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离殇无情
秋日的蝴蝶在林中翩翩,互相追逐。那还未醒来的蝴蝶,翅膀上凝聚着朝露,这是个安静的早晨。
它们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睡一觉。
因为它们昨夜无眠。
“噗”!又一道鲜血喷向天空,洒在刚栖息不久的蝴蝶身上。
蝴蝶们惊慌着在血雨中飞舞,翅膀上点点滴滴,斑斑血迹。
它们只得再换一个位置继续睡觉,它们已经四处躲闪了一夜,但愿不会再有人打扰它们。
又一道剑光闪过,血液喷洒,有人倒在花丛中,惊起一簇花儿一样的蝴蝶。
被惊到的蝴蝶,绕着倒下的人,扇动着翅膀,好似骂骂咧咧的飞了开去。却有几只身形较大的蝴蝶,偷偷的脱离蝴蝶群,停在这人身上的伤口。它们翅膀微微扇动,美颜无瑕,好似在轻抚恋人的伤口。
倘若仔细去看时,你会发现,他们竟长了一副锯齿,嘴巴像一排排锯子。
它们在吃死者的血肉。
像这样的蝴蝶并不多,它们等闲吃不到这样的东西。但今天甚至却连它们自己都很意外,原来像自己一样长有锯齿的同类,这么多……
因为今天尸横遍野。
上清观外,血流成河。
数百名弟子倒在血泊中,每个人的身上都停留着数十只娇艳的蝴蝶。
在残月楼逼出慕容蝶的身份后,长生殿的人终于找到了隐藏在南海最古老的上清观。
慕容蝶既是闻风楼楼主,最擅长搜集各处情报信息,所以对反侦察亦有相当的手段。饶是长生殿掌控了大半个南武林,可仍对慕容蝶消息一无所获。
他们找不到慕容蝶,便对上清观下手。
正如曲玄素所说,慕容蝶能藏身至今,一定是他的消息网盖过了长生殿,所以长生殿的一举一动都处在了闻风楼的监控下。同样,长生殿亦可将计就计,故意让他知道一些消息。他若知道上清观被灭门仍能坐得住,那才是真本事。
一名比蝴蝶还妖艳的紫衣女子,手持一把黑剑,宛如杀神一般站在广场中央,环视众人。
她目光所及处,上清观众人一阵心惊,尽皆退避三舍。
这名女子的样子其实并不可怕,甚至还有点好看。
可怕的是她手中的那把黑剑。
那把剑看起来非常普通,甚至还有点丑陋。
可上清观五名九真护法高手,十名十二符篆长老,一百多名弟子全死在那把黑剑下。
那把黑剑,宛如有种可怕的魔力,稍被剑风刮破一点儿肌肤,便会迅速腐烂,骨肉分离,不多久便成一堆血淋淋的白骨。
那种黑是真正意义上的黑,任何光彩落在这剑上,就如落进黑洞之中,再无任何声息。
向来都是人用剑杀人,但面对这把黑剑时,你会觉得正是它要杀你,人只不过是供它驱使的奴隶。
所以无论是长生殿还是上清观的人,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只有那把黑剑。
至于用剑的人是谁,已没有太大意义。
任何人,只要是能拿得起这把剑,随手一挥,神佛难挡。
场上,仿佛已只剩下这把黑剑。
这把黑剑,正是威震八方的离殇剑。
剑成之时,骨肉集聚。剑出之时,骨肉分离。
那紫衣女子,正是长生殿七殿圣君中的薛紫依。
妩媚的目光,出尘的身姿,动听的话语,与手中漠视一切生命的黑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孩子,你过来~”
薛紫依纤纤手指一勾,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在一个小道士头上。
那小道士脚下直打颤,看着场中如此惨景,如何敢过去?
薛紫依拖着那黑剑走过去,上清观众弟子又后退几步。
小道士想跑,但腿一软已倒了下去,却发现倒了个温香满身。
薛紫依搂着小道士,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道:“乖孩子,你只要告诉姐姐,你慕容师兄在哪,我就把你的师兄弟们都放了,好不好?……”
薛紫依吐气如兰,吹着小道士的嘴巴,换了别人恐怕早就醉死在她怀里。
可那小道士,见她随手便把那几位九真师兄化为白骨,一众师兄弟也被那把黑剑化为肉糜。身旁是那把黑剑,身前是这妖女,此刻在她怀里闻得她身上芬芳,又闻得她吐气如兰,一股由恐惧引发的强烈反差,让他胃里顿时一阵抽搐,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薛紫依眉头皱成了一团疙瘩,冷冷的看着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小道士。
良久,她抬手一剑,结束了他的恐惧。
“污秽。”薛紫依迈过小道士的尸体,又指向人群中另一个小道士。
“你,出来,到姐姐这儿来~”
谁也想不到,这杀人不眨眼的女人,笑起来竟是这般好看。
若不是她手上还拿着那把黑剑,她这一个笑容,再多的恩怨情仇也要被她一笑了之。
“师弟们莫怕,我再去试他一试!”
