓣凭空飘落、又无来由地粉碎。
一只修长的、长有骨爪的苍白手掌扒上窗台,再一发力使来者的上半身出现在了窗外——
是缚晚。
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这并不像她自己的身体,举止间总透出一种浓烈的违和感。
如荆棘玫瑰般蕴含着危险的精致脸庞上,竟攀附着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血口;
而血口中长有的三只眼睛,竟与她双眼的视线一同转动。
而只有这长有怪异血口的那一侧的眼睛才是恶魔的眼、另一侧与常人无异。
这诡异女子左侧手腕上戴着的灵摆正快速地逆时针旋转着,薛奕辰见状,低声提醒道:
“这是‘意识占领’,不是真身。”
“聪明。”
女子咧嘴笑了起来,血口中的眼睛竟也带着笑意,看得薛奕辰和陈忆楷都一阵恶寒。
她乜斜着眼,冷声道:
“那个蝠灵在哪?”
“啥蝠灵?我没那种东西。”
陈忆楷也没说错,他确实没有蝠灵。
缚晚的真身毕竟存在于魔界,她得知的消息自是严重滞后。
她只知这一带出现了四翼吸血鬼,以及这个四翼吸血鬼的蝠灵正是朽白。
原来,她就是那个来到人世追查朽白的恶魔。
幸而陈忆楷并不知道今天朽白去了哪里,否则真的会被缚晚读出来。
“嗯…果真是朽白。”
缚晚又一次咧开瘆人的嘴,手轻轻一抬,黑蓝色的亡息焚烧了阮歌的遗体。
她面部的血口上竟长出了锋利的尖牙、啃食着被占领意识的人类脸上剩余的皮肤,剩下一侧常人眼球也变得和恶魔的眼睛一样。
阮歌的遗体……消失了。
陈忆楷呆愣地望向已是空无一物的客厅,阮歌的遗体好似不曾存在过、连地面沾上的血迹都不剩。
他声音微颤,喃喃道:
“……阮歌?”
“哈哈哈哈哈哈——”
缚晚那充斥着蛊意的笑声回荡在陈忆楷和薛奕辰的耳侧,如黑夜里高歌的夜莺,
“这是我饶你一命收下的代价,感谢我吧。”
缚晚卷着诡异的暗红花瓣离去,风中竟全都是阮歌血液的腥、和被缚晚附身的人类哀嚎的声音。
“嘁——!”
陈忆楷懊恼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无力地跪下,脸上的笑容像是嘲笑着自己,问道,
“奕辰……我很没用吧?”
“…不,这次的结果也许是最好的。”
薛奕辰安慰地笑了笑,
“这次只有我们自己,能在恶魔手下存活,已经很幸运了。”
他们都没能发现,在彼此的后颈处都悄然张开了一只与刚才缚晚附着的人脸上同样的眼球。
陈忆楷和薛奕辰一直在这里待到入夜,才飞回陈单凌的住宅。
“砰”的一声,陈忆楷撞上了“墙”。
而薛奕辰及时刹住,伸手试探着触碰了结界——
结界的边缘竟成了实体。
“怪了…这结界不让咱俩进去?”
“转身。”
陈忆楷和薛奕辰听得这不知源头的一声令下,一脸疑惑地背过了身去,很是茫然。
身后,那气息似是陈单凌,却又不似。
——那是“噬殷”。
“缚晚……是吗?”
“噬殷”注视着那两只藏在二“人”身后的眼球,目光中霎时间透出一丝杀意,却又饶有兴致一般、玩味地嘲弄着留下这两只眼球的缚晚,
“千年不见,野心大了?”
“噬殷”汇聚起黑红色的亡息将两枚眼球击碎,就将他们拉进了结界。
“……刚才那是谁啊?”
陈忆楷还未从悲伤中缓过劲,刚才竟是恍惚了:
有一瞬间,他都想拜托“噬殷”赐他一死。
“是吾。”
原来是朽白借助陈单凌的王息,再以先前在古籍中见到过的意识幻化成了噬殷魔王的外表。
千年过去,缚晚最为忌惮的仍是嘶青和噬殷。
方才,朽白不过是假装噬殷复生,从而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应是能让缚晚安分一阵子。
“达克·克萝丝为此结界做过巩固,若是带有陌生恶魔的力量,则无法进入。”
朽白说罢就拉起陈忆楷跃至天台,问道,
“你有心寻死?这是为何?”
