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指间生死
翡翠茶水入喉，一股清凉之意直入心脾。
麻秸秆道：“与二十年前的规矩一样，要解此毒共需用到十二根神针，我们的时间是一盏茶。”
解毒需用到十二根神针，这便意味着两人的速度必须要比对方快上三针。
等闲高手对决，往往快上一招便定胜负，如今双方要想活命必须快过对方三招。
风铃响动，好似风拨动了心弦，二人同时出手。
正如麻秸秆所说，这毒既快又猛。茶水一入喉孙英便觉四肢百骸如坠冰窖，立刻知晓己身症状，似中风似抽搐，凤池、血海、太溪三大要穴必先封三针。
女子身体性寒，麻秸秆特别调制寒毒，是以毒素在孙英身体走的极快。
麻秸秆虽是男子有阳刚之气护体，然他身有旧疾剧毒入侵之猛也不比孙英好了多少，此刻毒素在体内好似蛇形百脉迅速蔓延。
二人都知道最终决定自己性命的三针并不是手下九针，而是对方身前三针。
可手下九针一旦被对方夺走三针，则凑不够十二针自身必死。
可若双方不予抢夺，直接用手下九针，则二人皆凑不够十二针，只能同归于尽。
是以此番对决，注定一生一死。
毒快，二人的出手更快。
争分夺秒，生死抢命！
手影翻飞，墨影穿梭，二人一手抢对方手下三针，一手拿身前九针。一手针灸、封穴、导引、归流，一手如蝶舞纷飞、抢进封退。二人既要一心二用，准确救治己身，亦要出手护针抢针，更难的是要根据身体反应立刻判断出毒素蔓延位置与救治手法。
二十招过后，孙英仍没能从对方手下抢过一针，而麻秸秆已拿到了她手下两针。
麻秸秆出手往往好似有先知之能，何时抢针，何时用针判断极准，解毒的速度也要比孙英快上一筹。孙英需动心思，麻秸秆好似想也不用想，这便是为何制毒者占七分优势的原因。
制毒者对自己所取的药材以及炼制后的药性自是非常熟悉。自己所炼之毒的特点、强度，入体后必波及哪些穴位，需要如何导引皆有提前预判，非是孙英靠身体感受再对症下针的速度所能比拟。
麻秸秆身上已扎了七针有两针是抢的孙英的，孙英只扎了五针，五针皆是自己的。
毒性入体时间越来越久，麻秸秆已解了六分毒，孙英只解了四分。
二人口角皆有黑血流出。
此消彼长下，麻秸秆身体相比孙英已是大振。麻秸秆出手一如既往的快，孙英身体仍是发抖渐渐不受控制。
眼看三十招将过孙英一针未抢，心念急动虚晃一招，抄起手下一针，接着本应用来自己封穴的神针竟突然调转针锋攻向麻秸秆手背外侧的合谷穴。
麻秸秆一惊，一翻腕拈针挑开。谁知孙英用针招数细腻婉转，好似女工穿针引线，盘针、套针、平针、滚针、切针，针针细腻巧夺天工好似在绣一朵无形的图案，麻秸秆的手逐渐被针影包裹，二人开始了一连串手腕指间的斗针。
一时间“叮叮”声如雨落珠盘，玉针如剑，二人在仅剩的极限时间内，硬是凭着喘息的功夫在方寸间互拼了十招。
单论手上功夫，无论孙英的移形换影手法多么诡异，身前九针调换多快，麻秸秆总能准确挑出他需要的针，这也是因为他二十年来为了看破孙英手法夜以继日的锻炼目力。如今千米之外的蚊虫振翅甚至都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是以孙英手法再快也快不过他的眼睛。
可孙英这二十年来亦有手段，她日日练习针线女工为的自然也是今日斗针。
银针崩挑戳扎，细如游龙穿梭，三十招过后，孙英终于从麻秸秆手下抢到一针。如今孙英身上有六针，麻秸秆身上有十针。
只剩两针，结果已经出来了。
这两针就算孙英拿走，也没用了。
正在孙英迟疑的瞬间，麻秸秆出手依然极快，两针一扫而空道：“孙先生，承让了……”
最后两根神针位置皆在头上，麻秸秆仍是胸有成竹般想也没想，一针风池、一针天冲。
可一口气还未松下，麻秸秆顿感双眼一黑，脑海好似炸雷般轰鸣一声，之前导引、归流的散乱气息在体内乱冲乱撞，被封堵的毒素原本要随真气排除体外，突然之间如泄了洪般流遍全身，四肢顿时麻痹眼冒金星，体内五脏翻绞好似汤煮，一大口黑血夹杂着内脏碎片喷了出来。
孙英见状急上前抢针，拔出麻秸秆身上六针根据自身感受对症扎针，一番针刺后，孙英如释重负，缓缓吐出一口黑血。
麻秸秆难以置信的颤抖道：“为……为什么……”
孙英长出一口气后，看着颤抖在地的麻秸秆，叹道：“因为你太相信自己了。”
孙英接着坐回原位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这个道理想必你一定会懂。”
