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白衣公子
百英楼上,谢知意一掷千金包了场,将各门各派的数百人,满当当的安排好各种美酒佳肴,一些出身武林名门大派的人一提筷子便想起了青衣坊的事,胃里一阵抽搐,面对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再加上这诡异的琉璃脆,愈发没有心情。虽有丝竹雅乐,可听在耳中竟有些聒噪。然而那些市井江湖出身的帮派适应力就比较强,起初也是安静,可不多时不知谁起了头儿便推杯换盏,吆五喝六,猜枚行酒,于是这些热闹的声音渐渐充斥百英楼。换成往日那些名门大派的大佬们肯定嫌聒噪,要么拍桌子呵斥,要么拍屁股走人,可此刻听到这些市井气息那颗惧怕的心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市井气息带来的最直接的感受便是人气,有人气便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人多了心里就很踏实,慢慢的灯红酒绿后,这些名门大派的人也放下架子松了口气。
邓小楼自然是不愿和这些人同桌共饮,所以早就没了影,各门各派见他不告而别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二十年来江湖日新月异和邓小楼早已关系不大,再加上凡事有谢知意顶着众人和他交集也不多了,唯一让人心里有疙瘩的就是他身上那许多武功秘籍始终没有对各大门派进行交接,这事儿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邓小楼自然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有足够的本事,这天上地下想管什么不想管什么任谁都无可奈何。
谢知意自然知道他不愿和南武林这些帮派扯上关系,所以早就吩咐好所有的茶楼、酒馆、客栈将邓小楼安排的妥妥当当。
邓小楼这段时间无论到哪打尖休息,一应所需早已准备齐全。菜肴美酒,住房衣物只要是他想要的应有尽有,只要他能挑出一句话来,那就是安排的失误,那业务能力简直像是伺候了邓小楼几十年似的。
“知情达意的谢知意。”
邓小楼不由得回味江湖上的这句话,颇感谢知意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连自己的心思都摸的清清楚楚。
不过今天邓小楼却遇见了一个更有意思的事儿。
虽然这段日子南武林找他要武学的人很多,但像这种方式,他还是第一次见。
邓小楼眼前有一张纸,洁白稠密、纹理纯净。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这是上好的一品宣纸,单就这张纸整个南武林都少有。
有纸自然有笔墨,笔是白玉镶金的稀有狼毫,墨是江南王家的行云墨。
这些东西都很好,不仅好,简直是诱人,就算目不识丁的文盲看到这些墨宝也会忍不住上去画一手。
可是唯一不好的是邓小楼正在吃饭,准确的说是他方才正在吃饭。
刚端上来一份醋溜排骨,一盆芦花烧鸡,一碟花生豆和一壶酒。
可是筷子还没下去,这些东西都没了。
太白剑派的人收拾碗筷的动作简直比这里当了十年跑堂的伙计还要熟练。
一眨眼的功夫,他身前的桌子已清洗一空,而且用上好的棉布擦的干干净净,一点污渍都不见。
还好邓小楼及时把酒拿了起来,所幸他现在还有酒喝。
笔墨纸砚已铺了上来。
邓小楼苦笑道:“这是做什么?”
一个身穿流云披风,皮肤细嫩,扎腰束冠的白衣公子哥正拿着笔对着他道:“写!”
“写什么?”
“太白剑派的回风落雁和云台三落。”
邓小楼看着眼前的俏公子忽然笑了,对方年龄不过二十岁,但好像一出生便记着了他。
二十年的时间,已足够南武林更新换代,邓小楼本以为记着他的人肯定已不多了。现在看来,记着他的人好像并不少,但小看他的人却越来越多。
邓小楼喝了口酒,皱着眉头在嘴里品了半天才咽了下去。
那白衣公子看他皱紧眉头只当他要为难,不料邓小楼却松了口气道:“好!”
“那就写!”
“好酒!”
“你!”那白衣公子一怒,手已按在剑柄上。
邓小楼笑道:“如今岭南藏剑阁正在执行收剑令,几位这么大做派,不怕得罪藏剑阁的人吗?”
白衣公子道:“秦岭太白山的人几时轮到岭南的藏剑阁来管!”
