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墨情神针
在无名小山截杀曲玄素的白衣人,正是十二剑王中的练忘川。
他的凝神剑和沉思步蓄意时间越久,剑势就越强。
他已等了曲玄素几乎一天一夜。
他全身的剑意也已蓄到了极限。
倘若曲玄素再晚来一个时辰,甚或说没有经过此处,练忘川只怕已爆体而亡!
他的沉思步当然也已蓄到了极限。
他一步踏过金光大阵斩杀曲玄素,再一步踏过千里开外,瞬间到了大庾岭上。
十二剑王已等了他多时,这其中当然有一个代替他阵位的人,竟是墨门那有剑王之称的跑调汉子。
这或许是练忘川自学剑以来蓄意最极限也是最危险的一次。此刻他七窍隐隐出血,正是剑意爆体的征兆。
在见到柳明月的一刻,他突然全身放松倒在一棵梅花树下。
柳明月上前抱起他,右手双手并指如剑伸进他怀里,开始顺着他心位穴道一路往下直至丹田导捋他体内剑气。
这套动作若非关系极亲,换了其他女人还真做不了。
柳明月左手抚着他额头仔细道:“你眉间红心隐隐,气贯天庭,虽强蓄剑意历经生死,倒也初探宇宙真意,窥得剑圣一境,这次对你来说倒是个好事儿。”
沈秋水见状叹道:“这天下间竟能有人将算力如此精准……忘川少一个时辰或许便破不得金光大阵,多一个时辰则身体又吃不消,真个厉害……”
高远山道:“看来脑子练好了,有时候比练剑还好用。”
云暮烟笑道:“可脑子再好使终归还是要靠练剑的成事。”
高远山摸了摸下巴道:“你说的倒也是……”
不一会儿练忘川稍微好转,脑海中浮现一抹倩影,叹道:“此番杀了曲玄素,也算为花剑仪报仇雪恨了。”
花谢语的事儿众人已然知晓,闻言尽皆默然。
顾青遥对墨门的跑调汉子道:“十二剑王的任务已完成,下一步就要看墨门能否取回余下的墨情神针了……”
跑调汉子躬身一礼不再言语,看了看月光下的满山落梅,想起了麻秸秆,停了片刻后转身离去。
青云山上,竹林深处,几处风铃响动,一个内着红衣外披黑衫的中年女子正端坐崖台,面前桌子上正摆放着九根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黑针。
中年女子停下手中针线,看着随风轻摆的风铃叹道:“似水年华,漂泊浮萍,你觉得人这一生会不会有太多遗憾?”
竹林深处,一个身形瘦高头戴斗笠,身着粗布麻衣的人也望风而叹道:“人的一生不过是圆梦的一生,有的人拼尽全力弥补曾经的遗憾,有的人竭尽所能不让遗憾发生,可无论怎样,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中年女子道:“哪一种人?”
麻秸秆道:“可怜的人。”
中年女子笑道:“为什么?”
麻秸秆道:“因为人生有了遗憾才有追忆,有了遗憾才知奋进,有了遗憾人心才会有所住。正如你手中的刺绣,完美的作品已被束之高阁,未成的作品才会让你心心念念捧在手中,没有遗憾的人生便也再无来生。”
中年女子道:“墨家信鬼神,讲来世,若依先生之言,没有遗憾的人生却正如曲终人散,倒也确实可怜。”中年女子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我想问先生,你既已觉得人生若无遗憾才是缺陷,那你又为何苦苦追寻那余下的墨情神针?”
麻秸秆闻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墨情神针共有十八根,上九留命,下九送行,只有合成一套才能掌控生死起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效用。如今麻秸秆手中持有上九针,而孙英手里持有下九针,此番神农帮派给他的主要任务便是从孙英手中取回失去的下九针。
孙英淡淡道:“上一代神农,也就是你的师父,因在药师大会上输与我,这九根墨情神针便由我掌管至今。你如今既讲人生需留遗憾,这可算得上你的遗憾吗?”
麻秸秆仍是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他若说算,再起身斗针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若说不算,再去相争时便纯属义气之争,哪还有二十年卧薪尝胆之奋进的说法。
冷风吹过,风铃再响起,麻秸秆终于缓缓道:“我一生中已有太多的遗憾,此一件不过儿时立誓之心愿。孙先生当年在药师大会与先师斗针,先生趁他不备,使了一招移形换影,调换了极相似的上三与下四两针,导致他在解断魂草之毒时因一针之差输了性命。我亲眼目睹现场,先生手法之快,先师输的不冤。这二十年来,在下苦思冥想,自认已悟出破解先生之法。如今,墨情虽为我此生之遗憾,可这二十年之奋进,亦当请孙先生见证。”
他此番言论既巧妙回避了孙英的问题,又向孙英发起了正式挑战。
此一番舌战,稍有气势不足,便会影响后续发挥。高手过招之前总会通过言语来瓦解对方意志,所以临阵上场,势绝不能输。
孙英闻言哈哈一笑道:“好!先生请吧!”
麻秸秆走到崖台前面对孙英盘膝而坐,二人中间隔了一张石桌。
石桌上铺了一层细腻光洁的白布,白布上摆了十八跟通体如墨的银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刻下九针摆在麻秸秆手下,而上九针摆在孙英身前,两人已互相交换了九根神针。
孙英道:“当年药师大会结束后,我看你师父面儿上曾用上九针医治过贵帮朱长老,可没想到他为了留下上九针竟不惜以后半生瘫痪的代价将上九针纳入体内,这上九针以此才留在神农帮。”
麻秸秆道:“不错,江湖上多指责朱长老背信弃义,咎由自取。而神农帮上上下下却知他用心良苦。孙先生当年不予追究,并立下二十年之约,给了神农帮一次机会。当年药师大会上断魂草是由神农帮做出,我师父占七成优势。如今我来赴约,当让一先。”
孙英笑道:“墨情神针的主人一定要与神针相当契合才够得上资格使用。所谓上九留命,下九送行,吞下剧毒,你我便需用到九根陌生的神针自救。而这下九针与上九针本为一攻一守,长短粗细、针尖柔韧各有不同。你需以下九针的特性使出上九针的手法方能解除剧毒,此一点你已三分不利。而上九针性温和,更兼二十年我曾用过一次,此一点我已占三分优势。你是后生小辈,此处又是我主场,优势又占一分。还未开局,胜负已成悬殊之数,你若再让我先手,此番墨情神针只怕你拿不走了。”
麻秸秆淡淡道:“先生手法,我曾全程观摩,二十年来屡屡梦回,自信一招一式烂熟于心。你在用针上虽占七分优势,可我却能保证先生在我手下连一根神针都拿不走。”
孙英冷笑道:“常闻你有百草王的称号,果是自信非凡。如今青云山药材甚多,你可就地取材炼制毒药,此七分优势尽皆还你。三十招之内,我若取不得一根神针,九针一起奉送!”
麻秸秆闻言默然半晌道:“既如此,承蒙先生大度。”
半个时辰后,石桌上多了一对儿茶杯,杯里的水清如翡翠。
这杯茶没有名字,可却绝不亚于当今世上任何一种剧毒。
因为制作它的人根本没有炼制解药。
二人互相对视片刻后,麻秸秆道:“孙先生请!”
孙英点了点头,二人共同举杯。
木制的茶杯,翡翠的茶水,悦耳的铃声,微醺的秋风。
二十年之约,故人重见。
这杯茶饮过之后注定有一个人要永远留在这里。
麻秸秆道:“这是个好地方。”
孙英道:“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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