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奇怪的人
离风来山庄三十里外有一个李家村,李家村每年农忙时分都少不了风来山庄的支援,尤其是遇见旱涝洪灾更是受了不少救济,所以村里人见了风来山庄的人都比较亲切。
可这段时间却来了个穿着风来山庄衣服,又来路不明的傻小子。
“阿呆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看年龄约莫七八岁,才那么小,脑瓜子就坏掉了,哎呀呀,真的很可怜呀。”
河边有两个中年妇女在搓衣服聊天,是李家村的李姑和张婶。对这个呆头呆脑的外来小孩,村里人都喊他阿呆。
李姑在河边洗衣服,阿呆就在河里洗澡。河水很浅,所以阿呆还露着屁股。
张婶蹲在河边瞅着阿呆,也已见怪不怪。撇着嘴对李姑说道:“你瞅瞅这孩子,都长那么大了,也不知羞,不知哪来的野小子,村里人见了可得说道。”
李姑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活喊道:“阿呆啊,阿呆。”
阿呆觉得像是喊自己,回头咧了咧嘴。
李姑道:“来,过来,到李姑这来。”
于是阿呆转过身来,大大咧咧就走过来。越到河边水越浅,七八岁孩子已经不小了,所以张婶一手捂着脸,一手摆着道:“去去去,到那边去。”
李姑哈哈笑道:“瞧你张婶被你这家伙吓到了,有啥大不了的,跟自家孩子的一样。他很多事情不懂,又没人教他,咱再不给他说道说道,出去了还不得吓到村里的小姑娘?”
阿呆光着身子,摸了摸头,又咧嘴笑笑。
张婶有点受不了道:“得,你在这慢慢教他吧。”于是端了盆子就匆匆走了。
阿呆的衣服湿漉漉的还没干,直接就穿上了。上衣很大,穿上直接就盖到了膝盖。裤子穿了几次实在穿不上,所以就不穿了。
李姑看了看这身衣服倒很是华丽气派,不像普通人的服饰,仔细看了看那些了流云似的条纹,忽然记了起来,问道:“阿呆,你从哪弄这么一套衣服啊。”
这正是风来山庄的衣服。而且这身衣服跟以前来干活的人穿的虽然款式不同,但应该都是风来山庄的,只是这件看起来更华丽点,想来是身份尊贵。
阿呆摸摸头想了半天,一副头疼欲裂,很痛苦的表情。
李姑叹了口气,忙道:“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算啦,咱们可要说好,你可不许偷人家的东西,知道吗?”
很明显李姑认为阿呆可能偷了风来山庄的衣服。
阿呆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李姑阴恻恻道:“对嘛,偷东西的人,被抓到以后是会被人家剁掉手指呢。”说着还比划了一个“剁”的手势。
阿呆的手对阿呆很重要,所以他赶紧把手缩在身后。李姑笑了,把他的手拽了出来道:“藏起来也不行,像这样一抓就能抓到。所以呢,你要怎么办?”
阿呆的手很粗糙,很大。一手老茧,掌心厚重。胳膊又瘦又细,像枯掉的树枝。看起来跟这双手极不协调。
这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李姑心里想,他这么小的年纪,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阿呆忙又把手抽出来,藏在背后,后退几步道:“不偷,不偷了。”
李姑看他那可怜样,不忍再吓唬他道:“今天李姑还要教你一个道理,那就是,以后当着女人的面不能不穿衣服,也不能洗澡,更不能当着女人的面不穿衣服和洗澡,明白吗?”
阿呆一脸迷茫。
李姑无奈道:“你知道什么是女人吗?女人就是我这样的人。”她指了指自己鼻子。
“哦。”阿呆若有所思道。
“乖孩子。”李姑的课终于上完了,她松了口气。“我这有身女儿的衣服,刚洗过,有点湿,你先将就着穿上。等李姑有钱了给你买身新衣裳好不好。”
李家村的人因受到风来山庄仗义助人的侠风感染,这里的村民也都比较善良乐于助人。看到阿呆这种可怜的孩子,李姑就想着多少能帮帮他。
“谢谢你。”阿呆着实的给她恭敬的鞠了个躬。
阿呆只要受了村里人的恩惠都会恭恭敬敬的鞠上一躬,这让李姑感觉又傻又好笑。
李姑帮阿呆穿上了女儿的衣服,又给他梳了梳头发。末了,又把自己头上的木簪拔了下来,帮阿呆把头发盘了盘,给他做了个发髻。
这一收拾打扮,李姑也是眼前一亮,“啧啧,瞅瞅,活生生一潇洒公子哥,这一打扮,哪家姑娘不喜欢你?所以以后不要再邋里邋遢了,知道吗?”