邓小楼道:“你们大老远从关中到这就是来找我?”
“你以为?”
“那你们一路上一定很辛苦,你们怎么来的?”
“用不着你管!”
邓小楼叹了口气道:“好吧,回风落雁是公孙前辈传我的,可云台三落是我自己推导出来的也要写?”
“当然!”
“哦……”邓小楼感慨道:“我写了这些有什么好处?”
白衣公子道:“你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就这些?”
“你以为?”
邓小楼笑道:“可是请我吃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哦?”白衣公子手一翻便是一颗碧眼玛瑙,店掌柜以及在座的客人们眼珠子都掉了下来,他们这小店何时见过这等珍宝。
“这颗玛瑙可以把这一整条街的店都买下来,够你吃顿饭吗?”
邓小楼笑道:“这倒不是钱的问题,你若要请我吃饭,最好先到十里外的陈记当铺那。”
白衣公子冷笑道:“怎么?你还要折银?”
邓小楼笑道:“不对,是因为要请我吃饭的人已经排队排到了那儿。”
白衣公子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对着你的还是根毛笔?”
邓小楼道:“哦?”
“因为我还有耐心。”
“多谢。”
“可是我的耐心很快就会用完。”
“那我想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完。”
邓小楼话音儿还未落,那拖着毛笔的手一转,一把镶有翡翠白玉的长剑已架在了邓小楼脖子上。
白衣公子道:“我现在已没有耐心了。”
邓小楼皱眉道:“所以……”
白衣公子道:“所以你最好快点写!”
邓小楼道:“我想知道倘若不写你会不会就这样杀了我?”
白衣公子冷笑道:“你以为?”
邓小楼道:“那我若死了,这回风落雁和云台三落怎么办……”
白衣公子道:“我们自有办法处理。”
邓小楼道:“哦。看样子我是非写不可了。”
白衣公子道:“非写不可。”
邓小楼无奈道:“可是我现在并不想写。”
白衣公子道:“为什么?”
邓小楼道:“我还没有吃饭,”
白衣公子道:“写字还要吃饭?”
邓小楼道:“没有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写字?”
白衣公子瞪圆了双眼道:“邓小楼,我现在情绪稍微一激动这把剑就会割断你的喉咙,你不怕死在剑下?”
邓小楼道:“怕。”
白衣公子冷笑道:“你还知道害怕?”
邓小楼道:“正常人都会怕死,我自认为是个正常人,当然会怕。”
白衣公子另一只手托着毛笔道:“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挑衅我。”
邓小楼叹了口气道:“可是你刚还说过要请我吃饭。”
白衣公子冷笑道:“请你吃饭的人那么多,现在我已改变主意。”
邓小楼皱眉道:“哦?那我写了还有什么好处?”
白衣公子道:“好处就是你可以活下来。”
邓小楼真被气笑了,无奈道:“我印象中的太白山并不是太高,可山上的年轻一代却已经眼高于顶了。”
白衣公子冷笑道:“你错了。”
邓小楼道:“哦?”
白衣公子道:“太白山不仅山高,剑也高。”
那白衣公子话音儿还未落,那白玉佩剑已“叮”的一声突然飞到了空中。
邓小楼手里还拿着酒,酒壶外渗有酒水,邓小楼坐着不动曲指拈了一滴,就把剑给他弹飞了。
那白衣公子正说着话,剑突然脱手而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待发现异常后心中大惊。急起身去捉那空中佩剑时,却宛如去抓一个漂浮的氢气球,手刚要抓到,那剑便“叮”的一声又弹高几尺。这白衣公子倒也不简单,两手像大雁般向下一扇,临空又拔高一尺,正是太白山的飞雁式。刚要够着,又“叮”的一声弹高几尺。眼见那剑越飞越高,最后“夺”的一声钉在了房梁上。那白衣公子后气不足,无奈从空中落了下来,还没落地,身子忽然失了平衡一屁股倒坐在了板凳上。
不仅倒坐在板凳上,邓小楼更不知什么时从哪儿拿了个杯子给他倒满了酒,正端放在他面前。
邓小楼道:“年轻人有时候要学会喝酒,出门在外求人办事,总要讲究方式。”
那白衣公子怒火中烧,一掌拍碎酒杯,酒水夹在内劲激射而出。邓小楼张嘴一吸,那空中的酒如万江归流般,给他吸了个干净。
“这也算你请我喝酒了。”
“做梦!”白衣公子身子一翻,越过桌子,并掌成剑,临空一掌劈向邓小楼。这一掌虽用的是剑招,但若要以剑招去挡,他又可随时变拳,变指,后招变化无穷,用的正是太白山的雾里看花。邓小楼哈哈一笑,轻描淡写的随手一挥,宛如拨开云雾一般。
那白衣公子忽然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拨来,整个人在空中被拨的一转,但不知怎地,那前冲之势竟然未停,背对着邓小楼一下子落在了他怀里。
那束腰的白衣公子忽然感觉腰一软,被邓小楼抓到腰带,顿时又羞又怒,并指成剑直戳邓小楼咽喉。邓小楼一松手,那白衣公子立刻跳开。身后十几名太白剑派弟子,齐齐拔剑跳出,怒道:“邓小楼,不得无礼!”