麻秸秆喷着血沫道：“我当然懂……同一种药材南北方不同位置种植，甚至山上山下种植都会使药力甚至是药性产生很大差别……可是……我并没有配错……”
孙英摇摇头叹道：“你本没有错，只是我欺骗了你……你配的这杯毒水中有山通草的成分，山通草喜阴湿、耐寒冷，适宜低山区生长。可此处为青云山顶峰，离地千丈，日光强而干燥，你没想过为何会见到山通草吗？”
麻秸秆道：“因为你动了青云山的风水……你根据山通草的习性在周围搭配种植了马尾松、云杉、栀子来调节土壤环境，又引流山泉调节空气湿度，我虽不明白你为何花费如此心力在山顶培植山通草，也曾怀疑过他的真实性……但他确实是山通草，因为我绝不会尝错……”
孙英道：“不错！它确实是山通草，你也确实没有尝错，只不过你在采取山通草之前应该先搞清楚一个问题，那便是我为何会花费那么多心力去培植它。”
麻秸秆道：“为什么？”
孙英道：“因为我想让你发现它！你既然通晓药理则必然明白同一种药材在不同区域种植的差异，你既在这种地方见到它，则它必然是不同于普通的山通草，所以我赌你一定会采它入药。一者此药对你身体旧疾有益；再者，你先前出手救治白帝城的人耗费了大量精神，此药恰巧能助你舒缓心神。你自信对药性的把握绝不会低于我，可是你却仍然忽略了一点，也是最致命了一点……”
麻秸秆脸色已开始发黑，一口气不敢咽下，提气问道：“哪一点……”
孙英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花了这么多心力，不惜改变青云山风水就是为了来培植它？就算你采它入药我又能如何？如果你能想到这点，你就应该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孙英缓了口气淡淡道：“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风水布局的变动，都是为了掩护它真正的身份……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并不是真正的山通草，因为就算没了这一切外部条件，它一样能正常生长！”
此言一处，麻秸秆顿时明了，脸色更加惨黑。孙英接着道：“这种草，无论从现在的外形还是药性来看，它都和正常的山通草没有两样，可你若仔细看时便会发现，它的根茎处有些细微刀痕。正常的山通草本有小叶五片，偶有六或七片，可这种草却有九片。为了使它们看起来一样，在三天之前我已全部裁剪过。你若再仔细看时，其实连叶柄也是要粗上几分，这种草虽也不喜光，可青云山云雨充沛，兼之我有心栽培，所以它长的倒很好。我也曾走遍四海五湖，没曾想竟会在青云山见到这种几乎完全一样的两种药材，从那天起我便想到了今日，所以我才选择留在了青云山。终归它不负我二十年栽培，在最后一刻也亏它救了我性命……”
麻秸秆摇了摇头道：“此刻想来其实他俩药性并不相同，山通草有活血化瘀之效，我采取它本意是催化药力，可如今看来它却有阻塞气血的功能。”
孙英道：“你若依着身体感知，对症下针，而不是提前预判，想必今日倒下的一定是我……”接着摇了摇道：“其实二十年前在神农帮行针时我便留意到你，那时候我已知道今日过来取针的一定是你……我自思将来未必是你对手，可洛子清一句话点醒了我。有时候对弈的二人要想取得胜利，未必一定在棋盘之中，亦可决胜于棋盘之外。我承认，你的用针功夫已经远超于我，可最终输的却还是你……”
麻秸秆爬起来默默的听着，他没有懊悔自己的大意，也没有痛恨孙英的奸诈，更多的只是茫然。孙英说的，他不知听了还是没听，又或许他觉得无论多么透彻的剖析已跟他再无关系。
他此刻只是痴痴的看着不远处的那根熟悉又陌生的草。
“它叫什么名字……”麻秸秆突然问道。
孙英道：“我唤它九叶山通。”
“可以送我一颗吗？……”麻秸秆已挣扎起身。
孙英道：“当然可以。”孙英起身采了一颗。
麻秸秆将身上剩余六针拔了出来，顿时七窍渗血，此刻他的情况已是大罗金仙难救。
孙英将九叶山通递给麻秸秆，麻秸秆将其余六针递给孙英。
“从此墨情神针为先生所属，还望先生造福苍生……”
他怀里抱着九叶山通转过身步履蹒跚的走下青云山。
青云山虽然是个好地方，可他现在却一刻都不想待下去，就算死也要死在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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