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临终之言
晏云初一面自柜子翻找衣物,一面暗自抱怨杨初成眼光艳俗,竟连一套素雅些的衣物都无。好在最终,她还是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裙袄里找到了一套素白衣衫。
露均堂的侍女方才匆忙而至,请她即刻收拾停妥随王爷出门,说是去别府探病,既如此,总不好花枝招展而去。
她让丫头帮着梳了一个庄重而简单的发髻,略画了画眉毛,随手簪了一只银簪子,便起身朝门外去了。
一个直鼻方腮的侍卫在于飞阁门外等候,见她出来,忙垂头行了一礼,“王妃!”
晏云初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瞧着有些面生。”
“小人龙文,见过王妃。”
“龙文……好名字。”晏云初笑了笑,其实这王府里的人,她没见过也多,“王爷呢?”
“王爷已至侧门,王妃请上轿吧!”
晏云初这才看到一旁备着辇轿,两队身强体壮的婆子静候一旁。
“坐这东西去,不会太招摇了吗?”
“送王妃到侧门,便换马车。”
晏云初点点头,迅速坐上了辇轿。既然苏御都已准备就绪,她也不好耽误时间。
龙文在后,尾随辇轿朝王府侧门而去。
龙文便是庞政,他已隐性埋名,充作露均堂侍卫,实为暗卫。
在侧门看见只有一辆马车时,晏云初叹了口气,这是又要与苏御同乘一车了。
她留神看了看,今日也不见连营。
晏云初登车以后,自苏御口中得知,此番是要前往裕北郡西面的余府,探望余青青之父余老太医。
晏云初倍感意外,这也奇了,问候余老他要去便去,偏偏还叫上她。
这可是被苏御套路了,方才露均堂的丫头前来,先问她今日身子如何了,说彭羽事忙,若大安了,便不叫彭羽过来了。
她自是不喜彭羽前来,忙说神清气爽并无不妥。
丫头这才将苏御相邀出门一事道来,晏云初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可不便装病推拒了。
那丫头还在旁抿着嘴儿笑,说彭公子交代,王妃身上若爽利些,正该出门透气,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彭羽此言差矣,与苏御同坐一车难以放松,何谈散心,何来透气。且去的是余府,杨初成可是暗害余大姑娘余丹丹的真凶,虽说这事不是她干的,但如今可是顶着杨初成的名头做人,晏云初也禁不住有些心虚。
苏御一早知情,仍邀她这个杀人凶手登门拜访受害人家属,也不知他到底是何居心。
晏云初看向里侧端坐如钟的苏御,虽有疑惑却也无法朝他发问,心里憋得那叫一个慌。
苏御朝她看了一眼,“王妃有话要说?”
晏云初赶忙挤出笑脸,拍了拍膝盖问:“前日王爷回去以后,腿上的伤,没事吧?”
“不碍事。”
苏御的胡话倒也是张口就来,马车角落里放着木轮椅,自然是为他准备的,他当她瞎呢。
“王爷没事就好。”
晏云初动了动眉梢,瞧着苏御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似乎还不喜她关怀呢。热脸贴冷屁丨股,亏她还惦记着这事儿。
晏云初总觉得不说点什么又有些过于沉闷,便向他打听起余老的病情来。
苏御说话倒有些口无遮拦,说余老已至末路,无力回天了。
“此次前往余府,不过送余老最后一程罢了。”
让她同行虽是苏御的决定,实则也是余老所求。
苏衡已提前去了余府,他传来急信,说余老想在临死前见一见他们。
余老想见自己一面倒也可以理解,可想见杨初成却着实古怪。
苏御猜测,余老或是知晓了余丹丹之死的幕后真凶。若余老设下圈套专待杨初成,他尽力保下她性命就是。
即便余府可能有危险,苏御还是决意带上她,说到底,他是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府内。
如若庞政所言之事属实,杨丞相能派人暗杀她一回,那便能杀她第二回。
据暗卫来报,丞相府来访之人的队伍已近裕北郡,丞相府亦知杨初成遇刺一事,杨丞相差人前来,恐非探亲那么简单,难保不为取其性命而来。
回想起来,自她入府,潜入王府者增加了不少,当时只当是冲他而来,或许,也有一些人意在杨初成。
苏御偷偷看了一眼杨初成,她今日穿戴别有韵致,可惜仪态稍欠端庄。
晏云初适才见苏御无心与她交谈,便缄口不语,绷直腰板打算化身一尊雕塑直端坐到余府。然而,随着马车轻轻晃动,她不觉眼皮打架,慢慢便打起了盹儿。
身子偏向马车里头的一刹那,她瞬间清醒过来,又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忙紧闭双目不敢乱动分毫。
苏御见她身子偏了,便挪动位置挨坐到了她身边,任由她靠在自己肩头继续打瞌睡。
她既非杨初成,便也不必如从前那般待她。
他皱了皱眉头,回想起彭羽说过,九曲回肠在她体内,精神不济、嗜睡懒动也是寻常……
晏云初靠在苏御肩头不敢妄动,偏生苏御的头发总有那么几丝在她脸上拂来拂去。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正打算假装作被噩梦惊醒一下坐直身子时,车外响起了龙文的声音。
“王爷,余府到了!”
