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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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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针刺进傅裴英的心脉,男人发出闷哼,他□□的上半身布满了银针,像只受了伤的苍白刺猬。

    即便是处于昏迷状态下,他仍旧拥有强烈的攻击性,青灯卫是个九死一生的差事,他这些年从没真正地安心过,可当沈忘悦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皱着的眉头时,男人却突然变得安心下来,浑身的刺都变软了,眉头也渐渐舒展开,将脆弱的一面肆意展现给沈忘悦。

    面前的人突然变得毫无防备,说是任人宰割也不为过,沈忘悦感到一瞬间的无措,他其实……毫无把握。

    最后的银针缓缓刺入傅裴英的头部穴位,血线虫已然侵入脑髓,若不将虫子引出,恐怕不久就会将他的脑子侵蚀一空。

    顺着施针的地方,血线虫被引诱着爬了出来,那些细小的虫子被沈忘悦用指腹轻轻碾碎,死去的血线虫与空气产生接触,很快失去了活性,以此外壳入药,再予傅裴英服下,便能给予那些身体里的虫子一些威胁,迫使它们消停下来,并臣服这具身体。

    施针是件极其消耗精神力的事情,他必须保持全神贯注,可即便如此,这具身体里的血线虫已经占据了上风,他凭尽毕生所学,到了最后,却也只剩下了听天由命四字。

    摸着微弱的脉搏,沈忘悦疲惫地靠在身后的石墙上,心中止不住地感到害怕,他对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感到无比茫然。

    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前半生自以为的潇洒不羁不过是一场骗局,他的人生从未掌握在自己手里,九龙椅上那人仅凭一个蛟龙符便能抹杀他的一切努力,他是困在京城繁华里的金丝雀,被摧毁了金丝笼后逃来了西北的监牢里,命运再一次被人掌控,柳妩仅凭一朵海棠花便能随意拿捏他的尊严。

    他看尽了人世繁华,终于等到今天。

    不破不立。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权利,可只有拥有权利和力量才能让他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再沦为别人的玩物。

    这些年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一步,只差一点便能得偿所愿,被人攥紧的命运终于要握在自己手里了,又为何……因为一只猫和一个人而功亏一篑呢?

    人死了,便是亲者痛,仇者快,傅裴英本就是北境的弃子,若是死了,哪有人为之痛。沈忘悦心想,过往那十几年的情分,应该早在沈家血流成河的当夜消失殆尽了,作为仇人,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怎么就……

    舍不得呢?

    值得吗?

    沈忘悦抬头望了望,只听到岩浆瀑布不断向下涌动的声音,若非有碎石铺垫,他早已在岩浆中化作灰烬。

    本以为先前那里便已是这铜蛇宝窟的最底层,想不到这下面竟还有一片天地,甚至比上面还要开阔。

    铜蛇宝窟封印古战场亡魂,这地方阴气极重,直通地底。邪灵所在之处,便是碧落黄泉,岩浆中的气泡不断上涌然后炸裂,这汹涌的红色火海中似乎翻滚着邪灵们的惨叫声,仔细一想,与想象中的忘川河竟有些许的相似之处。

    这地方,不像人间。

    沈忘悦突然感到背脊发寒,这岩浆中的气泡越发汹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藏在衣服底下的骨哨又变得不安分起来,就连状元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突然对着傅裴英的脸不断惨叫。

    沈忘悦心中猛地一惊,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的手放在傅裴英的脉搏上,安静地有些可怕,他的心像是从高空突然坠落下去,恐惧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身体。

    “傅裴英!”

    一道红色的火柱在他身后喷薄而出。

    “月牙儿小心!”傅裴英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想要将沈忘悦护在怀里,而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沈忘悦的身体。

    这是?

    他抬眸看去,眼前景象与黄泉地狱别无二致,冲天的岩浆流和空气中滚烫的热浪反复告诉他,这里不属于人间。

    那月牙儿为何会在这里?

