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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血色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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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坊纵然不是什么武林大派,可也享誉江湖数载,更是谢家嫡系产业,请了大量高手坐镇,非是一般江湖帮派可比。然而这些来自武林各大门派,世家大族的高手,几乎顷刻间毫无反抗的便丧失了战斗力,这点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邓先生,你江湖阅历丰富,可有看出什么门堂?”岭南神策军的左千户看着地上的血迹问道。

    青衣坊出事不久,岭南官道上的人便介入了进来,这些当差的对这种诡怪的事儿一向比较敏感。

    青衣坊的现场并没有保护好,饶是众人身经百战,大小世面见过无数,看到眼前碎了一地的断肢残骸,仍是一阵阵作呕。之所以没有吐出来,是因为并没有尸臭,反而有一阵阵隐约的药香,这种反差让众人闻起来很不是滋味。

    左千户捧起一摊渗着血迹的泥土闻了闻道:“为何会有淡淡药香。”

    他这么一说,各大门派中几个胆大的汉子也捧起来一摊混有血迹的泥土闻了闻。

    各大门派在谢知意的调和下都决定先放下本派秘技的问题,都表态愿意前往青衣坊,其实还是为了跟着邓小楼。武当派见谢知意如此安排也不好再反驳,毕竟青衣坊是他们谢家开的,他邀请谁谁不邀请谁武当派怎好反驳?其实如此一来武当派的人倒也省心,毕竟谁也不愿为了邓小楼真的跟各门各派对立。殊不知邓小楼压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见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确实,血腥味很少,反而一股中草药味道。”

    有一些人为了替师门争点风头,竟拿舌头舔了一下道:“有点苦,怕不是这些血中有一定的毒素,他们是中毒所致。”他满脸正经的分析一遍,但听到自己的结论后,仿佛才反应过来,连着“呸呸呸”。

    邓小楼看着眼前情形,不发一言。双指夹着身前一缕头发,慢慢往下捋着。

    老一辈的江湖人士,一定明白邓小楼的这个招牌动作。他这个动作便表明是在认真思考,能让邓小楼认真思考的事情,一定很不简单。所以一些江湖前辈便唆使大家安静了下来,静等邓小楼发言。

    只是邓小楼捋头发捋的好像浑然忘我一般,众人再有耐心,也有点着急了。

    “邓前辈,您在想什么?”

    邓小楼皱眉道:“我在想很多问题,可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想要怎样措辞才能让你们好受一些。”

    “邓前辈,您有话直说,大可不必考虑我们的感受。吃江湖饭的,没有什么事情接受不了。”

    “对的,邓前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要是心里透亮了就尽管说,我们心理素质都很好。”

    邓小楼看着那些捧着血土闻来闻去的江湖汉子,叹了口气。伸手折了一根树枝,向其中一个定着的雕塑走了过去。

    在场的有苏派很多人,王平和陈鹊都在,他俩自然是奉命下山带人来照看谢家。眼看邓小楼拿着树枝走向一个被定为雕塑的苏派弟子,王平大喊道:“邓小楼,你要干什么?!”

    苏派是南武林少有与邓小楼毫无瓜葛的帮派,加上苏派历代长老对邓小楼的事迹嗤之以鼻,常常引为笑谈,更以此为反面教材,教育门下弟子的纲常伦理和剑德修养。因此,苏派众人对邓小楼并不是太客气。

    邓小楼“嗯?”了一声道:“你认识他?”

    王平道:“当然!这是我苏派门下弟子陈昂,我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他还没碎在地上,任何人都不得伤我苏派弟子!”

    邓小楼“哦”了一声道:“好样的。那这几位可还有谁认识?”

    “头戴红巾的是我们风雨盟的弟子,薛鹏。”

    “胖的那个是我们白虎堂的人,叫什么来着记不清了。”

    “最右边那个是我们千秋霸业的人。”

    众人指指点点的说着。

    邓小楼笑了:“所以这些人也是碰不得咯?”