苏御一手扶了她的肩膀,另一手轻轻扶起她的脑袋,颇为温柔地将她靠到车厢内壁上,这才往车外去了。
“王爷,您别乱动,待小人将轮椅拿下来……”龙文说,“彭公子交代,再不留神将养,恐日后不良于行。”
“危言耸听……先让丫头把王妃叫醒再拿吧。”
晏云初睁开一只眼,将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轮椅上。苏御右腿本来有伤,已经不良于行,彭羽似乎为他操碎了心,他还满不在乎,实在不是一个听话的伤员。
忆起方才,苏御扶她的时候不知为何连呼吸都屏住了,晏云初心里一阵别扭,难道是怕惊醒了她?回想先时至城隍庙同返王府的时候,苏御可是一脚把她蹬开了,今日他这般行事,实在叫人难以适应。
直至两名随行的丫头上来唤她,她才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跟着她们下了马车。
晏云初揉着脖子抬眼一望,余府不及王府气派,但瞧着也是大户人家。
一个丫头问她:“王妃脖子不舒服吗?”
她点点头,“酸!”
说完这话,晏云初注意到苏御坐在轮椅上冷眼看她,她忙将手放下。
到了这里,苏御自然想到余丹丹,也无怪他看她的眼神冰冷。
已有余府管家模样的人前来迎接,苏衡忽也现身,他告诉苏御,余青青侍奉余老身前不便前来。
苏御侧头问他:“世伯如何了?”
“不好呢!”苏衡叹了一声,“出气多,进气少。”
晏云初无声跟在苏御身后,听得余府内不知从哪屋里隐隐传来哭声,心里只觉恻然。
一路也看到了好几个淌眼抹泪的丫头,管家上前轻声呵斥不可在王爷王妃跟前失礼。
丫头去后,管家告诉苏御,他家老爷素日待人极好,这些丫头知道老爷不好,也是打心底里难过。
晏云初闻言更觉于心不安,先前听小雅说过,余丹丹不似余青青惹人厌烦,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想来其父待人谦和,她亦是如此。
待进余老卧房,两眼发红的余青青赶着上前见礼,“劳动王爷,王妃姐姐……”
苏御语气出奇温和,“你爹怎样了?”
“我爹……我爹他……”
话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
苏衡脸色大变,“余伯伯他……”
“老爷已经……”余青青身后的腊梅掩面痛哭起来。
苏衡忙推苏御往里,“伯父方才还在问大哥和王嫂到了吗,怎会……”
见苏御回头示意跟上,晏云初忙挪步跟到苏衡身后。
绕过一架雕刻着兰花的屏风,晏云初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
先前听说,余老未曾纳妾,其妻有疾,与夫人及过中年方得二女。
她没想到,余老竟老成这样,许是常年身体抱恙,才尽显老态。
面容虽老,瞧着却面善。余老走得安详,也算好事,晏云初听得随后而入的余青青主仆哀泣,心里也觉难过,眼眶一酸便要滴下泪来。
就在这时,却见老人家的眼睛突然睁开,直勾勾地盯向了她。
晏云初吓得后退一步,先时侍立床边的一位医者低声告诉苏御:“王爷,回光返照……”
余青青和腊梅见余老睁眼,忙近前跪倒床畔,撞到晏云初不顾。
晏云初身子一偏,最后还是稳稳站定了。她看向苏御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惊得立马站直了身体。
苏御虽坐在轮椅上活像个病秧子,但臂力倒是不小。苏御此举,大约不想她于人前失仪罢了。
晏云初微微向苏御欠了欠身,忙将目光投向余老。
余青青伏在余老耳边,随后,她点头道:“爹,这位正是裕北王妃。”
他们父女的目光均落在自己身上,晏云初愣了一瞬,这是余老要看她?
晏云初满心以为,余老会用恶毒的眼神怒瞪自己,谁料他的眼里却满是慈爱之意,倒叫晏云初摸不着头脑。她突然反应过来,小雅曾说苏御未曾将余丹丹之死的真相告知余老,难怪……
余老接着将目光投向了苏御,余青青叫上腊梅,请苏衡及大夫暂出。
晏云初猜测余老大约有话要托苏御,便小声向苏御道:“王爷,妾身也出去了。”
见苏御点头,她也忙出去了。
“王爷……”
见余老喘得厉害,苏御推开轮椅起身上前。
余老一把攥住他的手,“王爷,老朽思前想后……有一事,须得告诉你!”
“世伯有话尽管吩咐。”
“王爷的王妃……实非杨家女……咳……”
苏御握紧余老的手,“此事我已知晓,世伯,您缓着些说。”
“王爷好好待她便是,她……她……本是宁西王之后……”
苏御闻言变色,正待追问,余老喉间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噜声,攥着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了。
晏云初与苏衡正安慰余青青,忽见苏御面色凝重,手扶轮椅缓缓走了出来。
“王爷,我爹他?”
“余老殁了。”苏御说完往外去了。
余青青大放悲声,跌跌撞撞冲入里屋,苏衡也进去了。
晏云初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暗思进里头似乎也不大合适,她跑至门口,却已然不见苏御身影。
正不知如何自处,龙文过来了。
“王妃,丞相府一行日夜兼行,晚间应当便到了,请即刻随王爷回府。”
“王爷也要回去了吗?”
余老方咽气,苏御怎好一走了之。
“无妨,衡公子会留在此处帮着料理。”
晏云初随龙文至余府大门,见连营不知什么来了,正与苏御说话。
丞相府来人将至的消息,看来多半就是他带回来的。
连营朝苏御皱了皱眉,“王爷所料不差,果有人马暗中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