    他看到沈忘悦艰难地拖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是想逃离那片不断蔓延的火海,可他的力气却只能将那具身体一点点的挪动,眼看着岩流就要向他们袭来。

    即便如此,他也没放弃将那具身体一起带走的想法,就连状元也咬着衣服想往边上拖。

    若是从前,沈忘悦必然已经慌乱无措,吓得哭了出来,可如今不是从前了。在这空无一人的黄泉地狱里,眼泪是最没有价值的一件东西,傅裴英猛地感到心疼,他的小月牙儿已经不是个爱哭鬼了。

    “你在做什么啊?走啊!”傅裴英声嘶力竭地喊着,然而他的声音却丝毫不能传进沈忘悦的耳朵里。

    不是说要让自己偿命吗?都这种时候了突然发什么好心啊!

    岩浆不断地向上翻滚,沈忘悦已然是退无可退,他无措地向四周张望,看到不远处就有一个高台,若是去到那里或有一线生机,可他要是带着这具身体,那便是哪都去不了。

    沈忘悦看了看逼近的岩浆,又看了看高处。

    手指微微松了些。

    傅裴英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他苦涩而又渴望地乞求道:“对,别管我了,你快走……”

    “生者入黄泉,难道还想活着出去吗?”

    耳旁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一个穿着带着面具的女子从汹涌的火流中慢慢走了过来。

    女子歪着头看向傅裴英的脸,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女子见傅裴英一动不动,于是便看向了地上的血,那些属于傅裴英的血液已经混杂在了岩浆当中,她恍然道:“你不知道啊。”

    此时岩浆巨浪再一次向沈忘悦袭去,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双手再一次用力,顶着热浪将那具身体往后挪去。

    “哟!胆子挺大!这都不怕!”女子诧异道。

    像是晴天霹雳,傅裴英顿时感到神志恍惚,便也没意识到这女人是何时出现的,他低声喃喃:“为什么……”

    傅裴英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的挪动,心底只剩下不解,他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如此期待自己这些年来的肖想是一厢情愿。

    骨哨从沈忘悦的衣服里掉了出来。

    女子疑惑地咦了声,“你把我族圣物给了他,你是喜欢他?想救他?”

    傅裴英猛地看上去,也没管这女子是谁,就像是濒死的人看到一线生机,也不管代价如何便拼命地扑上去,“求姑娘救他!”

    女子坐在一块巨石上,面具后,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姑娘?真是没规矩的后辈。”

    她摇摇头,笑了笑,“我不救外族人,你得自己去救他。那小子已经压制了你体内的血线虫,再过一会儿你就能醒过来。”

    “可他等不了!我负他太多,不能看着他去死!只要姑娘肯救他一命,我傅裴英愿付出一切!”傅裴英重重跪了下去。

    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黄泉无情,想不到我族还能生出个痴情的小子。”

    她支着下巴,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也罢,既是我的族人,帮你一把也无妨。”

    她对着汹涌的岩浆轻轻挥手,一张充满赤火的弓从火海中浮现出来,“神机客给我做的小玩意儿,被丢在这里好些年了,你若是觉得有用,便拿着吧。”

    傅裴英的头突然变得有些沉重,像是一场大梦将醒时的感觉。

    他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醒来,眼看着女子渐渐消失,他急切地问道:“可要我为姑娘做什么!”

    女子摆了摆手,忽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首道:“我族圣物不可流落在外……算了,告诉你那心上人,想要拿走铜蛇脊骨,需得取了他自己的脊骨,对面有个断碑,上面长着蛇毒草,可以暂时压制蛇骨的活性,只是换骨之事九死一生,开弓没有回头路,他可要想清楚了。”

    随着心脏的一声骤响,血液瞬间冲向四肢五骸,一阵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岩浆浪潮的吼声,六神完全归位,五感彻底回归,他就像是期待已久般,在指尖轻微颤动的下一秒,身体便立刻归他掌控。

    面对吞噬一切的熔岩巨浪,沈忘悦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这一刻,怀里的那具身体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热浪退去,沈忘悦慢慢睁开眼睛,眼中是傅裴英带着责备的神情,那张脸精致俊美,碎发因为热浪而轻飘飘地拂动他的侧脸。

    沈忘悦瞬间清醒过来,他看到傅裴英的一只手被烧伤了。

    “你的手!”

