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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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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委靡之蛇的尸体铺了满地,蛇血混杂着人血缓慢地流进岩浆沟壑当中,空气中是血液蒸发的腥臭味。

    “没用的东西!带着他们给老子滚!”血线虫再一次修复身体,傅裴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尸体身上摸了把马刀。

    傅北注意到他腰间挂着属于傅南的腰牌,入了青灯卫,除非人死,否则腰牌不离身,他意识到傅南已然丧命,脑海中不断涌现出那个傻子似的少年。明明自己前段时间还在骂他不思进取,功夫不到家也就罢了,天天只知道干些洒扫的活,立不了功,又怎么能得大人青睐,还妄想做什么百户?

    不过这样也好,不用以身犯险,命肯定是保得住的。

    命……保得住的?

    傅北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瞠目欲裂地盯着段干昊仓,“大人,您派我保护公子,我还没有……”

    “这是命令!你要抗命吗!”

    “可是大人!”

    “没有可是!”

    傅裴英堪堪站稳,他一身锦衣被血浸染,身上的血线虫在不断侵蚀他的理智,伤疤一次次的愈合,断裂的骨头被人折断后又一次次连接。

    随着血液流动,虫子在他体内急速繁殖,充斥进他每一根毛细血管当中,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像段干昊仓一样的红色图腾。然而他控制不了这种力量,眼中的毛细血管炸裂,他的眼睛真真正正地被血色充满,他甚至能看到血液中那些细小的线虫正在狂欢,像是为战胜了宿主而庆祝。

    “傅南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带着你的腰牌回去!这是命令,带上那些人,给老子滚!”

    傅裴英侧身再一次面对段干昊仓,他已然到了极限,然而经过不断适应的段干昊仓却是一次比一次强大,越是激烈的战斗越是能表现出他的恐怖。

    看着傅裴英的背影,傅北埋下头,狠狠将刀收了回去。

    “属下遵命!”

    说完,他扛起已经受伤的文姐,带领着剩下的人朝着离开铜蛇宝窟的方向跑去。

    修罗城从不怜惜人命,他们既封闭又自傲,除开他们自己人,他们只会把别人当做畜生,与那些鬣狗别无二致,生杀夺予,随心所欲,就连已经与他们达成合作的摘星阁也并无不同。

    铜蛇宝窟内机关重重,一步踏错便是死,为试探机关,他们竟用摘星阁的女人当做垫脚石。原本文姐接到的命令只是带人守住铜蛇宝窟的出口,待沈忘悦拿到解药后以作接应,然而噶戈尔此举实在令人不齿,她拼了命才从这群人手中救下了摘星阁数人,然而这也使得她的人遭到重创。

    柳妩看着那些死去的女人,脸上毫无波动,似乎她带她们来的目的本就如此。摘星阁,所谓的弱者避难营不过是一个谎言而已,就像是摘星阁内每一个被酒色蛊惑的恩客一样,她们也被柳妩的谎言蛊惑了。

    面对那些信任崩溃的瞬间,柳妩好像乐在其中,她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她们对你来说都是累赘对吗!若是公子知道这些,他会杀了你的!”吴果儿崩溃地大喊,他挣扎着想从青铃的怀中挣脱出来,然而青铃能做的却是一遍遍地捂住吴果儿的嘴。

    作为柳妩的亲信,她无法对这些做出评判,无论如何,摘星阁的女人是怕柳妩也好,尊重柳妩也好,她们终究是在噶戈尔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个地方,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像文姐那样拥有自保的能力,摘星阁是她们唯一的去处。

    即便是沈忘悦,青铃知道,沈忘悦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可能与柳妩刀剑相向,那个男人的内心既疯狂又柔软,那些所剩无几的柔软处有柳妩的一个位置。

    吴果儿一口咬在青铃的手上,继续大喊道:“你就是个神经病!你知道那个不要你的男人为什么抛下你吗!就是因为你是个神经病!你自己得不到幸福,你就嫉妒公子的母亲,你嫉妒她到死都过得比你好!她有爱她的丈夫和儿子,你什么都没有!”

