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阳光洒下（下）
自烂尾楼一带回到了家，陈单凌再次因为这全新的作息而困得昏睡过去。
时至傍晚，家人回家时的说笑声才唤醒了他。
他洗了把脸醒神，再下楼去迎接。
却听到了陈鹿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陈鹿正在发牢骚，朽白也双臂环抱噘着嘴。
“真是的！下次不带小白出去玩了！”
“他欺负你？”
“哥哥——！”
陈鹿“砰噔砰噔“地跺脚跑来，拉起陈单凌的手一阵假哭，
“朽白凶我——！”
“怎么凶你的？”
“他说我再吓他，他就挠我！”
陈单凌一听笑出了声。
他轻抚陈鹿的头顶，示意朽白到旁说话。
“主人，属下对小主并无……”
“她只是在撒娇，你没有真的挠过就好。”
陈单凌招手，让朽白凑近一些，
“我是想问你件事。”
“是。”
“全身腐烂的那种吸血鬼……有治的办法吗？”
“腐烂……您说的，可是被‘圣水’腐蚀肉体的吸血鬼？”
这个词，那男孩也说过。
陈单凌“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家人，在确定没被听到后，将下午所见的情况详略得当地复述了一番。
“属下推荐的做法是：
“明日将那名吸血鬼暴露在阳光下，待其烧作灰烬后，在灰烬淋上人血即可恢复正常肉身。
“其理智可由您在其心脏淋上血液得以恢复。”
“……她为什么会那样？”
朽白望了一眼陈单凌，又低下头解释道：
“她是在人类时，被与您同等的四翼吸血鬼袭击后异变的。
“四翼直接吸食人类的血液后，这名人类就会立即化为无意识的双翼吸血鬼，这种吸血鬼被称为‘仆’。
“要令其重新拥有意识，就需要让四翼的血液接触心脏。”
陈单凌不禁感到揪心。
“但尚有一点：
“恢复的理智能使‘仆’在平日里的交流与常人无异，但对您的命令将无法违抗。
“您意下如何？”
陈单凌纠结一番，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比现在这样好一些。”
“单凌，过来过来，老爸找你有事！”
陈恒向陈单凌招呼，在他来后搂过肩膀道，
“很久没去训练室了啊，明天一起？”
“明天什么时候？”
“嗯…应该是正常时间吧？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新学员要来，明天你俩打打看？”
“喊我陪练吗？”
“哎～不能这么说～就是想看看你最近有没有荒废了，检查检查？”
“…知道了。”
陈单凌敷衍地应着，也不知道处理那个白翼的事情会需要多久。
陈单凌洗漱完毕，没多久，喻涟就催着他和陈鹿早早睡下了。
发愣至半夜，陈单凌食欲又起，血红的瞳朝着熟睡着的陈鹿看了一眼：
还好，没醒。
他快步离开房间，去往天台。
朽白紧随其后，陈单凌正靠在墙边，凝望着远方。
天台上的秋千在微风的小小推力下，轻轻地晃着。
可这风没能让陈单凌冷静下来。
血色的眸子仍是光亮异常。
他懊恼地紧咬下唇，獠牙刺破唇下方的皮肤，渗出了一点血。
“主人…”
“我没事，你不用管…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陈单凌声音微弱，已全然只有气声，
“我冷静一下就好。”
“恕属下直言，若是没有进食，这便不是冷静可以解决的问题。”
陈单凌逐渐难以抑制蝠化——
他能感觉到面纹正在生长，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朽白不知应当如何继续劝说。
察觉异动，朽白向夜空中一看——
陈忆楷正向着这边飞来：
“嗬——我就寻思时间差不多了哈？还估得挺准！”