上清观九真护法高手只剩下剑真、玄真、玉真、太真四位。
此刻众人听得太真师兄说“再去试他一试”,心中顿时一紧。
这位平日看起来老实和气的师兄,对生死之事竟看的如此平淡。
太真道:“从昨夜至今,我见她用此剑,每半个时辰,便要脱手歇息一盏茶的时间。想来以她的功力并不能完全驾驭此剑。现在已将近半个时辰,我出手之时,诸位师弟需密切关注她动作,一有破绽,全力施为,必能搏上一搏!”
不等众师弟阻拦,太真道人已瞬间跃向薛紫依,同时运掌如风,遥遥拍向薛紫依。
掌风呼呼,惊得满场蝴蝶乱飞。
薛紫依冷笑一声,手中离殇剑随手一挡。太真那排山倒海的气浪,一打在剑上,宛如泥牛入海,再无任何声息。
太真道人只与她周旋,消耗她心神,想拖得一时半刻,看她手中黑剑是否反噬。
薛紫依冷笑一声,挡了三剑,突然掉头杀向其余众人。
太真道人一惊,忙近身攻她后背,逼她撤剑。
哪知薛紫依这一招乃是虚式,就是要引他近身。待到她身前一尺时,猛然一剑转身横扫,剑气甩出。
太真道人反应已算及时,躲过了那转身横扫,胳膊却被扫出的剑气,擦破了点皮。
太真道人看着那一点儿伤口,眉头紧皱。
众师弟见到太真道人师兄好似受了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破了点儿皮,会不会逐渐演变成骨肉分离?
下一刻,伤口便给出了答案。
那丁点儿的伤口,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急速裂开,好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裂,那种钻心之痛,无以言表!眨眼间便要看到骨头,太真道人见状,忙运起掌刀,颤抖着切掉一大块血肉。
可是这种东西不知是毒还是什么,完全止不住。
再切一块还是止不住。
太真满头大汗,一咬牙,连着整条胳膊切掉。
还是止不住。
腐烂从断臂的伤口处不断的延伸,顷刻间爬向了太真道人的脑代,再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一块块血肉从骨架上脱落,无不后背发凉。
刚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瞬间就变成这样一副鬼样子,众弟子吓得不住爬向玉阶,不多时便退至墙边,挤在一起,缩成一团。
太真道人猜得果然不错,离殇剑每隔半个时辰便要脱手一会儿。
上清观众弟子眼见薛紫依把剑插在地上,凝神静气,可谁又敢动?
剑真道人见状再按捺不住,手中长剑飞出,运气牵引,急刺向薛紫依。
谁知薛紫依又把离殇剑拔出来,“当”的一声挡开长剑后,又插入地下,继续养神。
原来她凝神静气时,竟还能随时拔剑出剑!
这可怎么办?
剑真道人刚要把剑召回,运气半天毫无动静,仔细一看,刚才还好好的一把长剑,转眼间竟已是锈迹斑斑,成了废铁一块。那精铁炼制的宝剑,容光尽失。无论剑真道人如何运气,这把剑就好似死了一般,再无半点声息。
这离殇剑,人擦着即死,物碰着即废。很难想象,这样一把神兵利器,竟会出自凡间?
可是它既然出自凡间,必有其运转之道。
这离殇剑什么原理,该怎么破?
上清观大多数稍有战力的弟子都已战死当场,剩下的这些弟子中,除了三真和二名符篆长老外,其余十几个都是一些十二三岁的小道士。
这些小道士们,基本毫无战力,此刻面对生死,尽皆缩成一团,更有些尿了裤子。
看着玉阶上这剩余的二十多人,薛紫依提起剑,一步一向前。
刚踏上台阶,忽然眼神一凝,急速跳开。
不知怎地,刚刚踏上玉阶的双足上,竟粘上了两团火!
慌的薛紫依在地上一阵狂踩,可是这火焰好似附骨之疽,踩不灭,甩不掉,眼看火势就要顺着双脚爬到身上来。
“是道门秘法三昧真火?”