邓小楼无奈笑道:“我在这好好的吃饭,你们过来打搅一通,无礼的是你们才对。”
那白衣公子惊魂未定,喘息着道:“邓小楼,你想怎样?”
邓小楼笑道:“现在你们饭也请不了,人也杀不了,就算让我写出来,总要给我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白衣公子怒道:“回风落雁和云台三落是本派不传之秘,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揣着不放!”
邓小楼喝了口酒叹道:“太白剑派公孙清当初传我的时候,我可是拜了师的,说起来也不能算外人。”
白衣公子盯着邓小楼讥笑道:“没有焚香拜山便算不得本派弟子,更何况公孙师公当初在岭南遇害,谁知道是不是有道貌岸然的小人从中作祟!”言下之意便是故意揣测邓小楼是那小人。
邓小楼哈哈一笑道:“我就算写出来,你们又练的成吗?”
白衣公子道:“你管不着!”
邓小楼道:“现在岭南大乱,你相不相信,以你们几个的功夫,若拿着这两本功法,回不回的去太白山还得另说。”
白衣公子道:“你管不着!”
邓小楼笑道:“太白剑派近百年崛起关中,就连当今剑圣秋莫言也是出身太白剑派,门下更有两位剑帝级别的护剑师,就算来索取剑法秘籍,又怎会派你们几个来,太白剑派是没人了吗?”
太白剑派弟子闻言皆是一震,面色大变,只道是门内消息已泄露。那白衣公子眼睛泛红,咬着牙道:“这你也管不着!”
邓小楼看在眼里,伸了个懒腰道:“我现在忽然又不想写了。”
白衣公子道:“为什么?”
邓小楼道:“你管不着!”
白衣公子急道:“你这个!……”旋即叹了口气,平整了下心情道:“好吧,只要你肯写出来,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邓小楼笑了,饶有玩味的看着那白衣公子道:“那倒也简单,除非你能陪我一夜。”
那十几个身穿蓝白流云袍的太派弟子闻言大怒上前,齐声喝道:“放肆!”
那白衣公子又羞又怒,原来邓小楼早已发现她这白衣俏公子其实是个白衣俏佳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邓小楼,你无耻!”
邓小楼扬扬手无奈道:“本就是一笔交易,不行就不行,何必骂人呢?”
“你!……”闻听他把这事儿更比作交易,那白衣公子恨着牙,已气的浑身发抖,强忍着怨气道:“你,好不要脸!”
邓小楼无奈道:“脸我所欲也,美人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脸而取美人也。”
那白衣公子无论山上山下,自小被众星拱月一般,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听得邓小楼的话,心里又担忧着太白派剑派的事,一时间急怒攻心,气得几乎当场晕厥。
众弟子见状扶着她急道:“公孙师姐,你怎么了?!”
“师姐,这人好不通情理,我们不理他便是,何至于此。”
“你放心,我们就算没这两本秘籍,拼了命也要救了师父他们。”
“走……快走……”白衣公子脸色发白,颤抖着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邓小楼见状摇头无奈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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