阿呆用力的点了点头。
李姑要走了,她自是不知道风来山庄的近况,只是将衣服叠好想着秋收的时候再交还风来山庄的人。她端起了装衣服的木盆,回头说道:“晚上有没有饭吃?”
阿呆咧嘴笑了笑,比划了一个吃鸡腿的动作。
李姑见状叮嘱道:“打山鸡可以,但可不能偷村里的鸡知道吗?那可都是有数的。”
阿呆点点头嘿嘿笑了笑。
李姑走了,阿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慢慢又走回河边。看着河里自己的倒影,阿呆痴痴的看了半天。于是他像照镜子那样,抬抬手,扭扭脖子,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自己。
这好像并不是他,可是他又看着很眼熟,实在想不起来是谁了。
风吹过,河面起了褶皱。倒映的人影也开始扭曲变形,渐渐模糊了五官。
这不看还好,一看突然感觉脸上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河里扭曲的倒影就像水中燃烧的火焰,颤抖,明灭。
阿呆很痛苦,他头很疼,双手抓着脸,像是扒下来什么似的。
他看到河里的人也在抓着脸,和他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和他感受着一模一样的痛苦。
于是他冷静了下来,他笑了。他拔掉了头上的发簪,一头长发散落。
水面慢慢趋于平静,映照的五官也清晰了起来,又倒影出了那个脑袋坏掉了的阿呆。
他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一直催促他去一个叫做威震八方的地方,印象中显现的位置是在东海区域,只不知这千里迢迢如何能找过去。
集市上一个光鲜亮丽的人笑呵呵看着眼前问路的愣头阿呆道:“威震八方的帮主是曾路明,我正好认识,来来来,我带你去。”
于是阿呆后脖颈上的衣服就被揪了起来,这人便一路提溜着阿呆,所幸阿呆也不挣扎,活像一只被抓着后脖颈的猫。
阿呆被仍到车上后,这人问阿呆道:“你自己一个人出来的吗?”
阿呆点了点头。
“你父母呢?”
阿呆摇摇头。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阿呆又摇摇头。
这人“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很好,在这等我一会儿,别乱跑。”
没多大会儿,这人拿了一团麻绳过来道:“来,把手伸过来。”
阿呆一愣,缩了缩手脚道:“你要做什么?”
这人笑了笑道:“看你小子吓的,我当真是个愣头青呢,你不知道威震八方的规矩吗?那是兵家重地,去那的人都得把手脚捆起来,防止有坏人偷袭。你说你要去那,去之前就得把手脚捆起来,不然人家怎么让你进去?”
阿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的手脚就被捆了起来。
这人紧了紧绳子,揉着阿呆脑袋笑呵呵道:“忘了问你小子从哪来的,今年多大了。给叔报一下吧。”
阿呆很苦闷的摇了摇头道:“记不清了。”
这人一愣道:“这他娘的莫不是个傻子吧?”
阿呆一听忙道:“不,我不是傻子,你可千万要带我去,不然误了时间就不好了!”
这人笑了笑,又打量了一下阿呆道:“你放心,只要会干活,傻点也没事。”
这人准备上马的时候,扭头又问了一句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
阿呆摇了摇头,一时无语。只觉得这蓝衣汉子行事古里古怪,他干什么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到地方后,蓝衣汉子又给阿呆套了个麻袋,说的什么规矩。阿呆是个懂礼貌的孩子,自然不能坏了人家规矩,于是阿呆就被装在麻袋里。
“又弄来一个?”阿呆听到有个像中年妇女的声音在说话。
“哈哈,这段时间不知道哪冒出来这么多山猪,脑子可能有点不好用,不过干起活来绝不含糊。”
“又说这话。”中年妇女没好气的斜了蓝衣汉子一眼道:“上次你送来的那黄毛丫头,细皮嫩肉的,一点粗活都干不了,还不是让宝妈妈带走招呼人了。这次,怕不是又是哪户少爷千金吧,要再这样,你的人我可不敢要了,还不够上头骂的。”
蓝衣汉子一听,忙正色道:“刘姐,别的话不多说,你先看看成色,不行我立马带走。”
说着拿刀子在麻袋上划出一道口子,掏出了阿呆的手道:“你看看这茧子,多厚,干活的料,还听话,没看到现在也不吱一声。”
中年妇女扒开袋子,看了看阿呆,阿呆也看了看她。她捏了捏阿呆的胳膊和腿,阿呆就任她捏。
他们之间无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阿呆都不在乎,只要能找到他想找的人就行。
“看着还可以,就是瘦了点……”
蓝衣汉子道:“哎呀,我的老大姐,这孩子没爹没妈的,这么小,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而且家里什么人都没有,给你省了多大事,你如果要就赶紧出个价,我那边还有急事。”
中年妇女考虑了一会儿道,伸出一个手指头道:“跟上次一个价钱,上次你坑了我一把,这次算扯平了。”
蓝衣汉子表示无奈,心想算了,反正是捡来的,于是摆摆手道:“行了,带走吧。”
不一会儿阿呆见蓝衣汉子越走越远,感觉不对劲,就赶忙喊道:“喂,大叔,你要去哪?”