薛紫依心下了然,再不犹豫,脱下鞋子,蹲下,拿离殇剑“啪啪”两下将火拍灭。
想再去穿时,一双鞋子已被火烧的不成样子,又被她拿离殇剑这么一拍,直接成了一堆黑炭。
薛紫依顿时颇显狼狈,可那光着脚的小脚丫,稚嫩诱人,谁还会在意她狼狈的样子。
连她自己都已不在意。
她好似早已习惯下属们那贪婪的眼光。
她不仅不反感,甚至还很享受。
她光着脚丫,踩着莲步,腰肢轻摆,微笑道:“若不是这次亲眼所见,光是听说,我还不信道门竟真有这种靠符篆召唤风雷火电的本事!”
一位符篆长老道:“我玄门秘法博大精深,你若够胆,便放下那把黑剑,好教你一一领教!”
“哎呦呦~”薛紫依娇羞的妩媚道:“奴家一介女流之辈,全靠这个宝贝防身,你让我扔了它好跟我比较,比什么?比撕衣服吗?”
那符篆长老脸一红,“呸”了一声道:“不知羞耻!”
薛紫依又提剑走了过来,微笑道:“什么叫不知羞耻呢?起码现在咱们还有衣服可撕,待会恐怕连人皮都没得穿咯。”
另一名符篆长老大喝一声:“妖女,休要猖狂!”眼见薛紫依又走了过来,两名符篆长老,咬破手指,一左一右在玉阶上划下了一道道符咒。
上清观本就以符篆法门为主,近百年来太平无忧,观中弟子习练的大多是一些驱邪保平安的家常符箓。每每到山下人间,靠画符来讨一些日常生活罢了。对于具有攻击性的符篆,上清观习练的不足百人,其中更以十二符篆师为最。只是昨夜一场血战,只剩下两位长老,现在他俩已成为上清观最后的主力。
他俩在玉阶上画了什么?薛紫依看不懂,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随手一划,一道剑气劈过,那三丈高的白玉石阶好似感染了病毒似的,不多时便变了颜色,踩上去“嘎嘣”一声,立时碎裂开来,这下无论在玉阶上埋了多少符咒,现在都已无效。
薛紫依娇笑道:“我不管你这鬼画符是障眼法也好,还是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在我这把剑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上清观众人见她随手一剑便破了这最后的一道符文大阵,尽皆面如死灰。
非是众人贪生怕死,自古以来道门以身殉道的人不计其数,但离殇剑这种骨肉分离的死法,看起来实在太令人胆寒。众师兄弟中剑之后慢慢剥皮扒骨的惨叫,声犹在耳。
一名年龄稍长的符篆长老在此刻挺身而出,直面那把黑剑冷冷道:“现在该我试一试了。”
“师兄,我们一起!”另一名年轻的符篆长老并肩站了过来。
“不用!”年长的长老转身悄悄塞了一张符在他手中,低声道:“待会儿我用御风术干扰他,你带着师弟们撤向观中,后院有一口枯井,枯井下有个洞口,是咱们小时候用来偷吃东西的所在,这地方向来连师父们都找不到,你带着师弟们进去躲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师兄!……”
“你瞅准时机再用,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
说完这名年长的符篆长老便大踏步走下了玉阶,在离薛紫依三步之距的地方站定。
薛紫依赞道:“好胆魄!”
符篆长老道:“你们可是要找我慕容师兄?”
薛紫依扬眉道:“怎么?终于想通了?”
符篆长老道:“我想跟你打个赌,只要你赢了我,我便告诉你。”
薛紫依道:“哦?怎么个赌法?”
符篆长老:“虽然你这把黑剑厉害无比,能化一切有形之物,但无形之物却未必化得掉。”
薛紫依道:“什么无形之物?”
符篆长老道:“风就是无形之物。”
薛紫依不禁笑道:“那你想赌什么?”
符篆长老道:“我玄门秘法有御风术一项,我要以手中风符,破你的黑剑!”
薛紫依扬眉一笑,看着手中黑剑道:“有意思,我也很想知道这把剑到底能不能破得了无形之物。”
符篆长老道:“但是准备风符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你要给我一盏茶的功夫。”
薛紫依收剑笑道:“请吧!”