    “不,按辈分,邓师叔是我们风雨盟左盟主的师叔,我们风雨盟的人邓师叔自然是随意处置。”

    “好样的。”

    邓小楼拿起树枝道:“薛鹏是吧,我记下了。”

    饶是风雨盟的人做好了思想准备,也是惊的瞠目结舌。但见邓小楼轻轻一戳,便宛如戳破一个荷包蛋一般。不同的是荷包蛋破了,流出来的蛋汁。薛鹏破了,流出来的是血汁,只不过二者都是一样的粘稠。

    “啊?!邓师叔你怎么出手便伤人了!”

    风雨盟的人见薛鹏只是生生的定住,外形模样与正常人无异,打心里还是有被点了穴的感觉,总觉得还有救。此刻见他胸前血液忽然如水般急速往下淌,一时都惊了起来。

    只是众人都感觉有点奇怪,说不出的奇怪。

    如果他们能再细心一点就发现,如果一个人的胸前突然被开了个洞,那血一定是呲出去的。

    但薛鹏伤口的血,好像是“爬”出去的,顺着衣服急速的往下“爬”。

    邓小楼后撤一步急道:“拿火来。”

    风雨盟的人忙递上一只火种,邓小楼举着火折子缓缓靠近薛鹏身前的血迹。

    风雨盟的人此刻才觉得瞠目结舌的实在是太早了,这次简直是惊掉了下巴!

    在场许多人甚至都揉了揉眼睛来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薛鹏身前的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的“爬”回来伤口里!

    甚至由于速度过快,可以清晰看到这股血流倒回伤口里后,在体内急速涌动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还没来得及想,薛鹏的身体便如龟裂的瓷器般开始出现丝丝裂痕。

    终于在众人眼前“咔嚓”一声。

    在场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些人倒塌,眼见四肢躯干碎了一地,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不过好歹如他们所说,都是走江湖的人,饶是如此,众人也都惊的后退几步。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感觉退的实在是太早了,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已是背靠着墙退无可退,直恨不得把墙挤出个窟窿。

    那些摊在地上的一大片血,不安的涌动着,竟有些许沸腾的感觉,定睛仔细去看,确实有些像将要烧开的热水一般。

    而且这滩血好像一直在朝着邓小楼流去。

    眼看爬到邓小楼脚下,邓小楼手中火折子一松,火种落入了血迹中。

    如点着了汽油般,那一大滩血竟瞬间烧了起来,在众人眼前急速扭动着,仿佛被点着了的火蛇。

    说是像火蛇,居然还真的如蛇一般窜到了空中,好似被烧的剧痛。火蛇在空中急速扭动,众人甚至隐约听见许多叽叽喳喳的尖叫声,宛如厉鬼尖嚎一般。

    纵然是大白天,有南武林那么多帮派在此,众人仍是觉得遍体生寒,后背凉气直入脊髓。

    这是怎么了?这血还成精了?

    看着那滩血燃烧为灰烬,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飘散开来,众人下意识的捂着鼻子不再吸入。

    “邓先生,这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左千户仿佛很喜欢这香味似的,并不以为然。

    只不过邓小楼接下来的一番话,纵是左千户这样铁打的胃,也吐上了三天三夜。

    “什么血?这些都是虫子,肉眼看不见的虫子。”

    邓小楼淡淡道。

    左千户的脸忽然铁青。

    同时铁青的还有那些捧着血土闻了半天的人。

    人群中有人的脸色已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而是铁紫。

    这些人,是那些拿舌头舔过地上血土的人。

    他们愣了很久,当空气中的药香味再次飘来的时候,仿佛是在提醒了他们该做什么了。

    当他们扶着墙连肠子都快吐出来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邓小楼要捋着白发考虑半天的措辞。

    此后一个多月,只要他们一想起来邓小楼的话,舌根子都发苦。

    武当派的长老们齐齐后退,通威长老指着这些血迹怒道:“他们身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这些……这些虫子是怎么进到人身体里的?”白虎堂的人说话已不利索。

    “这些人个个都是好手,怎么可能毫无反抗的任由这些虫子爬进人身体里?!”