阿呆见蓝衣汉子不理他,就继续喊道:“喂,你说带我找人的!”
那中年妇女见阿呆一幅痴呆的天真样,忍不住娇笑道:“呦,乖儿子,你要找什么人呢,老娘一样帮你找。”
“找什么人?”阿呆又忘了……
“你等等,让我好好想想。我刚才还记得呢。”阿呆沉思了一会儿。
“对了,我有个纸条,上边写得有,我找找看。”
他记性不太好,有时候为避免遗忘就写个纸条在身上。
于是他就腾出双手来,在身上胡乱摸索一番。
中年妇女和身后一帮大汉看到这一幕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怪就怪在,树干那么粗的麻绳,他随便一抬手就断掉了。
阿呆当然没功夫理会周围异样的眼神,急得抓了抓头发道:“再找不到就要挨骂了。”
他很着急,几乎恳求的语气问旁边的人道:“你们,你们谁见到一张纸条了吗?上边写着很重要的事情……我记不起来了。”
众人见他一幅急的要哭的表情,也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什么样的纸条。”中年妇女小心翼翼的问道。先前她只觉得这痴儿傻不拉几的,还想着好好调弄一番。现在只感觉这小子疯疯癫癫,跟个怪胎似的,心里好生戒备。
她又试探性的靠近一点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写了哪方面的东西?”
阿呆想了会儿道:“我只记得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你为什么要找他,他是你的亲人吗?”
阿呆道:“不是的。是别人让我找他的。”
“哦……”中年妇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若有所思的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眼睛很大,有络腮胡子,粗粗的眉毛?”
阿呆挠了挠头道:“不知道,我好像没见过。你知道他吗?”
中年妇女笑道:“我好像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了,但是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很多事情忘记了就是忘记了,费尽心思也不会想起来。所以你可以先跟我走,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到时候我们一看就知道了。”
阿呆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满心欢喜的道:“太好了,谢谢你!”
“刘姐,这小子看起来有点扎手,老大说最近要稳着点的。”穿黑衣的大汉小声说道。
“无非是力气大了点而已。”另一名黑衣人不屑的说道。
“这不像是力气大,你看那绳子,有几段都碎了,倒像是内功震的。”
“屁大点的小孩有什么内功,不过倒确实挺邪乎。”
刘姐道:“现在正值用人之际,真遇见个怪才,倒是个好事,先哄回去再说。”
初到青衣坊时,阿呆并没有太焦躁,但刘姐一路东张西望,看起来好像并不太着急,这让阿呆心里很不爽,他觉得他的事并没有被受到重视。
“喂,你能走快点吗?我赶时间呢!”阿呆急了。
刘姐笑眯眯道:“小弟弟,你莫慌。我已经派人喊他过来了,你要是饿了,我可以带你先吃点东西,我们慢慢等,不着急。”
有的人笑的时候如春暖花开,满面桃花,那是真开心。但阿呆看到刘姐对他笑的时候,活像一直偷了鸡的狐狸,眼睛和嘴巴一齐往上斜,阿呆看着心里很别扭。
“你笑的时候真难看。”阿呆不耐烦的说道。
于是刘姐的笑就僵在脸上,一同僵住的还有同行的四位黑衣大汉。他们绝不敢想象,除了少坊主外,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奚落刘姐。
一名黑衣大汉喝到:“小子找死!”一拳就抡了过去。
阿呆的个头很小,黑衣大汉的拳头很大,所以这拳头看上去跟阿呆的脑袋是差不多的。真要打中的话,阿呆的头怕是要多个窟窿。
阿呆没有躲,但他的头也没有多个窟窿,因为那一拳打在了刘姐的手背上。
她的手背轻轻一挥,大汉的手就被格开,然后两手继续环抱与胸前,就像拨开她眼前垂下的柳条一样随意。
刘姐阴恻恻道:“我们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一个年过中旬的女人,对“难看”这两个字是最为敏感的。
比起找人,阿呆觉得吃东西更为重要。
刘姐见过很多饿极的人吃饭,张牙舞爪,狼吞虎咽,她都见怪不怪,甚至好笑。但像阿呆这样吃东西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她觉得阿呆就像捕食的野兽一样,吃相简直凶残。看到这种吃相,任何人也不会笑得出来。
然而更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阿呆的饭量。
他足足吃了三大盆肉汤,十八盘菜。
这些东西就算只摞在一起,也得比阿呆的个子高出大半头。
可他居然把它们全放进了肚子里。
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从阿呆吃相转移到阿呆的肚子上。
这实在看不出什么古怪,但他却还要吃。
阿呆站起来伸手道:“还有没有?”
