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闺中私语
晏云初万万没想到,明明自己几乎柔弱到不能自理,这会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搀着苏御往里走。方与苏御触碰,才发觉他的手异常冰凉。
苏御分明病得不轻,那脸在这寒夜里却尤显烫手。
晏云初脚步虚浮,还得让苏御倚着她,吃力地走进屋里后,苏御忽灵魂归窍一般自己立定,反手扶了她的肩膀,“你身上的伤,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晏云初咬牙道,“你最要紧。”
白日,晏云初醒来以后,也大致从燕宁宁和彭羽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燕宁宁所知不多,还是彭羽特来相告,她方理清了头绪。
最大的纰漏,便是余青青。
余青青诬陷她与唐勇苟且不清,唐勇现身王府周围是意欲带她远走高飞,而她确又冒险夜探地牢救人,苏衡故此对余青青之言深信不疑。
在地牢与侍女对峙之时,她明明说动侍女暂留唐勇性命,侍女前去征询苏衡意见,恰见苏衡与腊梅一处说话,那时,燕宁宁并苍黎众人正朝王府发难。
于是在苏衡和侍女眼里,苍黎人与唐勇合力窃苏御家室、毁苏御宅邸之心昭然若揭。
苏御的指令原本已送至王府,侍女与苏衡一并知情。然而,苏衡本来对那封意指苍黎与裕北联手的密信存疑,又兼腊梅在旁混淆视听,以致苏衡误判。
腊梅道是裕北不可能与苍黎结盟,这无疑是苍黎人的诡计,这封书信,明摆着并非苏御的真迹,实是他人模仿而已。
苏衡预先也领人暗中探查,并未见得所谓的王军暗探埋伏在王府周围的蛛丝马迹。
有余青青和腊梅充作穆明的耳报神,苏衡自然未能搜查到什么异常,偏生王府的侍卫中亦有怀疑苏御指令真伪者,与府中其余护卫离心,暗中随苏衡行事。
若他们将搜查一事告知其余唯苏御之命是从的侍卫,便知确有王军暗暗隐匿于街巷各处。
既认定苏御指令是为伪造,她与唐勇果有私情,那连营被扣,自然也确系苍黎的人质无疑,而非信中提及的佯装。
彭羽只道在重重拷问之下,余青青将所知之事尽数吐露,原来杨丞相与徐如海一直将她当作苍黎城的燕云初,以为她死里逃生后被高人所救。
苍黎城长公主的身份,余青青是自他二人处得知。
可惜他们皆未窥得真相全貌,那二位如何能想到她是凭空现世之人而非苍黎贵女。
余青青也不知,燕云初并非苍黎外贼,她本是流落外城的临稷人……
一想到苏衡,晏云初心里憋闷到无以复加,他到死都误以为自己行为不端,遗憾再无如实相告之日。
论起难过,还是苏御更甚。
晏云初滴下泪来,虽知自责也于事无补,还是忍不住同苏御说道:“我没能阻止唐勇,也没能拦住苏衡,我……”
“与你无关。”苏御的眼睛仍是发红,“说到底,还是我妇人之仁,偏留了余青青性命。”
“她,找到了吗?”
苏御点点头,“交给小雅了。”
晏云初蓦又想起唐勇垂死之际也不忘小雅,恨不得自己也随他们去了。
历经波折,好在偷袭裕北王府的人已被尽数拿下了,所来之人不少,不然苏御也不会任由露均堂被烧,闹出这么一番大动静。此外,听得边境的一番交战,也是裕北郡占据上风。
晏云初心事重重地只管躺着,忽听苏御轻轻咳嗽了几声,她偏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苏御,他的眼睛仍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格外清亮。
晏云初有些笨拙地抬手替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苏御这才侧头看她,低声道:“我知你心里也难受,当时你也无能为力,你不必介怀。”
话虽如此,怎么可能不介怀……晏云初眼眶发酸,忍不住滴下泪来。
苏御将手自被子底下伸出,微微屈指阻截了眼泪的下滑之势,他认真地盯着她的脸,抹干她眼角往下的那一小段泪痕,轻声说道:“如果你也不在了……我……”
“我也不想活了。”
听到苏御一反常态说出这番孩子气的话,她心里并未觉得好受,可事已至此,自责当真无用,劫后余生本该幸运,倘若自己也伸腿去了,那又当如何呢?
