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烟雨朦胧
问剑辞自在江湖上传开后，各种版本丛生，光小风小雨打听到的便不下十种。有的汇集成册，有的编辑成书，甚至还有的配上图画，在市面上一两银子便能买好几本。小风小雨随手翻了翻，便觉得大跌眼镜，江湖上的人为了赶个热点买卖真是花样百出。于是为了查询真相，有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像武夷山和岭南苏派这种掌门人便直接登门拜访，柴凤仪为免事非将重新写好的问剑辞呈上。可因为江湖上流传的版本太多，反而对真正的问剑辞并不买账，因为寥寥几句又晦涩难懂，很难让人相信程立风拼着命问来的就这几句话。表面上各家各派对梧桐苑客客气气的，背地里都觉得梧桐苑做事不地道。再如一些江湖上的知名帮派，像天心阁和风雨盟这种，明里不行便暗里派人探查盗窃。柴凤仪自然知晓这些人的打算，于是写了数百份问剑辞都规规整整散放在各处，等江湖上的朋友过目，也免生事端。
可翻来翻去都是那寥寥几句的问剑辞，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再加上梧桐苑驱走了风来山庄，隐有一家独大之势，久而久之，岭南这许多帮派成了打着探查问剑辞的名号来窥探梧桐苑的虚实，这梧桐苑岂能容忍？
于是梧桐苑全体上下开始戒严，不再容人随意进出，只是它这么一来更坐实了江湖中人对梧桐苑想独吞问剑辞的猜想。由此，岭南许多剑林高手算是彻底盯上了梧桐苑。
这边风来山庄的江淮汉为了寻找失踪的副庄主彭方，召集了十八剑侠。这十八剑侠是风来山庄的中坚战力，有许多都是各个分坛的坛主，可以说集结了风来山庄所有的残余力量。江淮汉还未及仔细追问关于程立风的事儿时，彭方便突然失踪，让所有人都觉得彭方一定有问题。
“真想不到彭庄主竟是这样的人！”十八剑侠中的樊青愤愤道。
“一切都言之过早。”说这话的却是日前和彭方发生争执的江淮汉。
江淮汉接着道：“这其中往来曲折非是彭方这等人能掌控的，我猜想这背后一定有高人布局。只不知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又为何要针对风来山庄？”
樊青道：“会不会是梧桐苑请来的人？”
江淮汉摇了摇头道：“不像，梧桐苑请不来这样的人。”
关于剑童李才儿和分坛主赵刚的尸体，江淮汉已经仔细看过，他认为这绝不是割皮易容那么简单的东西，因为他发现二人在死的时候都没有动过手的迹象。
也就是说二人毫无反抗。
不讨论李才儿的功夫如何，单说赵刚，他已是近乎剑宗的实力，所以让他连丝毫反抗都没有的高手只怕整个南武林都难找。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十八剑侠都有同样的疑惑，江淮汉道：“程庄主和风来山庄的事儿，咱兄弟一场总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我有个提议只是花费巨大，不知大家能否接受？”
十八剑侠闻言便知江淮汉这是要做烟雨十三楼的生意，皆不再说话。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整个南武林的风起云涌，跌宕起伏都绕不开的一个谍杀组织。
传说烟雨楼，共有十三分舵，所以又称烟雨十三楼。
风来山庄做事一向光明正大，所以对烟雨楼这种地下组织知之甚少。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听说过这样几件事。
传说烟雨楼有着极其庞大的情报网，几乎囊括南武林大小数百帮派。以暗杀来说，凡是在烟雨楼的暗杀名单上挂上号的，从来没有听过有幸存者。
以谍报来讲，你若要烟雨楼查一个人，他就算化成了灰，烟雨楼的人照样能把这些灰给你堆起来。
以谋划来看，烟雨楼大能算武林宗门大派，江湖组织，掌控盛衰。小能算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玩弄私人恩怨。