符篆长老在象征金木水火土的五个方位各摆下一张符纸,蹦着脚跳了三下,口中念念有词,什么太上老君,什么急急如律令。
薛紫依见那一脸严肃的符篆长老好似跳大神般,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一套用来走江湖肯定能赚不少。”
不多久,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竟然真的起风了。
正如她那把剑一样,薛紫依也想不通这什么原理。
这些臭道士竟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风围着广场慢慢转着,起初是微风,后来风力越刮转越大,刮的在场众人衣带作响,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可是风中并无任何杀意。
薛紫依眼角一瞥,忽见上清观那几个小道士往里观逃去,瞬间明白自己中计:这风根本就是普通的风,除了风力大了点,毫无杀伤力可言,何谈什么破剑,根本就是用来干扰她的!
心下了然再不迟疑,出手一剑便刺向那符篆长老。
符篆长老见她识破,忙要躲开,只是他一身修为都在符上,功力完全不行,如何躲得过这杀神之剑。
薛紫依稍微刺了他一下,便把他丢在原地,提剑奔向上清观寻那剩余的人了。
如同太真道人,符篆长老的伤口开始慢慢撕裂,瞬间就被蚀骨的疼痛包围,直痛的他嗷嗷叫。
不一会儿,他那身上分离出的血肉便被巨大的风力带起,在空中旋转飞舞,接着一副新鲜的骨架摔至地上,四肢断落。
这个场景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薛紫依顶着风,眯着眼,一跃刺向上清观众人。
忽然一道纸符甩向空中,宛如凭空炸了个闪光弹般,瞬间闪的薛紫依眼前白茫茫一片!
薛紫依再也睁眼不得,忙提剑站定护住周身。
她心下骇然:这肯定就是所谓的电符了!
长生殿追赶过去的众人,也被这电符闪到,一时间瞎了双眼似的,跌跌撞撞。他们没看到那符箓,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觉得平地里突然间一道闪电亮起,白茫茫一片,闪的他们脑仁儿生疼,一个个惊慌失措。
倘若上清观中有武道高手,此刻乃是绝地翻盘的最佳良机。可是上清观众人,只盼着能挡着这一众妖人一时半刻,逃命还怕来不及,哪还会想到反杀。
不多时,长生殿众人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薛紫依揉了揉眼睛,视线逐渐恢复,可再看时,哪里还有人影?
当下脸色一黑,大怒道:“搜!把上清观掘地三尺也要搜出来!”
随后提着剑几个跳跃,奔向里观,后边众人紧随其后。
进到这上清观里,眼见到处是苍松翠柏,蝴蝶乱飞,偶有几点零星道宫散落林中。薛紫依眉头紧皱,心下直纳闷:原来这上清观里边竟然是这么大一片儿地方,这可怎么找?
那躲在枯井中的上清观众弟子,耳听得上边脚步来来去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长生殿的人搜来搜去,无奈道:
“那边也没有?”
“真奇怪,怎么就找不到呢?”
“那边枯井呢?”
“早看过了,连个人影都没。”
“到后边再去搜搜。”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长生殿的人脚步声渐远。众弟子挤在洞里,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个个抱着哭泣。剩下的三真和符篆长老尽皆感慨:果然是连师父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忽然有人“咦”了一声,众弟子赶紧捂着他嘴,低声呵斥:“敢出声,想死吗?!”
那弟子惊慌道;“好……好像,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好像在小张师弟后边,我刚才摸到了。”
洞里黑乎乎的一片,众人看也看不清楚,都朝小张身后摸去。
窸窸窣窣摸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触手滑腻腻的,有人惊叫道:“是蛇!”
“啊!还有蜈蚣!”
“蝎子蛰到我啦!”
众弟子尽皆开始慌乱,长生殿众人听到声响,又围了过来,高叫道:“找到了!找到了!在枯井里!”
枯井中的数名弟子瞬间被毒物蛰死,余下众人被逼出地洞,跳出枯井。
这一出来,一个个尽皆骇然!
只见那飞檐上挂着毒蛇,墙壁上走着蜘蛛,蝎子满地乱爬,蜈蚣在林中穿梭。
这上清观本就驻在山中,平常这种昆虫毒物他们也见的不少。但像这么一大片儿体型巨大,张牙舞爪,看起来攻击性十足的东西,这些人还从未见过。
薛紫依扭着腰肢走过来,看着众人笑道:“你们用计欺我,就休怪我不客气毁了你这灵山净土!”