她强打精神,笑问苏御:“你生病,是因伤口复发,还是着了凉。”
“都有。”
“人一旦失魂落魄,最易让病邪之气钻了空子,王爷,咱们还是都试着振作起来吧!”
苏御的手滑到她耳边,他拨弄了一下耳侧的头发,摆摆头道:“一时也难振作,我听说,你已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啊……”
晏云初大惊,“什么念念不忘的人?”
“就……相好的……”苏御的声音渐低。
晏云初斜眼看看他抚弄着自己头发的手,莫名激动起来,“王爷,误会猜忌可要不得啊!”
“是。”苏御的声音也提高了些,“故此我才直截了当有此一问啊!”
方说完,苏御的语气又归于平常,“把话说明白了,我……既往不咎便是。”
晏云初愣了片刻,将头一偏避开苏御的手,“你别碰我,你也疑心了不成,余青青的鬼话你也听进去了不成?”
“不是这件事情。”苏御似生恼意,皱眉将手收回自搁到他的腹部位置,“你心系他人,我也不过白问一声,不愿相告,也罢了。”
晏云初实在听不懂他在胡言乱语什么,看着他满溢失落之色的眉梢眼角,她又觉不好发作,过了一会,她忽瞥见自己的头发披散枕上,其中一绺方经苏御之手被扭成了一股。
她似有所动,试探着问:“你难道,是说头发啊?”
“嗯。”
也不知是否因为苏御原本有些鼻塞的缘故,他一应声,晏云初听着倒像是满含委屈一般。
“从前,就是第一次你抱我的时候,我把你头发扯下来了,这是小雅当时替我收着的。”
晏云初原想苏御听她解释清楚多少会转怒为喜,岂知他反而背过身去了。
晏云初戳了他后背一下,他也不理。
白讨了没趣,晏云初笨拙地翻过身,“我还以为王爷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大度呢,还既往不咎,看来心眼比针眼也差不了多少。”
话音方落,苏御的手小心翼翼搭了过来,“这就生气了,小心眼的是你……”
晏云初蓦然觉得自己神志不清时行事怪肉麻,那时小雅将苏御的头发收好她还觉得怪恶心,可事到如今,自己误以为身处危急之际却把那玩意当宝贝一样,简直莫名其妙。
她痛苦地扭头看了看苏御,他的神情,分明是窃喜。她伸手摸了摸苏御的头发,以后常摸就是,那几缕没要紧的东西,大可不必珍藏。
是夜,与苏御倒也算是把话说开了,心里也轻松了好些。
然她与苏御皆未睡得安稳,身上各有各的不痛快。
也只得一夜,苏御带病又走了。
苏御走后,燕宁宁来过,将一只精巧的腕带送给了晏云初。
金线杂着黑线,倒也别致,晏云初仔细一看,那黑色的分明是头发。
“这是什么东西?”晏云初携她同到美人榻上坐了。
“不是你特别宝贝的吗,姐夫的头发啊!”燕宁宁瘪瘪嘴,“抓着头发多难看,以后大大方方带着。”
“谁说我宝贝了?”
燕宁宁不由分说将那条细细的带子带到她手腕上,“别嘴硬了,这还是我同小雅姐姐说起,她亲手给你编的,戴着吧!”
“她还在王府吗?”晏云初知道她也回来了,只一直没能碰面。
“走了,同姐夫去……杀人去了。”
晏云初点点头,自觉也难见小雅,诚然并非自己的过错,但总觉得难以面对她。
燕宁宁自顾自同她继续说起小雅的事情,“小雅姐姐可狠了,那个叫余青青的姑娘死了,还有她那丫头。”
“怎么死的?”