    青铃一遍遍地哀求吴果儿不要再说了,然而吴果儿却怎么都不肯停下来,“你看着这些人因你而死,看着公子因为服下海棠花蛊而痛苦,你感到很享受是吗!柳妩我告诉你,就算段干昊仓这个畜生替你杀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不会对你说一个爱字!”

    一阵掌风扫过,吴果儿的脸上留下红红的指印,他重重喘了两口粗气,余光中注意到段干昊仓折断了傅裴英的手,而后冷冷朝着柳妩问道:“阿妩,把那小鬼一起扔下去吧。”

    “你他妈敢!”傅裴英忍着剧痛,手臂向外一折,几乎是将整只手臂扭了一圈,翻身抬腿向段干昊仓踢去。

    他没想到傅裴英居然还有还手之力,一不留神竟被其一脚踢倒,傅裴英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举起另一只手狠狠向他砸来。

    段干昊仓被砸地眼前一花,嘴里的血腥味让他突然兴奋起来。

    “九爷真英雄!”他刚一大笑,却见手下放出鬣狗,一边一只咬住了傅裴英的肩。

    段干昊仓暗骂,在傅裴英被狗扑倒后,他五指往前一抓,捏断了其中一只的脖子。

    其余的鬣狗像是感受到主人的不快,纷纷松口,然而此时傅裴英的肩已经是血肉模糊,血线虫带来的力量迫使他的身体开始自我恢复,可这毕竟是一种透支,他的身体被迫修复,然而四分五裂的精神是没办法修复的。

    “九爷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忘悦?”段干昊仓问道。

    傅裴英身上的红色图腾渐渐淡了下去,就好像是他体内的血线虫在宣告宿主将死。

    吴果儿哭着大喊:“姑姑,姑姑我错了,求你救救他吧。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到不了这里就死了,而且,而且是我逼他来这里的,因为我他才吃下血线虫的!姑姑你救救他吧!”

    柳妩不为所动,“这孩子是我养大的,将军留他一条性命,至于九爷,我想将军还是不要磨蹭了,石窟迷宫错综复杂,可不要真让自在商会或者沈忘悦那个贱人拿了解药。”

    段干昊仓颔首,拾起马刀就要动手。

    傅裴英冷笑一声,“小子,若是见到月牙儿,告诉他……”

    马刀的利刃将至,傅裴英侧眸看着身下的悬崖。

    “别怕!”

    他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往悬崖滚去,刀刃深深刺进地下,空留了吴果儿崩溃的哭声。

    这铜蛇石窟的岩浆巨浪热气沸腾,与那夜沈府的火光有些相似。

    很热,也很痛苦。

    就像是物极必反,极度的炎热过后便是一阵阵湿润的冷风,就像是站在晨曦山巅,日出将至,山风拂过,带来山间凉爽的清风,将云雾吹散了。

    读书人常不知世故,空有一腔理想,就好像非要当那遗世独立的清高者才能展现出自己的魅力,那些清高混杂着少年人的满腔热情,像是一场单纯的昨日美梦,被山间的风一吹,就混着云雾一起散了。

    傅裴英看到的是惊险的悬崖峭壁,沈忘悦看到的是壮阔美景。

    他又想起那首诗了。

    ‘壮志幸得时少年’

    人人都想当那独一无二的少年天才,可世间有沈忘悦,所有的少年天才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他们不如他有才,不如他干净纯粹,亦不如他好看。他更像是出淤泥而不染,在京城那乱糟糟的人情世故中淡然而生,从始至终都用着最干净简单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简单到有些蠢了。

    傅裴英觉得沈忘悦很天真,很傻,很做作,很好看,也很记仇。

    那晨曦山上,不就是自己嘲讽了那么一两句吗,怎么就还打人了呢?好歹是个体体面面的少年才子,哭哭啼啼地打人可真是丢脸,他记得明明自己是想替他擦擦眼泪的,怎么就将他不小心摔在石头上了,还嗑坏了肩。