朱唇微启,一道妖娆的哨声自她口中吹出,满地爬开的毒物,仿佛得了指令般,不一会儿便聚集起来,一点点向上清观众人爬去。
年轻的符篆长老,掏出三道火符,念了咒语,凝神一抖,三道火符瞬间起火,分射向三个方位,形成一个三角火阵。那逐渐靠近的满地毒物,一见火起,尽皆退避三舍,可也围在四周,不愿走开。
其中几个只有七八岁的小道士,被眼前的场景吓的忍不住哭了起来。
薛紫依道:“你们敬爱的长风观主真的好本事,他自己一个人带了书卷典籍逃了,却留下你们几个孩子送死,还有你们最依赖的慕容师兄,上清观都要死绝了,他还不现身。啧啧……我的蛇蝎虽毒,可也比不过他们啊!”
年轻的符篆长老道:“掌门师兄是为道门正统得以延续,才不惜自毁道心也要保护上清观数百年的道门精华。慕容师兄是为了防止妖人祸世,才委屈藏身。如今有我等殉道,上清观已不负道门正统之名!”
“哈哈哈!好一个道门正统!好一个殉道精神!”薛紫依手中的离殇剑一指,冷笑道:“殉道的哪个先来?!”
她这黑剑一指,众弟子刚刚涌起的殉道勇气,顿时蔫了下来。
年轻的符篆长老喝道:“师弟们莫怕,平日里师父教的飞升之术,最重要的一步你们忘了吗?”
“没有忘!”玉真道人的纤纤玉手将长发挽起,整理了一下衣冠,挺起胸脯道:“《无上秘要》卷八十七云: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
玄真道人整了整衣冠,也大步上前道:“如蝉留皮换骨,保气固形于岩洞,然后飞升成于真仙。”
年轻的符篆长老笑道:“不错,古人前辈欲求兵解飞升,费尽心思才引来刀兵之祸。今日兵解机缘就在眼前,修道至此,夫复何求?”
剑真道人也上前一步,负手而立道;“既是如此机缘,赵师兄你可不能抢先!”
年轻的符篆长老笑道:“于师弟,你剑都没了,还能争得过我?”
剑真道人笑道:“那赵师兄先请,师弟我随后跟上!”
“这才像话!”年轻的符篆长老哈哈一笑,迈出火圈,盯着薛紫依冷笑道:“薛殿主,请吧!在下若真有幸步入天道,定忘不了阁下兵解之恩!”
薛紫依微微皱眉,见这些人方才还怕的要命,忽然间视死如归,还当他们再有什么阴谋诡计。
手中黑剑举了起来,但却迟疑不定。
她不知道,人之所以怕死是恐惧死亡之后,不知意识何去何从。是消亡还是升华?这是对未知的恐惧。
倘若对死亡下了定义,并坚信能升华得道,这种恐惧感就会大大降低。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正如儒家信仰名垂千秋,佛家信仰生死轮回,道家信仰得道飞升。
上清观众弟子本就有殉道精神,此前被离殇剑的死法吓的方寸大乱,本能的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年轻的符篆长老借由尸解飞升一说,重新唤醒了他们的殉道精神。
解脱便是解脱,何必太过讲究方式。
薛紫依试着拿剑刺了过去,年轻的符篆长老连躲也不躲,好似全无防备。
薛紫依黑剑突然如毒蛇般,一伸一缩,年轻的符篆长老闷哼一声,胸前已开了个洞。
薛紫依疑他有诈,故意以慢为虚,突施杀手,好让他措手不及。不过看样子,这年轻的符篆长老并无任何防备。
他看着胸前伤口逐渐扩开,脸色沉重,随即微微一笑,盘膝而坐,任骨肉分离,不发一言。
薛紫依冷笑一声道;“真是硬骨头,下一个!”
看向众人道;“还有谁想飞升的,来!姐姐助你们一臂之力!”
剑真道人看着没多久便剩下一堆血骨的符篆长老,昂首向前道:“还有我!这身臭皮囊快闷死了,快给道爷解开吧!”
薛紫依冷笑道:“成全你!”黑剑一扫,剑真道人胸前印出一道剑伤。
剑真低头看了看伤口,好似觉得很满意般点了点头,转头对众弟子说道:“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有些许麻醉感,这倒是一把通人性的剑。”然后若无其事似的,走到年轻的符篆长老那堆儿血骨旁边并肩盘膝而坐,不一会儿也是一声不吭的化成了一团血骨。
眼看两位师兄全化成血骨,那种恐惧感又如蚂蚁钻心般慢慢爬上心头。
这种死相实在有点难看。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过来!”薛紫依提着剑大踏步朝着众人走了过来,她犟脾气也上来了。
玉真道人正要迈步上前,一旁的玄真道人忙拉住她道:“师妹,你稍后,为兄先来。”
薛紫依见玄真道人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由的冷哼一声道:“大的没意思,我要先杀小的。”
玄真伸手拦住她道:“你要杀便杀,还挑什么大小先后?”