    邓小楼道:“这些人既然都是好手,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这些虫子是他们自己身体里生出来的。”

    “啊?!”

    众人直感觉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你说这些东西是他们身体里生出来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人身体里会突然生出这种东西?任谁都接受不了这个想法。因为一旦接受了这个观点,就意味着他们某天身体里也会莫名其妙生出这么些个玩意儿,这是个非常可怕的想法,所以人们往往有意无意的要避开。

    “邓前辈,就算这些人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至于都死的这么惨吧。小时候肚子里生虫倒也经历过,咋说也没见过这种虫子……”

    “对啊,邓前辈,您要好好解释解释。”

    于是邓小楼又开始捋身前一缕白发。

    鉴于先前的经验,众人一见邓小楼又开始捋头发,于是又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人群中有人悄声问道:“邓前辈,您这次又在想什么?”

    邓小楼淡淡道:“我仍在想一些合适的措辞。”

    这次他说在想措辞的时候,已没有人敢再打扰他了。

    他们现在开始觉得,适当的语言表达确实是很有必要的。

    好在邓小楼这次并没有想太久,说话还算很委婉。

    “蜀中的毒,苗疆的蛊。想必大家一定听说过。”

    众人松了口气道:“蜀中的毒,苗疆的蛊,塞北的弓,关中的刀,中原的手,岭南的剑,东海的枪,江南的术。这些都是天下之最,走江湖的当然都知道。”

    人群中一人抱怨道:“所谓天下之最,只不过是天下最繁荣昌盛之处。我们岭南剑林繁荣是归繁荣,可倒也没出几个剑术上的天才不是?他们巴蜀之地虽说是用毒,可却出了个白帝城,想想岭南有什么?你说气人不气人?”他感到很不公,觉得天下人既然认可了岭南的剑林,岭南也得出一个白帝城这种睥睨天下剑林的剑术圣地。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人点了他一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岭南藏剑阁的高手也是很多的。”

    “多有个屁用,既不去正名,也不走动,南武林出事也不管。我们练剑是干啥的?几十年不出江湖,你不说我都把茬给忘了。”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

    他们越说越来劲,你一句我一句,眼看交起火来。岭南的人就是这样,但凡讨论起跟剑有关的事情,天大的事也得搁一边,先辩上一阵再说。

    只是众人眼下实在没有心情听他们争论,因为邓小楼又开始捋头发了。

    “邓前辈抱歉,您请继续。”众人拱手道。

    邓小楼道:“岭南剑林,本就以论剑为名,剑风良好,剑德高尚。这是天下共睹之,不必争一技之长短,论之无益。”

    他这么一说,既肯定了岭南剑林之名,也避免了与白帝城的无谓之争。邓小楼出身岭南,说是上一代南武林的核心之人也不为过。三十年前的南武林,江湖上无论大小新闻,倘若能与邓小楼牵上瓜葛,那便嚼劲十足。他虽是毁誉参半,但若论及影响力,连南武魁沈辞都望尘莫及,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分量还是很重的。

    岭南剑林近百年的现状的确为天下所诟病,甚至风头早已被白帝城掩盖,邓小楼的一句话无疑是为岭南剑林正名。

    看着他满身白发,萧瑟背影,听着他刚才的话,联系起他的那些事迹,众人开始对这个传言中的风流浪子,多了些敬仰之心。

    邓小楼道:“蜀中的毒,苗疆的蛊,是天下之最,然而毒与蛊却是天生相克。但是无论在苗疆还是蜀中,千年来笃信相克必能相生的高人不计其数。然而相克容易,相生极难,多少巫师毒医倾尽一生心血,也未能使蛊毒结合。因此相克相生之理,逐渐被认为是谬论,近两百年已少有人踏足研究。然而所有这一切,在数十年前,却出现了新的转折。”

    邓小楼看着墙角已化为雕塑般的少坊主谢疏影,沉着脸道:“你们眼中看到的,便是苗疆蛊毒结合的奇迹,这是千年来未有之奇观。”

    武当派的道:“邓师叔,我们虽不通此行,但蜀疆蛊毒,势同水火的道理还是懂的,难道这水火还能相容?”