业务口碑极其良好，南武林人尽皆知。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在如今南武林人多地少，江湖上人心不古的时候，烟雨楼俨然已成为一个地下黑市。
因此，江湖上经常会出现这么一些情况。很多表面上一团和气的帮派，没几天便突然一蹶不振。甚至一些百年大宗，也会经常败落的莫名其妙。江湖谈客们在谈论这些事情时，明面上常常会有意无意的回避一些事情，但私下谈论的时候，却常常一致认为，一定是因为有人买了烟雨楼的生意。
为什么这么一个极具破坏性的组织，却能存活在南武林达百年之久？
为什么烟雨楼至今未引起公愤，从未有人公开讨伐过这种黑色组织？
因为武林中有太多身份显赫的人士，私下任职其中。
他们只要能接上一单，便足够潇洒快活好几年。
这些事虽然都是江湖人士茶余饭后的猜测，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但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这些事情的真实性。
当然，烟雨楼的保密信誉也很好，无论是对雇主还是对打手的身份，从来都不过问。
烟雨楼拿钱办事，除了钱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是免谈，烟雨楼也从不感兴趣。
烟雨楼的业务能力，也绝对称得上它的价格，这一点风来山庄的人都很明白，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个价格一定高的可怕！
“老江，你就明说吧，是不是要请烟雨十三楼的人来？我已经打听过了，烟雨十三楼‘谋’字旗下的玄光楼和天机楼是主管这事儿的，我手里正有一枚烟雨楼的荧光令，咱们要请哪个？”十八剑侠中，身形瘦高的余笙说道。
“这俩有什么不同？”江淮汉问道。
“都差不多，玄光楼是人算，天机楼是天算，一小一大。”
“那找大的，找天算！”十八剑侠虽不懂，可觉得只要是大的就好。
“可大的比小的要贵两百万……”余笙道。
“什么？！贵两百万！那一共得多少钱？……”十八剑侠问道。
“天机楼可算天地谋划，可破百年布局，收费一千万两白银！”
“一千万？！”十八剑侠听到这个数字简直不敢想象，整个风来山庄进十年积蓄只怕也就这么多吧……
“怎会这么贵？！”
“那边说这背后牵扯的问题相当复杂。”
“连天机楼的人都说复杂？他们可有眉目了吗？”
余笙摇了摇道：“他们无可奉告。”
“那玄光楼怎样？……能便宜两百万……”众剑侠问道。
江淮汉摆摆手道：“算了，都上千万了，也不差这点了，咱就找大的！相信能进咱们风来山庄的都不是贪恋金银的好汉子，今番纵然倾家荡产，也不能让那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十八剑侠之一的吴明道：“自从跟了风来山庄，这二十年来倒也攒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在江湖上过足了舒坦的日子。如今风来山庄有难，我可以捐出二十万两，余下的几万两也够我一家老小快活一辈子了。”
另一人道：“我也攒了差不多二十万两，我孤家寡人一个，也无妻儿老小，就当还了风来山庄的债，我全捐了。”
余笙道：“我攒的不多，也有十万两，我也全捐了。”
又一人支吾半晌尴尬道：“不是兄弟我小气……这些年竟吃喝嫖赌，也没攒点什么，家里还一群娃子……”
“我也是……没攒几个家本，不过砸锅卖铁也能凑出一两万来……”
樊青闻言皱眉道：“我都明白……在风来山庄这种情况下，众兄弟仍能一呼百应，说明各个都是腰杆绷直的好汉子。然而兄弟几个有的成家，有的没钱，各有各的难处，我倒有不少钱能捐出个四五十万。可咱哥几个纵然都捐干净了，照着捐出三百万来算，还差着七百万，这中间这么大空档怎么补？要我说请烟雨十三楼的花费实在太大，咱不如换个人请，想来他与风来山庄的交情也不会袖手旁观……”
江淮汉道：“你说的是青云山上那位？”
樊青道：“不错，程庄主和邓前辈交情匪浅，如今程庄主身亡，风来山庄遭难，按道义来讲，咱们请他下山，他会拒绝吗？”
江淮汉摇摇头道：“这不合适……邓前辈是归隐之人，他的身份又很特殊，他好不容易抽身江湖，咱不能再将他拉下水来。风来山庄自己的事儿自己想办法处理，不能因着几份薄情就坏了规矩。他若想出手自不必咱们去请，他若不愿蹚这趟浑水咱又何必自讨没趣儿？”