薛紫依嘿嘿一笑道:“说的不错,既然你们都抱着必死之心,谁先谁后还不都是一样?”
忽然身形闪动,一剑扫死一个小道士。其余的小道士见她突然闯入火圈,皆被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薛紫依黑剑一指道:“这位小朋友,姐姐助你飞升好不好?”
“不……不……不……”
那小道士吓的一张嘴巴合不拢,在地上不住颤抖。
薛紫依“哎呦”一声心疼道:“我的小乖乖,看把你吓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嘴上表示心疼,实际上心里乐的很。
她享受别人对自己贪婪的目光,同时也享受别人对她的恐惧。
这两种情绪,其实都是同一种感觉。
就是对他人的控制。
她伸手摸了摸那瘫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小道士的脑袋,微笑道:“别怕别怕,我又……”
忽然眉头一皱,一股屎尿味散了开来。
这个小道士竟被她这么一摸给活生生吓死了!
薛紫依忙把他推到一边儿,皱眉道:“真是污秽!”
小道士们见薛紫依杀来,尽皆躲到玉真和玄真身后。
薛紫依笑道:“看来这几位小道友并没有开悟啊,你们不信自己修的道?”
她这话问的,众弟子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信的话过去挨一剑,不信的话就缩着脖子。
其实此刻早已是缩头一刀,伸头一刀的性质。但小道士们还是怕的要死,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玉真道人冷冷道:“这些其实都是小孩子,他们父母家里穷送她们上山修道生活,他们不懂什么是道。”
玄真道人也正色道:“所以还请你手下留情,饶他们一命!”
薛紫依叹道:“那真是可惜了,我本来就不愿杀人,尤其像这么难看的死法,可是你们偏偏为了那无情的慕容师兄坚守至此。你若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哪怕是哪个方向,我都可以立刻撤退下山。你们怪我心狠手辣,其实你们那些师兄弟啊,何尝不是被你们所谓的道门正统逼死的。”
“说的不错!”一个小胖道士,突然高声说道。
薛紫依扬眉“哦?”了一声,好似发现了新奇的事儿般,笑道:“这位小朋友你刚才说什么?再给姐姐说一次~”
小胖道士正色道:“我说你说的不错,掌门人把我们抛下一个人逃走,慕容师兄也见死不救,我不愿意为这样的人死!”
玉真道人心中一寒,喝道:“退下!谁允许你胡说八道!”
玄真道人一见竟是平日里最为乖巧的小胖,旋即皱眉道:“小师弟,只要道心不变,到了那边儿师兄还像往常一样,陪你下棋。”
小胖道士站出来道:“我不要再当上清观的道士了!我根本就不信什么飞升,我信我现在活着!”
薛紫依闻言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这才是觉悟,什么飞升不飞升,死了便是死了,活着还成不了神仙,死了还想做神仙?竟是些糊弄人的把戏!”
小胖道士对薛紫依道:“你刚才说只要把慕容师兄说出来,就可以不杀我们,是不是?”
薛紫依道:“不错,你知道他在哪?”
小胖道士昂着脸道:“我知道!”
“在哪?”
“就在后山的蝴蝶谷中!”
说起蝴蝶谷,上清观众人不由得脸色一变,薛紫依看在眼里还道是这小胖子当真说中了众弟子的秘密,再不迟疑,微笑道:“小胖子果然有情有义,若上清观的人都像你这么明事理,又何至于此呢?”
当下走过来,搂着小胖道士的肩膀道:“好孩子,快带路吧,若顺利找到你们的慕容师兄,我也就问他几个问题,不会对他怎样的。啧啧……因为这么个小事搞得血流成河,真是作孽啊!……”
小胖道士坚强的“嗯!”了一声,便径自走了开去。薛紫依看了众人一眼,见各人眼中均闪着惊惶的神情,冷笑一声,招呼长生殿的人跟上。
玄真和玉真两人看着小胖道士刚毅的脸庞以及眼神里透露着的决绝,发现这平时老实乖巧的小胖子,竟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虽然他的两条腿因害怕不住的颤抖,但心中信念驱使着他继续向前。
玄真和玉真互相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欣慰。
这小胖子倒真不愧是他俩带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