陈忆楷收起蝠翼、轻盈地踏上天台，十分自来熟地朝着陈单凌走了过来。
陈单凌满是敌意地瞪了一下陈忆楷，站起来试图离开。
“啥意思？您可不像今儿个喝过血的样子。”
“这跟你没关系。”
“跟您家人也没关系么？”
陈忆楷忽然正色，注视着陈单凌的竖瞳。
他严肃道：
“您真的觉得，吸血鬼的饥饿感能跟人类一样，忍忍就能扛一阵？”
陈单凌咧嘴露出獠牙，就像兽类表达警戒一般。
陈忆楷笑了一声：
“看吧，现在连表达愤怒的方式都是吸血鬼这一套了，居然还觉着自个儿状态良好。”
看着陈单凌愈发透出愤怒的神情，陈忆楷摊开手耸了耸肩：
“您选吧——
“是我现在走，留您过不了一会儿就该无法自控？还是趁着清醒吸我的血，免得一会儿您去伤人？”
“嘁…”
“那搞不好，你家里人就危险喽。”
陈忆楷故意带了一丝坏笑。
陈单凌迟疑了，最终还是拉过了陈忆楷，冲着他的颈动脉下了嘴。
没一会儿，陈单凌擦干了血迹，结束了进食。
“又是才这点？”
“我看见你就烦。”
他的嘴角还留着未擦净的血。
陈忆楷听罢，搭上陈单凌的肩膀，陈单凌瞬时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哎呦！咋打人呢！”
陈单凌也懵，这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但他很快又没好气地说道：
“别废话，你到底想干嘛？”
陈忆楷长叹一声，就这么平躺着，仰面与陈单凌交谈起来：
“我不来，您今晚会怎么样？”
他不等陈单凌回答，又道，
“我知道您不想见我，您铁定恨我，这我都知道。
“这只是我对您的一些补偿……我已经很久没有害死人类了。”
陈单凌越听，只觉得越鄙夷，仍然是恶狠狠地盯着他。
陈忆楷却毫不在意：
“我只能告诉您：吸血鬼终究是野兽，总有一些东西会让您无法自控。”
他淡淡笑着，望着陈单凌仍然透着浓郁食欲的红眸，
“您的强大只会让您更快沉沦，我只是想让您的堕落来得慢一些。”
“……滚。”
陈单凌松开了抓着陈忆楷的手，便走下台阶离开了天台，只留下陈忆楷躺在地上发愣：
好固执的孩子。
陈忆楷心中暗暗吐槽一句，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就向空中一跃、跳起数十米，展开双翼滑翔离去。
“……他说的是真的吗？”
陈忆楷说的那些，陈单凌自然是在意的。
“…四翼吸血鬼的强大，意味着比双翼更嗜血，他的形容是准确的。”
……
夜已深，烂尾楼的上空忽然聚集了一大群的白翼吸血鬼。
每一个都戴着一张纯白色的全脸面具，只有为首的一个面具留有一对眼洞。
下午那名男孩被这强烈的不祥气息惊醒。
他忙跑到窗边：
只见那帮吸血鬼用一个漆黑的箱子，将他的姐姐装到其中，就直接离开了这里、毫无停留之意。
男孩慌了神，连忙穿上鞋子下楼，回忆着陈单凌下午离开时的路。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作为人类，他无法很好地通过气息找寻陈单凌的住所。
在几番走到错误的道路后，他的体力难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看着墙体转角的棱边，他一咬牙、将小臂内侧最嫩的皮肤在棱边上用力一划——
随着血液流出，散发出的血腥反而先引来了别的吸血鬼。
那吸血鬼还没等扑上来，就如同害怕看到什么似的逃跑了。
陈单凌挡在男孩身前，细长的尾巴甩了一个弧度，男孩不自觉向后闪了一下。
那吸血鬼已经远去，陈单凌回过头来，为男孩快速地检查伤势：
好在男孩身上的新伤，仅有那手臂被墙体划开的一处。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陈单凌略带责备之意地看着男孩，道，
“一身伤都没好，它们要是杀了你怎么办？”