    “无妨。”傅裴英继续将他压在身下,血线虫开始修复那只烧伤的手,他浑身的红色图腾显得诡异而恐怖,假死醒来后,他的身体已经占据了主导权,血线虫的力量已在他体内臣服。

    他能感受到身体中那股汹涌但可控的力量,想必这是那女人的杰作。

    那双阴郁的眼睛在沈忘悦身上扫视一遍,确认无事后,他的眉头才渐渐松开。

    此时的岩浆流渐渐退了回去,总算是沾染了些人间的气息。

    空气有些炙热,傅裴英翻身坐了起来,任凭沈忘悦试探他的脉搏,脉搏有力,只是有些太快了,快到让人觉得是一种病。

    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忘悦看向一边,喃喃开口道:“过了这一关,今后只需好好发掘蛊虫的力量便是,这东西极度伤身,不是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的好。”

    “是万不得已。”

    沈忘悦刚想问为何,傅裴英忽然反手将他的握住,将他逼入墙角。

    那双阴郁的眼睛突然变得炙热无比,沈忘悦觉得自己被烫伤了。

    “只要与你有关,再险我都要闯一闯,只求你今后别再以身犯险,更不要……”傅裴英顿了顿,艰难道:“更不要是因为我。”

    角落的逼仄让他们的呼吸交换变得频繁,沈忘悦的心有一刻的慌乱,他赶紧将手抽出。

    “此地不可久留,我一人没法离开,不是为了你。”

    他觉得这个解释有些过于苍白,于是在傅裴英开口前抢先道:“好了,说说正事吧,凶魔和时千秋带走了小九,密室已开,照理说他们该是已经拿到了解药。”

    暧昧的气息瞬间被一挥而散,傅裴英心中明白,就算这些年的肖想不全是一厢情愿,那也绝不可能变为情投意合,过往种种是不可能一笔勾销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不恨就已是终点了。

    关于那个女子的事,傅裴英大致说了一遍。那把弓上写着业火二字,在岩浆中煅烧多年却丝毫无损,通体火红却并不烫手,弓身上的纹路显得古老神秘,不似凡物。既是神机客所造,那便是好东西。

    傅裴英试着张弓拉满,指尖松开,那弦彷如雷声,直击人心。

    “好弓!”他激动地站起来,看到地上还有几支残破的锈箭,他搭弓上弦,仿佛一声闷雷,那只箭破风而去,竟直直深入了对面的石壁当中。

    却听石壁震动,岩石大片碎裂下滑,竟打开一扇隐藏的洞穴通道。

    二人对视一眼,沈忘悦还未说什么,傅裴英将状元拎起来扔在他怀里,环手捞过他的腰,二话不说,飞身越过急涌的岩浆流,稳稳落在洞穴前。

    男人的手臂结实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服,沈忘悦能感受到他掌心炙热的温度,下意识遮住脸上的微红。

    洞穴阴暗诡异,但明显是往上走的,沈忘悦直觉这是通往那铜蛇密室的捷径。果不其然,傅裴英找到一块断碑,断碑上隐隐写着铜蛇骨窟四字,其上正长着一束黑色的草药。

    “若那女子所言不虚,想来时千秋那边并不顺利,用人骨换蛇骨,听起来是天方夜谭,最终活下去的几率想必是微乎其微。”

    傅裴英点点头,“我想,要不然就让我……”

    “命得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若是被别人拿捏住下半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沈忘悦轻轻顺着状元的毛,淡淡道:“你说是不是,状元?”

    他将状元二字加重了,就好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在向傅裴英宣告他的坚定。

    生死面前,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再说,我既没死,就要回去好好找找时千秋的麻烦。”沈忘悦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起来。

    他想起先前时千秋在他耳边念的那句诗。

    风声雷动鸣金铁,阴森潭底蛟龙窟。蛟龙窟,兴亡满眼,旧时明月。[1]

    “蛟龙?”傅裴英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这是自报家门啊,看来这自在商会与西北叛军有些联系。”

    “我沈家因这蛟龙二字而遭无妄之灾,那西北叛军我想找还不知从何找起,既然他们想要这铜蛇脊骨,就让他们来找我!”