刘姐面不改色道:“稍等。”带着众人急急的退去。
虽然阿呆的饭量让人感觉到惊讶,但刘姐说的另一件事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好像突然长高了许多?”
刘姐记得最开始的时候,阿呆的个子只到她肩膀那,但刚才阿呆站起来的时候好像已跟她差不多高。
“这倒是没在意,你说他突然长高了?”
“我不确定,刚才隔着张桌子,只是感觉。”
“那现在怎么办,饭菜里的东西,好像没起什么作用……”
“按理说这个时间也该起作用了,他又一下子吃了这么多,怎么到现在还没事。”
“少坊主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正在路上,还不确定。”
“走,再回去瞅瞅,看这小子到底咋回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缓解着心里的苦闷。再看到阿呆的时候不仅刘姐,就连四位黑衣大汉也感觉出不对了。
这小子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气质?外貌?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感觉好像比之前精神了点。
阿呆正拿一根竹签小心翼翼的剔着指甲里的污渍。见众人回来,阿呆放下手里的活,拿出一个精美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道:“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
声音好像也变了。变的更圆润了?说不清……
“你……”刘姐支吾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她现在看着阿呆的感觉,跟刚才闹饥荒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没事吧……”刘姐试探性的问道。
“嗯?”阿呆站了起来,仔细擦拭着手道:“什么有事没事的?”
他这一站起来,刘姐“啊”的一声,惊的倒退一步道“你,你你……”
四个大汉起初没反应过来,再一看也是齐齐惊的一退。就算之前他们再不留意,但也知道这小子的个头肯定没他们高。可是现在阿呆的个子几乎与他们齐平,甚至还要高出一点。
刘姐强自镇定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怎么突然长高了?而且……而且好像还变的干净了?”
这种干净,是一种感觉。虽然阿呆身上还是油滋滋的,但却给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阿呆见众人这样一幅表情,不禁莞尔笑道:“岂不闻古语有云‘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现嘛’。”
“你……你好像头发也变长了!”又一名大汉惊恐指着他说道。
他清楚的记得阿呆来的时候头发才到肩膀上。
阿呆低头看了看垂到腰间的头发,捋了捋头发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还有这东西。”
于是他掏出李姑给他的发簪,他捣弄了一会儿,在头上做了个发髻。
“现在是不是短了点。”阿呆问那人。
那黑衣大汉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呆洒然一笑道:“你们干嘛那么奇怪的看着我?”
刘姐道:“你难道没有觉得你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阿呆伸开手四下把自己打量了一番道:“没什么变化啊,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刘姐这时候忽然想通了一个问题。
她拉着旁边一个黑衣人转过身悄声说道:“这是不是你盘子里下的东西弄的?”
“不是啊。”
这话却是阿呆说的。
“你们这软筋散下的剂量太小了,而且味道不正宗,不是蜀中唐家的。你们以后要记住,就算是买这种小东西,也得找正宗的商家。像这种,一尝就知道是产自岭南地区。岭南多雨,山中药材多沾染湿气,研磨殊为不易,味道颇为奇特。而这其中最主要的成分醉人草,在岭南极少存活,所以一般都用蛇甘草代替了。药效会大打折扣的。你看你们这个,就一股子蛇甘草味。”
他连说带比划,认认真真讲解一通,却听得众人心惊肉跳。
刘姐只道是事情败露,突然转身跃出门外,急吹穿云哨。哨声凄厉直冲九霄,这哨声一响,方圆百里之内的青衣坊高手,皆会第一时间赶来。哨声刚落,青衣坊院落一黑,日常巡防的十六位青衣高手联袂飞来,从天而降。一会儿陆陆续续,或奔或跃的又赶过来二十多名青衣人。不多时门前院子便围满了人。
青衣坊本家的人皆是清一色身着青衣,其中一名身背长剑,容貌俊秀,但肤色黝黑的年轻人道:“刘姐,什么事能让你动用穿云哨,而且吹的那么急?”