男孩看着陈单凌在夜里的竖瞳不禁恐惧。
陈单凌无奈地为他治好伤口，就一把抱起要送回那栋楼去。
他只以为这孩子是迷路了。
“……我是来找您的。”
“什么？”
陈单凌停下脚步，从男孩的眼中，他似乎知道了什么，遂试探着问道，
“…你姐被带走了？”
男孩点了点头。
朽白随后赶来，向男孩投去了冰冷的一眼：
“有白翼的气息。”
“能知道在哪吗？”
“人类，你要找的吸血鬼，与你可是血亲？”
男孩犹豫着点点头。
“缘血之位，现形。”
朽白闭眼低吟咒法，随着法阵渐渐在眼前张开，他缓缓念道，
“白翼之仆，叶窈。”
他微微睁眼，看向男孩，
“是这位吗？”
男孩快速点头。
朽白咬破指尖，抹在掌心，两手反向交叠，又念：
“觅。”
法阵一亮，从中化出一只发着红光的蝙蝠，等待着他们出发。
“这是什么？”
“回主人：此为‘影蝠’，用于引导方向，亦可寻人。”
朽白也飞到“影蝠”身侧，道，
“已经可以出发了。”
陈单凌询问地看向男孩：
“你要去吗？”
男孩又快速点了几下头。
他的体力刚恢复了一点，声音还很虚弱：
“我想去。”
刚一出声，男孩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了血。
“主人，以人类孩童的体质，恐怕无法长时间承受您力量所带来的压迫感，何况已如此虚弱。”
“……那还是先送医院去吧。”
“不行！姐姐还在等我……带我去吧，求您。”
陈单凌为难了，但看到男孩坚定的样子，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好，我知道了。”
于是朽白将手一挥，那“影蝠”得到指令、便快速地飞在前面。
陈单凌抱着男孩紧跟“影蝠”。
神奇的是，不论是什么速度，“影蝠”都能在他们眼前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主人，若是飞行，路程时间能更节省些。”
“我不会。”
陈单凌说着，随着追逐的欲望更强，再次使了瞬移。
朽白见状，淡淡地勾起嘴角，从容地跟上瞬移，观望着途中男孩疲惫而焦急的神色。
又跟了一会儿，“影蝠”在前方的一处酒吧前停了下来。
陈单凌也停下脚步。
表面上看，这酒吧里空无一人，但他总觉得这里有东西。
“此处有大量双翼的气息。”
朽白召回“影蝠”，双手的间隙合拼成一个方形，念道：
“隐障，破。”
随着隐约有某种透明的东西破碎，其中的景象这才显现——
酒吧内满是血的脏污，血泊中还能看到几个脖子已全然只剩下模糊血肉的人。
而座椅上的双翼们却不顾那些伤者，仍谈笑自若，也有几个还在吸食那些状态极差的人类的血液。
陈单凌登时厌恶至极。
一名侍者模样的双翼正交谈着，突然注意到了门外。
侍者走了出来，脸上戴着抓走叶窈时领头的双翼一样的面具。
这里的白翼除了叶窈，就只有它了。
陈单凌将男孩挡在身后，摆出一副戒备姿态，朽白却上前先拦住了侍者。
面具完全遮挡了侍者的表情，只见这侍者稍一行礼，从容道：
“不知新王光顾小店，有何需求？”
“你们抢了吾主选定的人。”
“请问选定的人是哪位？”
“全身腐烂的白色双翼，想必很容易辨认吧。”
“或许，是‘进货’时误收的玩物，小店这便去找。”
“想活命就快点。”
侍者消失，陈单凌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双翼的餐厅罢了。
“如果您期望，这里的双翼同样也是您的猎物。”
陈单凌对这件事并不想作出回应。
他回头时，却见男孩双唇微颤、身体也在发抖：
“你怎么了？”
正要蹲下询问，男孩触电般地退了半步。
“……你害怕这里？”
“我姐姐…我姐姐是您的猎物？”
“为什么这么说？”
陈单凌一时茫然，他没觉得刚才有做出过什么会让男孩感受到威胁的事。
“您选定的是姐姐？”