樊青叹了口气道：“那这剩下的钱？……”
江淮汉道：“号召帮中弟兄募捐，有一两算一两。另外将旗下的地皮、赌坊、银号、当铺、铁库、煤山，能卖的都卖了。风来山庄要是没了活路，这幕后的人纵然有天大的阴谋也别想得逞！”
余笙惊道：“如此一来风来山庄岂非彻底散了？”
江淮汉道：“风来山庄倘若真是忍气吞声夹着尾巴生存才是真正的散了！只要咱哥几个不散，风来山庄就不会散！千金散尽还复来，咱大丈夫不能因几个钱连腰都挺不直了！记住一句话，咱现在失去的以后拿回来时都要他娘的翻倍！”
十八剑侠闻言抖擞精神，东拼西揍，又用月余的时间变卖了帮中产业，凑够一千万两白银，可这么大笔财富要想无声无息的运过去却成了个大问题。
看着排排堆满整个院子，一摞摞金山银山似的铁皮大箱，不等十八剑侠头疼，门外便有一辆周身刻满星辰的马车，趁着月色驶到山门外。
江淮汉闻听天机楼的人到了，只觉得也太巧了，这边刚凑完钱天机楼的人便来了？于是点了百十号人守着金银，让十八剑侠下山查看虚实。只见马车下来的却是一个盘着道髻，年龄大约不到十岁的孩童。
众剑侠在月色朦胧下看不真切，还以为是传言已久的天机楼楼主卧龙生本人，觉得不可思议，皆抱拳行礼。那童子回了礼拿着个金算盘，看着夜空拨了一通后道：“寅时三刻，西北三十里江面雾起，诸位可将东西搬至江边正午方位，天机楼一炷香后会安排五十艘巨船来接。卯时两刻清点完毕，搬至辰时雾浓一切完工。巳时到达天机楼后，可为诸位起谋。排除一切不确定因素后，最迟三个月零二十八天找出幕后布局之人，迟一天返还一百万两，迟十天全数返还。”说到这时，他终于停下算盘，叹了口气道：“风来山庄的事儿，我家楼主已经知晓，余壮士也已递交了详情，这次楼主决定亲自出手。不过这期间还请诸位安身待命，不要草率行事，最好能暂时隐退江湖，以免打乱谋划。”
江淮汉打听到天机楼有四谋三策，个个有通天彻地之能，没想到这次竟是天机楼楼主亲自出手，不由得喜出望外。又听闻要暂时隐退江湖，这本就在打算之中，当下拱手笑道：“劳驾贵楼主亲自出手，风来山庄记下了这个人情。即日起，我等归隐田林，等候通知。”
星童子低头将算珠拨回原位，“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十八剑侠见他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说话一板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故弄玄虚。可从这边刚凑完银子他便能第一时间赶来安排，最起码这点耳目还是相当厉害的。
吴明听得他说找出幕后之人，拱手问道：“在下鲁莽，敢问天机楼是只负责找出这人吗？”
童子收起算盘笑道：“那是自然，暗杀火并的事儿是‘杀’字旗下破晓楼和残月楼的工作，咱不能抢了人家饭碗呀。”
众剑侠一听顿时头大，原来抓人和杀人是两码事儿。这抓人都一千万了，杀人更不知要多少钱。
余笙尴尬的笑道：“那是自然，天机楼干的是文人的活儿，打打杀杀自是不管，只要能揪出这人，俺们风来山庄也能自己动手。”
众剑侠闻言只得出声应和。
樊青又不自禁的打量了下眼前童子，仍忍不住好奇，拱手问道：“还未请教阁下是……”
虽然对方是个小孩，可看他衣着非凡，气质出尘，谈吐又高深莫测，众剑侠对他也是恭恭敬敬。
到这时候十八剑侠已经判定他不是卧龙生了，但对他的身份还是有点好奇。
“我叫阿星，江湖上的朋友喜欢称呼我为神童！”
十八剑侠闻言皆虎躯一震，恭敬的姿态愈发放低了，皆叹道：“原来是江湖上盛传已久的星月神童中的星神童，能亲眼得见天颜，三生有幸！”
星神童抱拳笑道：“风来山庄十八剑侠舍身图报，义薄云天，在下也佩服的很！”
近些年关于星月神童的天才事迹南武林已传的神乎其神。
星神童主算术；不管是多复杂的工程水利，高楼建筑，只要经他预算，用时、耗材、消费几乎与最终结果严丝合缝，差不出一文来。更有生意人，如要盘算在某时某地开酒楼需用银多少，也是算盘一打，比官府定的价还准。传闻去年的黄河改道，也是当地太守私下请他来计算位置，大大省了勘察测量一大笔费用。当然他的算术还经常运用到对个人的战力计算，甚至是帮派争斗之间的战力计算。