刘姐惊魂未定,指着阿呆道:“小靖你来的正好。这,这个人有古怪。”
这青衣人袁靖是青衣坊目前最年轻也是最有实力的供奉。少坊主谢疏影当初了为了请他入驻青衣坊,不知往苏派跑了多少趟,花了多少钱,最后还是靠他那南武林面子最大的二哥谢知意出面才请了出来。
他少年成名,如今不过三十出头,但却是岭南苏派剑法的集大成者。他观雨后初晴,自创的剑招梨花落,将苏派中的苏王两家剑法的大气和细腻,巧妙的融合在一起。曾一度被评为岭南苏派剑法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袁靖仔细打量了下阿呆,摇了摇头笑道:“刘姐说古怪,那便一定有古怪。但无论什么样的古怪,你都不用怕。小秦和沈家兄弟也在赶来的路上,单就我们四人联手,刘姐你还怕什么古怪吗?”
刘姐听到这三人也在周边,顿时松了口气,道:“那到也是……”
那小秦和沈家兄弟都是新一代的年轻俊杰,比起袁靖来也是不遑多让。
他四人联手,不说天下无敌,单就南武林而言怕是没有制不住的。
更何况还有十六个巡防的好手以及二十多名护院和四个乌衣巷的黑衣大汉,加上仍在陆续赶来的好手。
这次无论如何也该稳了,刘姐心道。
“吃了青衣坊秘制的九香软骨散居然还能安然无事,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刘姐喝问道。
众人方赶到这,不明所以,但刘姐一行人心里直犯嘀咕。这九香软骨散平时就是闻上一闻也会瘫软半天,更别说那么大剂量的服用。不知怎地,到了他那倒成了假冒伪劣了。
阿呆看了看这突如起来的阵仗无奈的笑道:“我当是怎么了,原来是因为这个,你若是觉得我吃了你家的粉,多少钱我赔给你便是。”
刘姐一时气结,袁靖倒是哈哈一笑道:“竖子倒是猖狂!”
他肩头一动,背后长剑“噌”的一声弹出。单就这出鞘一刻,众人无不感觉一股森寒的剑气,从头发根直透脚底。
谁料阿呆竟真的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道:“我生平最恨不合理的事情,像这种假冒伪劣的东西便是不合理。明明抄袭了唐家的清风醉,只不过换了几味药便说成是秘制。也罢,陪你便是。”
他东丢一个,西丢一个,左丢一个,右丢一个,看的众人莫名其妙。
“你们说要带我找威震八方的曾路明,可是到现在我也没见着他人。他到底在哪?”
他吃饱了以后,似乎连记性也变的好很多。可是刘姐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刘姐惊讶道:“你要找的可是威震八方的曾路明?”
阿呆道:“正是,如你之前所说,想必他已在赶来的路上。”
刘姐道:“不,他不在这,这里是青衣坊,不是威震八方。”
阿呆反应了很久才说道:“你意思是……你意思是这里并没有叫曾路明的人”
威震八方掌握着南武林的铁器运营,传说是朝廷在南武林最重要的江湖势力。她不知道阿呆找曾路明做什么,二人是什么关系,但只要牵扯到威震八方的事,能撇开就趁早。
刘姐道:“是的,所以如果你现在要找曾路明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青衣坊最近要稳,所以有些冲突能避免的尽量不要发生。
阿呆疑惑的道:“但你们之前曾说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刘姐道:“并没有在这。”
“那你是骗我了?”阿呆一瞬间变的心如死灰,眼神黯淡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时间对我的意义,绝不是你能想象的到的!”阿呆怒吼道。
刘姐也感觉阿呆的情绪起伏变化太快,还没说话。阿呆红着眼道:“骗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合理的事,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了!”