“你误会了……我不是——”
嗅到叶窈的气息接近，陈单凌来不及多说，先护住男孩，紧盯着侍者。
“小店将此白翼送还于您，只是如此一来，‘货品’就缺了一件。”
侍者的目光锁定在陈单凌的身后，
“王，就请您将身后的人类让与小店吧。”
“‘货品’？你就这么看待一条命吗？”
“丧失理智的白翼本就是最好的货品，王若是取走，小店的生意所受的影响实在有些大。”
“你——”
陈单凌气极了，朽白拦下了他。
“干嘛？”
没回应陈单凌的小声质问，朽白只不动声色地睥睨着侍者：
“若要这么算，这白翼是吾主先选定的。
“汝等中途抢夺，这笔账若细算，可算汝等违拗？”
“不敢。”
“那就是了。白翼既已送还，吾主便不再计较，你们自己识趣些。”
“…是。”
侍者应完，便随着酒吧内的景象一同消失，酒吧回归了“平静”。
朽白的气韵汇聚成一个盒子，将叶窈腐烂的全身托起。
陈单凌正要抱起男孩，男孩却一下又退了两步。
男孩的双眼倒映着陈单凌的镜像。
他浑身僵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陈单凌蹙起了眉头，问道：
“你为什么怕我？”
问完，他才意识到，
“…你觉得我在骗你？”
“吸血鬼都是骗子……”
男孩念叨着，只发出了很小的声音，
“你们都是骗子。”
他悲愤地瞪着陈单凌，咬牙切齿地骂了出来。
“我说了我不是。”
“怎么不是？吸血鬼听你的话，你怎么不是吸血鬼！”
“别闹了，快走。”
“把姐姐还给我！你想杀了我姐姐！”
“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别把我跟它们混为一谈。”
陈单凌不由分说，一下将男孩扛了起来，向来时的路走去了，几次瞬移，很快到了男孩的住处。
放下男孩，朽白也将叶窈放到男孩跟前。
男孩看着叶窈的惨状愈发愤怒，取出口袋里已经生锈的刀片要往陈单凌刺去——
陈单凌故意从刀刃的正面一手接下，刀片刺进他的掌根，血液低落而下。
叶窈的胸膛腐烂的程度，已是略微露出了其中的心脏。
陈单凌让血滴落到她的心脏上，然后松开了手。
“呃……”
叶窈的意识开始挣扎，黑色眼珠上终于有瞳孔出现，
“小叶？”
“姐姐…？”
男孩小叶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你…你认得我了？”
“我好像做了几天的噩梦…”
叶窈说着，向陈单凌看去，
“…主人？”
“别这么叫我。”
陈单凌取出刀片，铁锈刺激得他的伤口还很疼。
他干脆地挖掉了那一块的伤：
“醒了就好，那我走了。”
叶窈正要起身，腐烂的肢体让她难以动弹，她不解道：
“我的感觉好奇怪，为什么动不了？”
“你最好先不要知道。”
陈单凌看了眼时间，向小叶嘱咐道，“让你姐姐留在这里，天亮之后，你要在她被太阳烧尽后的灰上滴上你的血。”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相信与否，对我根本就不会有影响。”
陈单凌注视着小叶的双眸，
“我只能告诉你——伤害你姐的，从来就不是我。”
这对主仆消失，只留小叶守在叶窈残破的躯体旁潸然泪下。
阳光温柔地为大地披上了金衣。
叶窈慢慢燃烧，成为灰烬。
吸血鬼的首次燃烧会遗留下人类时期的骸骨，小叶看着姐姐的白骨倒也不害怕，只觉鼻头发酸。
良久，小叶捡起刀片划伤了手腕，血液接触到灰烬，很快恢复就成了完整的肉身。
叶窈重新醒来看到小叶，一把将小叶搂在怀中，身躯继续燃烧着。
小叶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叶窈拉进阴影里，紧紧拥住叶窈，泣不成声。
这算是一场最安静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