    沈忘悦字字泣血,怀中的状元爬至他的肩头站立,对着洞穴深处尖锐地叫了声。他眼中的疯狂随着洞穴中越传越远的尖鸣而越发明显,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怎么会怕用命去做赌注?

    那铜蛇脊骨,他要定了!

    滚烫的风浪夹杂着蛇血与人血的恶臭,那条蜈蚣似的铜蛇脊骨不断地穿透背部表层,且不说是脊梁,就连肋骨也被它顶出来几根。

    段干昊仓大喊:“退!”

    只见白骨化作尖锐的刀刃,对这些仓皇逃窜的异族发出兴奋的骨颤声,嗖地带着凶魔的身体向前刺去,血液迸溅,白骨上沾着几滴血。

    白骨刺穿青铃的肩,血一滴滴地落在吴果儿的脸上,白骨瞬间抽出,再次造访另一个人的身体,青铃支撑不住,向下坠去。

    “青铃姐!”吴果儿顾不得许多,他满眼是血肉横飞之状,那凶魔已然失去理智……不,或可说已经算不得是人了才对,铜蛇脊骨彻底控制了他的身体,他身体的一半骨血已为其所用,任凭刀剑穿过也丝毫没有知觉。

    趁着凶魔扑向了修罗城,吴果儿爆发出连他自己都想不出的力气,将青铃扛在肩上,匆匆往反方向逃去。

    这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宝窟,那汹涌的岩浆流是索命的黄泉水,这里是地狱,不是人间,他要回噶戈尔!

    此时的段干昊仓低吼一声,他的血线虫已经被他激发到了极致,浑身已经冒出红色的血雾,凶魔的骨刺刺入他的身体,身体快速愈合,他大吼一声,将骨刺折断,伸手去抓凶魔的脖子。

    然而被蛇骨控制的身体如同蛇一般灵敏,他的反应速度比蛇类还要更加迅速,甚至能够预判对手出招的方向,凶魔扭向一边,向着柳妩袭去。

    柳妩身法敏捷,瞬间越至他的身后,骨刺刺穿了一个持剑的女人,甚至没来得及哀嚎便倒在地上。

    柳妩眸光微合,落在凶魔的背上。

    “将军!将那脊骨□□!”她喊道。

    段干昊仓立刻点头,此时底下熔浆喷发,冲上一块巨石,柳妩看到一个瑟缩的身影躲在角落,飞身踩在巨石上,借力朝着另一面跃去。

    吴果儿扶着青铃跑到了一块石门前,此时青铃却不走了。

    “果儿,你快走,我不能丢下姑姑!”青铃虚弱地说道,抽出佩剑欲再回身帮忙。

    吴果儿拉住她不放,哭着道:“她都不把你的命当命了,你还要跟着她吗!”

    青铃咬唇,重重点了下头。

    她是柳妩救下的,无论如何,她不能忘恩负义。

    她一把推开吴果儿,突然,轰隆一声,二人背后的石门炸开。

    于此同时,段干昊仓终于抓住了凶魔的弱点,那脊骨还未与宿主彻底融合,无论再疯狂,那脊骨也是脆弱的,一旦脱离人体,便再没有这样恐怖的破坏力,段干昊仓五指呈爪,一把扣住凶魔背后的脊骨,往外一拉,揪出半截。

    吴果儿挥开眼前的尘雾,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一个带着火光的人影倏地向上跃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

    “公子!”

    傅裴英站在石壁上的一个铜蛇巨像上,隔着大海一般的岩浆巨浪,他手中的业火弓已然满弦,此时再一股岩浆往上冲来,只听雷声在耳边炸响,一支锈箭穿透火红的岩浆往前飞去,同时穿过段干昊仓的身体,将凶魔钉在了石壁上。

    沈忘悦将受伤的时千秋扔在地上,目光冷冷地注视着那条如蜈蚣般的蛇骨,“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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