他抓着头发,很是愤慨与无奈:“我从小被人骗,现在还是被人骗,我始终无法变得聪明,变得像他们一样聪明。所以我只有用最愚蠢的法子来避免再次被骗……”
他喘息了一会儿道:“我要把骗了我的人都杀了,这样总有一天,我再也不会被人骗了。”
他稀里古怪的话语,稀里古怪的动作。剑已出鞘的袁靖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他仔细盯着阿呆的手,冷哼一声道:“被骗就是愚蠢,而愚蠢不可原谅。”
袁靖永远不会想到,他这句看似调侃的话,却远比他的剑更要伤人百倍。
愚蠢不可原谅……
阿呆忽然瘫坐在门槛上,喃喃的念叨这句话,仿佛已放弃了所有抵抗。
“要活的。”袁靖见状使了个眼色,身旁两个青衣人纵身跃出。
这时候,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这两个青衣人跃出的动作,由轻灵快速,逐渐的变为缓慢僵硬,脸上却毫无表情。就像一个被逐渐冻僵的人,到最后仍保持着怪异的前冲姿势。宛如时间定格在他们身上。
见两人奇怪的突然定住了,袁靖喊了他们一声:“小林?佳年?”
二人没有回应。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刘姐奇道:“他俩怎么了?”
袁靖沉思道:“好像是中了隔空点穴的症状。”
其实他很不确定,他见过很多名家点穴的手法,有的名家高手,通过封住人体各大要穴,也确能把人点的纹丝不动。但能一下子把人点成这幅样子,连眼皮都不动的,他还从没见过。甚至现在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突然觉得这个刘姐口中的古怪,确实很有古怪。
更让他惊疑的是,他可以确信只要对面那小子的手动了,无论多快,他都有把握可以捕捉到。可事实上,他的手好像并没有动。
但除了点穴,袁靖又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眼力,产生了怀疑。
他本可以等小秦与沈家兄弟,但他没有等。
自负也好,不甘也罢,他的剑已要起势。
“梨花落三落,离人醉不归。”
袁靖双眼微闭,轻轻吟唱。
梨花一落,伊人泪,月下话伤悲。
他剑起时,寒风骤起,宛如秋风透心,众人只感一片萧瑟离别之意。人群中有苏剑传人惊呼道:“快看啊!这招便是我们苏剑中的伊人泪!”
梨花二落,江山易,荒冢几万里。
他剑动时,满园枫叶瑟瑟乱响,一片肃杀,隐有千军万马之势。
梨花三落,琴弦断,绕梁余音残。
他踏前一步,长剑一抖,剑鸣如琴音绕梁,绕树三匝不歇。整个园林数以千计的枫叶受剑气牵引,如枕戈待旦,蓄势待发。
这袁靖的梨花落,看似简单的三招起势,背后却不知凝聚了苏派多少剑术大家的心血。
岭南苏派剑法原本讲究达如长空飞燕,细如春风剪花。一开一合,张弛有度,有中庸之道。因此,苏派剑法在岭南武林中极负盛名。然而自苏沐然创剑后,第二代便分裂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剑法风格。苏沐然膝下只有一女,名为苏清欢。苏清欢资质平庸,仅对苏剑中春风剪花的剑法风格颇有心得,那种长空飞燕,乘风破浪的豪迈始终无法意会。然而这种剑术心得却被经常偷窥苏清欢的邻家小子,王千羽学会了。苏沐然知道后,不但没有惩罚他,反而对他亲自教导。王千羽资质尚可,仅五年便已习得苏剑精髓,然而尚未融合贯通的时候,苏沐然却因旧伤复发,撒手辞世了。此后,王千羽因无人指点,剑法越练越偏,以至于到最后与苏清欢的剑法风格形成两种截然不同之势。此后苏王两家女性多习苏剑,以守法为主。而男性多习王剑,以攻法为主,但却都统归为苏派。至此之后近两百年,无论经过多少努力与尝试,再无人能将两家剑法融贯合一。
袁靖是岭南苏派目前最重要的外姓弟子,也是近两百年来除了开派祖师之外,唯一一个能将两家剑法融会贯通的年轻高手。如今,他在宗家的地位早已不亚于本家子弟,俨然已肩负弘扬苏派剑法的重责。谢疏影当初去苏派要人的时候,不知受到多少阻拦。最后还是打着历练的旗子放了袁靖出来,并约期五年。
今年是第五年。
岭南苏派怕是永远都想不到,袁靖会在这个时候折在这里。
倘若他能再冷静一些,或者能再等上一等,或者当初就不放他出山,那么今后的武林史话定有他一番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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