    他们想不通,三十年前苗疆灭虫蛊,蜀中的毒便起了巨大作用。难道杀虫剂还能生虫不可?

    苏派的人道:“这些人难道就是中了蛊毒?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就算是蛊毒结合,我袁靖师弟又怎会如此不慎?”

    谢知意也皱眉问道:“就算这是一种药虫,那要怎样才能进入身体,又是怎么在同一时间让那么多高手中招?

    邓小楼淡淡道:“毒遇风化尘,尘遇血生虫。”然后皱了皱眉道:“这些人,都是无意中吸入了空气中的这些尘埃。”

    他说完这些话时,众人好像还在琢磨着什么意思,实际上却是有意无意的去避免这么一个事实。

    苏派的人试探的问道:“你……你是说,这种蛊毒,袁靖师弟身上中的这种,是……通过空气传播?”

    苏派的人终究还是问出了众人想问又不敢问的话。

    哪知邓小楼却摇了摇头道:“并不算太准确。”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全都松了口气。

    人只要活着就要呼吸,而空气中的尘埃不计其数,倘若尘埃化毒,任谁也难以防范,实在可怕。

    可是邓小楼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把刚松下的气,却吸了回来。

    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蛊毒,非是必须通过呼吸才能进入体内。沾身即化,哪怕只沾上了一点,也会以一种极可怕的速度在体内繁殖。这种虫子以血为媒介,只要有血的地方转瞬间便会被掏空吃干,然后代替原血液功能,在身体游走保持躯体骨干外形正常。所以那些地上的血迹,其实已不是血迹,而都是些肉眼看不见的虫子。”

    饶是那些人已经把肠子吐了个干净,再次听到邓小楼这些话仍是阵阵作呕。

    尘埃化毒,沾身既入。

    意味着哪怕是吹过去一阵风,倘若风中有这种蛊毒,人也会立刻丧失抵抗力。

    怪不得南武林那么多高手,毫无抵抗般的僵死在那里。

    人世间,谁能防得了风?

    谁能防得了空气?

    青衣坊有风吹过,初秋的岭南,竟是阵阵凉意。

    人群中突然有人反应过来,猛的一个激灵,崩溃的喊道:“风来啦,风中有鬼,青衣坊有鬼!”

    五六个人猛地冲出大门,逃命似的奔了出去。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裹着被子,一直生活在屋子里。

    人群中一人打着哈哈圆场道:“呸,瞧这出息,真他娘的晦气。”

    众人皆冷着脸并没有心情陪他打哈哈。

    仍有人关心的问道:“这种蛊毒,难道就无色无味,难以识别吗?”

    邓小楼淡淡道:“并不是太准确。”

    众人再次听到他说这话,已不敢再松口气,反而吊着一口气。

    果然,邓小楼没有让大家失望。

    邓小楼叹道:“实不相瞒,诸位此刻闻到的淡淡药香,就是这些虫子的味道。”

    怪不得血迹没有血腥味,怪不得一阵阵药味,这些居然都是虫子身上的味儿!

    在场众人此生怕是再难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今后做梦也是梦回青衣坊。

    众人一个个哭着脸楞在当场,表情像是吞了个大苍蝇。

    “我……我中毒了?我不能动了?……”

    “我感觉身体好热,我好像身体有点不舒服……”

    邓小楼淡然说道:“倒也不用担心,这些虫子最怕日光,此时此刻,你们还能吐啊吐的,说明这些虫子早已死透了。”

    “那这些味道对人体有什么危害吗?”

    邓小楼道:“并无危害。”

    众人终于又松了口气。

    “现在吸入的这些,不过是这些虫子弥漫在空气中的腐尸。”

    “啊?!”众人这次再也不堪重负的吐了一大片,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挤出了青衣坊。

    人群中再也没有人敢问邓小楼话了。

    邓小楼笑道:“今天晚上这些人倒不用担心做噩梦了。”

    谢知意苦着脸道:“那是因为这些人晚上怕是都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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