    他觉得沈忘悦很记仇,其实他还蛮喜欢在学堂里看沈忘悦因自己而挨板子的,这是那学堂里唯一有趣的事,更何况,他们还可以日日见面,培养培养感情,好让以后下聘的时候顺利一些。

    可沈忘悦真的很记仇,晨曦山少年宴席后,皇帝问沈忘悦想要什么赏。不想要赏便罢了,怎么非要皇帝将他从学堂中除名,他还以为沈忘悦讨厌死他了。

    不过幸好,并不是讨厌。

    他是个北境不要的小狼崽,看不进什么四书五经,一心要驰骋沙场,不读书。

    离了学堂,倒是得偿所愿了。

    他后来才知道,是沈忘悦悄悄去求了皇帝,将他送至张统领手下习武,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早早地展露天分,进了青灯卫。

    从武是好事,就是见面难了些,还得找借口。

    傅裴英觉得自己不怎么会找借口,要不然也不会次次都被人哭着打出来。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并非是一厢情愿,就像那日状元归第,如此热闹的天元大道,沈忘悦一眼便看出他受了伤,眼中分明是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就是嘴硬。

    他知道他的月牙儿一直都很担心他,要不然,也不会每次都在院子里放着掰了一半的糕点去等他吃,若是哪日没吃,一定会明里暗里地打听那个青灯卫的傅裴英是不是死了。

    有回不知是出了个什么任务,京中谣传他死了,好些人去沈府道贺,沈忘悦笑着将那些人送走,回去就红着眼睛在院子里坐了一天,哭哭啼啼地将糕点打包。

    “你要带给谁?”傅裴英坐在树上问。

    沈忘悦猛地抬起头,一看到他就哭了,“去给你上坟。”

    傅裴英皱眉将糕点翻出来,塞了一块到他嘴里。

    这嘴,怎么吃这样多甜的却也说不出句好听的话来?

    如此爱哭,甚是让人放不下心,又怎么真的舍得死呢?毕竟你也是舍不得的。

    他在想,那日摘星阁地牢,沈忘悦当真是要他死吗?真就舍得吗?若真是舍得的,又怎会简简单单地被他一句话说动了心,要留他一条命了?

    还是说,月牙儿其实一直在等他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好放过他,也放过自己的心。

    血液渗透进岩浆地表,血线虫一次次地修复着他的身体,这种近似于疯狂的拯救其实是一种虐待,就好像要死的时候被人从地狱里拽出来,只为让他再死一次。

    湿润的蛇身在他身上缓慢地蠕动,蛇信一次次吐在他的脸上,不知为何却没有咬下去。

    无数委靡之蛇聚集在他的周围,像是被他的血所吸引,发出低声的嘶鸣,像是一首哀歌。

    血液不断地流出,汇进地表的沟壑,地面发出微微的颤动,像是在共鸣,却不知是为何而共鸣。沿着不断滚动的岩浆,一柄断刃从远处飘了过来,刀身变成了红色,逐渐溶解成了铁水。

    那地表的岩浆咕噜噜的冒起了泡,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鼻腔里突然出现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傅裴英的眉头皱了皱,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惜,就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他的心脏猛地一痛,血线虫终于开始侵蚀起他的心脏。

    蛇群同时朝着一个方向开始嘶鸣,一只黑猫一瘸一拐地走上来,它的腿受伤了,被一块红色的衣料简单包扎,而它的身后,沈忘悦扶着墙壁,慢吞吞地向前挪动。

    他脖子前的骨哨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与地表一起产生了共鸣,拉扯着他要往前飞奔而去,竟也发出了和蛇群同样的声音,似乎一种命令,命令着蛇群退散。

    在看到傅裴英的一瞬间,沈忘悦的身子软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嘲弄般的笑。

    状元回过头,低低地叫了声。

    沈忘悦将骨哨藏进衣服里,颇为无奈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他死的,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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