月神童主易数，擅卜。不过世人多爱以貌取人，这一行多信仙风道骨的老头子，却少有信稚气未脱的黄毛小子。所以关于月神童的信息，也是今年才渐渐传开。说是东海长蛟帮的二当家花重金找他卜了一卦，要算财运，可卦象显示十年内财运一般，可下半年却有三年官运，登时就给这强人气笑了。在东海靠打劫来往船只维持生计的一个匪徒，不说随时面临官司，怎还能有当官的一天？说是一万个不信。结果回去三个月，一次出海打劫时，误劫了倭岛的黑船，阴差阳错救了一船的出国使者。当时中国与倭岛正值打通海上丝绸之路，使者们回去后便将这一番经历上报天子，于是整个长蛟帮直接受了册封，干起了保驾护航的差事。那二当家一个匪人出身摇身一变成了镇远将军，一时奇闻传遍东海，那二当家这才补了尾款，大呼天人下凡。这之后才陆续有人花钱请他占卜易数，这边人的见他是个小孩，也能放下脸面，算的却多是些什么桃花运之类的，月神童也不计较。他算准一件事，三更发生，便绝不会到五更，所以坊间又给他按了个外号，叫“三更童子”。月神童闻言同样也不计较，也不嗔怒。严格遵守着烟雨十三楼的宗旨，与本楼无关的事绝不张扬。
还有个传闻，那就是星月神童之外，还有个日神童。日神童是武道天才，专一护楼，只是现实中却从没有人见过。又或许本就是臆测，大家常说天有三宝日月星，既有星月，怎会少了日呢？所以许多人都会借着请出星月神童的时候问一句日童子的真实性，可都被冷言冷语的拒绝了，这让大家更是猜想联翩。
十八剑侠见他说话办事全不似乳臭未干的小子，俱道是天星下凡，对他再度表示尊崇。
星神童淡淡笑道：“天命而已，非在下能力使然。”
十八剑侠将他送上马车，放了帘子，目送远去。回到风来山庄将所有事儿告知江淮汉，包括只负责找人的事儿。这点江淮汉早已知晓，因着对自己剑法十分自信也不放心上。只是星神童对这时间的掐算让江淮汉半信半疑，不过他却仍是照做。只等到寅时三刻，不出一炷香时间果然江面楼影重重，到的近了后正是五十艘巨船。来船都分别刻有象征天地阴阳、星辰日月、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甲风云、三光灵气的图案。风来山庄的人虽大都看不懂，可也知道高深莫测，便认定是天机楼的人来接手了。
船上下来许多黑衣人来清点财物，果然是卯时两刻清点完毕，众人又合力搬运直船上，又是雾浓时结束，此时天已破晓。江面雾气弥漫，楼影重重，不多时便消失在浓雾中。
风来山庄等人只觉的天机楼行事严谨几乎已到了分秒不差，严丝合缝的地步。江淮汉想起今晚的事情忽然道：“我听说烟雨十三楼负责搜集情报的是听雨楼和闻风楼。天机楼既然主管谋事应当不是靠一些情报和耳目知晓我们今天夜里准备完毕……”
余笙道：“你是说他们很可能是靠对风来山庄的财力估算以及产业置换时间来计算的？要说这点我倒也能理解，可每个人的办事效率不同，这之间产生的时间差又如何能精准把握？他怎可能精算到个人时间？”
江淮汉闻言沉默不语，要说剑法如何玄之又玄他倒能给你解答一二，像这种事儿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樊青笑道：“余老弟你想多了，烟雨十三楼都是一家子，就像咱弟兄一样，我这边分坛有事儿找你帮忙，你那边能说不帮吗？依我看啊，天机楼也是找听雨楼探查到了一些消息，不然他们怎会说咱们的事情复杂？说明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听雨楼耳目众多，打探到咱们的进展，加上星童子稍微这么一算，时间不就恰到好处了？”
他这么一分析，众人也都觉得有道理，不然那样的算力实在是可怕，天下间怎可能有这样的人。
众人回到风来山庄后，商讨了后续打算。不愿一起北上的，就拿些金银遣散了。十八剑侠中部分兄弟不想走的，就散在南武林各处打听秋水剑和彭方的消息。诸事商量完毕后众兄弟将窖存的美酒佳肴连着几宿吃喝殆尽，又约定日后相聚的地点和时间，次日将风来山庄烧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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