“唐勇身前受过的折磨,她主仆二人都体验了……不止一遍。”
小雅何来心狠手辣呢,不过以彼之道还治其身,余青青本也不冤。
晏云初正低头无声叹息,身旁挨着的燕宁宁却嘿嘿笑出声来,晏云初忍不住道德绑架了她一回,“唐勇死了,你心里是一点不难过的不成?”
“我心里难过着呢,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他以前老跟着你喜欢你,我都替他不值,后来他同小雅姐姐好了,我打心眼里替他开心,相比之下,我更替小雅姐姐难过,她的身世也是坎坷,好容易遇着了一个喜欢的人,结果……”
燕宁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不遂人愿之事常有,就像你……或者说死掉的阿姐,一身好本事,却也英年早逝了。你别多心啊,虽然你并非阿姐,但在我眼里就是阿姐,大哥也是一样的,还别说,你虽不是阿姐,性情迥异,但功夫什么的分明同阿姐一模一样,世上竟有这样离奇的事情,说不好,将来小雅姐姐也会再遇上另一个待她好的阿勇也未可知,你说对不对,活着的人,自然还是往前看的。”
晏云初倒没想到自己一句没道理的指责,倒引出燕宁宁这么一大通感悟来,她扬起嘴角笑起来,“话多,倒也在理,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那可不,我说的话,可也不全是废话啊!”
晏云初点点头,笑问:“你方才又为什么发笑,想到什么了?”
“我是看你和姐夫……”燕宁宁扭身过来,朝她腕上的挑了挑眉,“托物寄情,心里也生出一个想法来。”
这是等着她追问是个什么想法呢,晏云初于是双目放光,故意好奇地发问,不想得到的答案是:她看中了连营的一头好头发。
她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比划几下,笑说定要出其不意割下连营的一缕头发来。
晏云初忍笑,问她何以要出其不意。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然哪能得手。”
想到她果然得手,连营必定惊慌失措,晏云初正色,告诫她可别欺负连营。
“我哪里欺负得了他,说实话我也打不过他,那晚来的那个穆明身手可是了得,连营带伤也把他拿下了。”燕宁宁将匕首放回,将手托在下巴上,“况且姐夫和你都护着他不说,他从前又吃了这么多苦,我心疼他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欺负他。”
感动之余,晏云初疑惑发问,“连营的过往你如何得知。”
燕宁宁直言她查过,不待晏云初提醒她勿在连营跟前揭他伤疤,燕宁宁反嘱咐她千万别再连营跟前提及以前之事。
“还有,府里有夜明珠没有?”
“府里我不大清楚,没见过。”晏云初方说完,忽又想起杨初成的嫁妆里头原本是有的,只是后来和小雅出逃时弄丢了。
正疑惑燕宁宁何故提及此物,她嘟囔了一声,“谢郡守那狗东西很是奢靡,卧室皆用夜明珠照明,连营把他屋里的夜明珠砸了个遍,我着实佩服。”
原来在连营幼时当真弄坏了郡守府的贵重之物,听得燕宁宁在旁提醒若府中有这东西别叫他看见,晏云初心里明白,府中若有也必是苏御之物,连营自然不会损毁,燕宁宁是怕他见物勾起往事心里难受。
晏云初点点头,问她当真这样喜欢连营。
燕宁宁嘟嘟嘴,说是苍黎城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对她有意,她一概不喜,偏是连营,一见怕是要误终身了。
“哪里就误终身了。”
燕宁宁腰板一榻,眉尾也往下耷了耷,自言她是一厢情愿。
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没什么要紧,晏云初笑说:“女追男隔层纱,喜欢便去争取,就算最终不尽人意,也算不留遗憾。”
燕宁宁登时两眼放光,她侧身一下扑过来滚到晏云初怀里,“阿姐这话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