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挂在酒吧中央的那座古朴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一步步迈向了七点半，沐暖坐在吧台桌旁，叹了从她来开始的不知道第多少气。
“别愁了，赶紧的，该回家回家吧。”孟梦拿调酒杯敲了敲她的桌子，洁白修长的手指一挑，把杯子挂在了吧台头顶的架子上，“你就算在我这儿再怎么拖时间，那时针分针也不会停在七点半不动。”
沐暖叹气，“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入狼坑虎穴？”
“狼坑虎穴？”孟梦用自己极度精致的眉眼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陶知荇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你，还无偿提供住宿，你就知足吧。”
“本来我们可以互不相干平安无事的，是她非得让我和她同居。”
孟梦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陶知荇很烦人，一直缠着你。”
“……也没，”沐暖眉头一皱，想了想，又道:“好吧，是有点这么想。”
孟梦擦杯子的手一顿，突然扔了毛巾一把按住她的脸，狠狠揉了几圈，“我有些时候真想把你的头撬开，看你是不是真的傻。”
她拉了一张凳子坐在沐暖面前，语气严肃，“以前我们从来没仔细聊过这件事，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问你，沐暖，你觉得三年前你退婚的事，对陶知荇有什么影响？”
“让她少了一个不争气的未婚妻，和一段注定失败的婚姻？”沐暖试探着开口。
“……你对自己的评价还挺客观，”孟梦又揉了揉她的脸，“还有呢？”
“还有？”沐暖绞尽脑汁，“我和陶知荇也没感情，要说两家的生意……”
“不是说陶家和沐家，是说你们。”
“……”沐暖的表情很茫然，“你是说她突然出国，回来后就……的事吗？”
“……”眼看沐暖是丝毫不懂陶知荇的心思，孟梦再多的话都被堵在了口中，她叹了口气，换了个思路。
“我不想去说什么……都是因为你退婚，陶知荇去了国外才会瘫痪，如果没有你她就不会出事之类的不讲道理的话，但是沐暖，三年前的事，如果对陶知荇一点影响都没有，她至于抛下陶家的大家大业，跑到国外去吗？”
沐暖楞了一下，显然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说她是觉得丢人也好，是因为其他原因也好，”孟梦拉住她的手，和她面对着面平静地道，“你都伤害了她，亲爱的。”
“你们的婚姻是父母定的，可明显来看，陶知荇当时认真了不是吗，就算她和你之间没产生爱情，可在订婚之后，她只要出差就会给你带礼物，只要你有想要的东西就提前帮你安排，你觉得她不爱你，那好，我们就把她看做一个对你很好的姐姐来看，一个真心实意爱护过你，疼过你的姐姐，沐暖，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没有对她造成伤害吗？”
“……”沐暖的心脏很狠一揪，欲张口却哑然无言。
“亲爱的，你不能把对沐平的厌恶，蔓延到那场订婚，然后蔓延到陶知荇身上，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三年前的事，陶知荇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是你伤害了她。”
“你是说，我……不该退婚吗？即使这场婚姻不是出自我的意愿，我也必须要接受？”沐暖的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梦苦笑一声，“那场订婚，是沐平把你这个女儿当商品的结果，可我想陶家，还有陶知荇，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孟梦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说这么多，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你再好好想想吧。”
坐着出租车回到了“家”，沐暖拿出陶知荇给她的钥匙，怼着锁孔捅了半天才把门打开。
一开门，大团温暖的热气迎面扑在了她脸上，带着一股香甜的气味和饭菜香气，沐暖愣了片刻，一向习惯了回家面对冷锅冷灶的她，一时间不太适应。
走进屋里，换上刘嫂特意给她买的棉拖鞋，鞋背上是一个傻乎乎笑着的毛绒猫头，穿在脚上热乎乎软绵绵的。
“回来了，小沐。”刘嫂刚把汤碗端上来，看到她时笑的脸上像是要开了花，“快来坐，快来。”
“我吃过……”沐暖下意识想拒绝。
“刘嫂准备两个多小时了。”陶知荇坐在餐桌旁，面前一成不变地摆着一台银色笔记本，她把电脑合起来，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抬眼看了沐暖。
一身米色家居服的陶知荇，看起来温驯又柔和，她扎着低低的马尾，散落的碎发在脸颊边轻垂，有些发梢调皮地钻进了她的睡衣领子里。