“阮歌……阮歌死了,遗体被那家伙——”
“缚晚夺走阮歌的遗体?”
“是的,那举止怪异的女子说,那是饶过我们收的代价。”
听陈忆楷和薛奕辰描述的情况,朽白若有所思地点了头,便沉默了。
“吃饭喽——”
喻涟开门招呼三“人”进屋,这才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据朽白所知:
自他踏入魔界起,缚晚就常常扣下在她之下的恶魔的身体。
但不知有何作用。
忽然之间,朽白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说,就是她在制造“魇面”么?!
……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魇面”在两百年前淘汰的事情,也是缚晚这个《魔界史》的撰写者写到的。
结合从薛奕辰口中得知的情报和其下午的这段记忆,朽白感到愈发不妙。
意识占领、“魇面”制作、人类的异变实验……
难道说,缚晚正在试图绕过“断罪草”的追杀来人世?
可是这次“魇面”若是她做出的,她是如何与人世接触的?现在全未沾染罪恶的恶魔只有极个别的像他和陈单凌这样的特例,到底是谁在帮她?
朽白思考着,眉头越皱越深。
“……小白?”
“…?”
朽白听得陈鹿唤这一声,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小主,有何吩咐?”
陈鹿摇摇头,捏了捏朽白的脸,笑道:
“没什么啦,看你好像心情很糟,脸臭得快跟哥哥一样啦。”
“主人……脸臭?这是何意?”
陈鹿夸张地把自己的脸颊肉肉往下扯,做了个拉长脸的鬼脸:
“哥哥的脸老是拉得长——长——的!”
“噗呲。”
朽白好像还没太懂,封修洛和忆颦已经开始笑了,
“确实像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单凌确实就这样!”
喻涟又一次没忍住。
笑着笑着,他们就又想起了陈单凌离开时的景象。
陈鹿刚才逗朽白的心情也一下消失了,陈单凌已经离家五天,也未曾说过何时归来。
“你都愁眉苦脸多少天了,累不累啊?”
封修洛撇着个嘴,又开始碎碎念,
“我看那家伙也没那么需要你们操心的。”
门铃叮咚一声,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陈恒去开了门,来的是上次联系过他们的警方。
“啊,这次终于有人在啦?”
警员的手中拿着个笔记本,问道,
“请问令郎……”
众人又一愣。
他们要找的人,这次也不在啊。
朽白向薛奕辰望了一眼。
薛奕辰在肃清那天正在演出,不然论相似度的话,由他来装作是陈单凌是最好不过。
那就只能自己先去了。
朽白走到警员无法看到的转角后,幻化成陈单凌的人类样貌。
当他走至门口,却见陈恒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于是,朽白依照这段时间与陈单凌相处的经验,微笑道:
“老爸,干嘛这么看我?”
距离陈单凌从人类异变的时间明明只过了两个月,感官干扰失效也是在那不久后的事,陈恒心里直叹:
儿子那副恶魔的外表,跟这人类的样貌真的差别太大了。
伪装成人类时陈单凌的朽白,此时正从容地接受着警员的问话。
其实以这次问话,让朽白出面确实合适。他能够依照那天的情况、从警员脑中读到的情况,快速编出一个符合人类认知且逻辑缜密的说辞来。
当天“发生”的那些事,陈恒也就从朽白的回答当中听到了。
他望着这熟悉的脸庞,竟是恍惚了。
问话完毕,警员道了谢后就离开了,朽白正打算解除幻象。
“等等,可以……再留一下吗?”
陈恒直勾勾地望着尚未解除伪装的朽白,一下搂了上来、力道之大似是只害怕这幻象消失。
他知道这不是陈单凌,但只想再多抱一会儿、再多看一眼。
朽白读到这些,一丝复杂的、他早已摒弃的情绪竟涌上心头:
“……老爸,别难过了。
“过几天……再过几天,我应该就回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