沐暖别过头，一时间不敢和她对视，“我先去换衣服。”
换上家居服坐在了对面，沐暖避开陶知荇的视线，把眼神放在了桌上丰盛的菜肴上。
清炒的山药荷兰豆，酱汁浓厚的排骨炖豆角，青椒炒肉、韭菜猪肝、红油凉粉，一人一碗色泽金黄的蛤蜊蒸蛋，打开汤煲，里边是乌鸡党参汤。
“快吃吧，”刘嫂笑眯眯地给两人盛汤，“这还是在新房里边的第一顿饭呢，菜不丰盛，你们凑合凑合吃。”
“这已经够丰盛了。”沐暖接过她的汤碗，乖巧地冲她笑，“刘嫂的手艺一看就很好。”
“真会说话。”刘嫂开心的很，“那就多吃点，小沐有什么喜欢吃的告诉我，我明天给你做。”
“我不挑嘴的。”沐暖抿着碗边喝了一口汤，肉香浓郁又不发腻的汤混合着辛辣的胡椒味一同送入口腔，简直一瞬间从心里暖起来。
沐暖眨巴两下眼睛，感觉眼眶有点发热。
她有多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好好吃过饭了？时间长的她自己都记不清。
往往都是，一人做饭，炒一盘菜，蒸一碗的米饭，对着空无一人的对座，安静地、寂寞地，吃完一天的三餐。
她突然想起了孟梦的话，陶知荇曾经真心实意地关心过自己，爱护过自己，或者说，现在也一样，即使在自己退婚、逃避之后。
一双筷子横伸过来，夹着几片山药，放进她碗里。
“快吃饭。”陶知荇冷眉冷眼，很是冷淡。
放在三年前，甚至更早以前，沐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和陶知荇以夫妻的身份坐在一起吃饭。
陶知荇对她来说，只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姐姐，别人家的孩子，一个足够优秀、和自己处于两个世界的人。
沐暖突然感觉到深深的愧疚，一些她从来没想过的事情突然被孟梦点醒，这让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做着和柳岁一样的事，伤害别人，却不自知。
她有什么资格讨厌陶知荇？
是夜，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身边的床铺没人，陶知荇还在书房办公。
在反抗沐平的过程中，陶家的联姻，让她把陶知荇归类成和沐平一丘之貉的敌人，却忘记了陶知荇很可能压根不清楚他们父女的恩怨。
是我错了……沐暖狠狠敲打了两下自己的头。
曾经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陶知荇一定要和自己结婚，现在原因就很清楚了，自己单方面的退婚伤害了她，导致她远走他乡，导致她出了意外，导致她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这都是自己造的孽。
陶知荇应该非常恨自己吧，所以和自己结婚是为了能报复自己。
自嘲地一笑，沐暖翻身起床，穿上了拖鞋。
连柳岁都知道在和自己分手后要给分手费做补偿，可自己在伤害了陶知荇之后，别说补偿了，连愧疚都没有……自己连柳岁都不如……
孟梦说的对，她或许该做些什么了。
厨房的门是打开着的，沐暖从冰箱里摸出一袋牛奶，放在热水里烫了烫，倒在杯子里端上了楼。
她停在陶知荇的书房旁边，刚想敲门，又产生了退缩的心理。
就这样装傻不也行吗？假装自己还是不知道自己伤害了她，也就不需要做什么补偿，平静地等待三年过去，然后自己就逃离陶家……
别做个人渣！既然对不起人家，那就从现在开始对陶知荇好一点，如果陶知荇报复你，就默默承受着。
沐暖狠狠地骂醒自己。
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沐暖端着牛奶走了进去，陶知荇看到她，明显愣了片刻，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她肯定觉得自己今天发羊癫疯了，沐暖已经开始替自己尴尬。
“给你端杯牛奶，不是想关心你……是我看你工作不太晚……不，是我怕刘嫂看出来我对你太冷淡，就……你喝吧。”她飞速把牛奶放在陶知荇桌子上，又别扭地道:“早点睡……”
说完扭头逃出了门。
陶知荇简直莫名其妙。
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还是挺疼的。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昨天还恨不得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人突然对自己释放了善意……难道是老陆说的方法奏效了。
作为一个男女朋友加起来可以绕埃菲尔铁塔一圈的女人，陆侑辰是陶知荇众多朋友中唯一一个能对她进行感情指导的。
她曾经说过，“人，就是一种很别扭的动物，对你好的，你总是习以为常、蛮不在乎，而对你冷淡的，你偏偏又搁在心里，好像扎了根刺一样。”
现在看来，很有道理。
手指摩挲着温暖的牛奶杯子，陶知荇轻声笑了。
看来自己该再接再厉，对沐暖还是不能太温和太关心，要冷着她，要吊着她，要把她拿捏在手里，要把柳岁从她的心里彻彻底底地赶出去，要让她完完全全只能属于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