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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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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柳梢头,树影在秋风下纷乱不止,这个夜显得不是那么地安静,尤其是府邸所处的位置并不算宜居,靠近摘星阁,有些吵。

    若是这琴声是从花魁指尖流传出来的呢,那便是天籁了。傅裴英听着纸张翻动的声音,手指虚虚缠着帷帽上的坠绳,因为靠的不远,他能闻到沈忘悦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一直以为这是胭脂水粉的味道,不过沈忘悦出了摘星阁便不用胭脂了。

    那是股淡淡的海棠香。

    他想,这破宅子还是有个好处的,虽说不算宜居,但好在偏僻,常人不来,是个好地方。

    方便二人私会……私下议会。

    “再乱看,便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沈忘悦淡淡道。

    “……”傅裴英勉强笑了笑,十分不情愿地把目光落在时千秋身上,“掌柜的不打算过来一起看看?”

    时千秋心里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

    伏羲谷出医师,他们那边的人爱把病例记下来,方便日后翻阅,而伏羲谷出产的纸张与外界不同,黄中带红,那本手记也是如此。

    至于里面记的是什么,时千秋觉得,应当不会是什么病例。而他若是当真看了,那便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与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花魁合作。

    自在商会好歹是噶戈尔内三大势力之一,若是就这么被一个花魁拉拢,实在是太亏。

    想到这里,他的神思不由自主便飘到了沈忘悦身上。京中传闻,傅家质子与沈家嫡子打小不合,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水深火热,可如今看来,传闻真假掺半。

    这二人之间的确有一块怎么都无法溶解的寒冰,于沈忘悦而言,傅裴英既是仇人,也是故人,而对于幼时情意来说,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算不得什么,谁知道能吵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更主要的是,时千秋自认自己阅人无数,旦一傲慢无知,段干昊仓野心勃勃,柳妩心狠手辣,可对于沈忘悦与傅裴英,他看不清楚。

    沈忘悦从小娇生惯养,才气过人,自视过高,进了噶戈尔后一改从前的面貌,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美人。傅裴英,据他所知,其实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纨绔子弟,杀伐果断,是个疯子。

    他们两个人若是独立出来,其实都是疯子。

    可一旦走到一起,便让那些原本的印象显得苍白无力。

    尤其是沈忘悦对傅裴英的态度,好像是藏在一片阴影下的巨型沼泽,谁要是当真敢去窥探,便会被沼泽无情吞没。

    沈忘悦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烛光落在他的手指上,细腻白皙的指尖便像是透明的,他太苍白了,让任何人一看到他都会心生怜惜。

    时千秋很好奇,究竟柳妩对他用了什么药,让这个男人的骨骼变得玲珑娇小,腰肢柔软纤细,一举一动都勾魂摄魄。他真的很适合穿红衣,红衣凸显出他婀娜的身姿,蝴蝶骨和锁骨隐隐约约暴露在众人面前,像是欲说还休,让人抓心挠肝。

    人有所长,必有所短。有时候美人的毒比英雄的刀更为锋利,无形中把人心拿捏地死死的,此乃其所长。

    那个夺魁夜,沈忘悦一曲《水中月》惊艳众人,那天噶戈尔的男人觉得他们这辈子才是头一回见到了女人,而摘星阁的女人也觉得她们是头一回见到了男人。

    他其实完全没有被女性化,只是他有着女性的温柔和魅力,别人一看,就能察觉出这幅红装下的身躯是一个男人,这种模糊的界限像一把沾有剧毒的钩子,能把人的三魂六魄全钩出来,要是陷进去,顷刻间就能毙命。

    沈忘悦从来不像他看起来那么柔和,就像桃花酿,喝起来是柔的,其实上头地要命,他听说,喝桃花酿贪杯的人,醉死的不少。

    想来,醉死在红裙下的人,也会不少。

    那些柔和,不过是为了掩盖心中那些罪恶的想法。沈忘悦的罪恶是什么呢?为了给沈家报仇,他是要杀了傅裴英,还是要……杀了皇帝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个传统士族若是背叛了他的皇帝,他还是士族吗?沈忘悦的内心想必并没有他外表上看上去那么冰冷,他没有放下属于士族的那些骄傲,此乃其所短。

    时千秋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喂,老子问你话呢?你听不见吗?”傅裴英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面上,眉头紧蹙。

    时千秋打了个哆嗦,回过神道:“时候不早,二位早些歇息,在下还要回商会,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要跑,可还没迈出一步,身后一盏油灯飞了过来,油灯在他脚前滚了一圈,打翻的灯油在地上瞬间燃起火苗,将退出密室的路给堵了。

    “我让你走了吗?”傅裴英沉声道。

    一股压迫感席卷而来,时千秋颤颤收回脚,额头上渗出些冷汗。

    “掌柜的是个文人,你吓他作甚?滚一边去。”沈忘悦冷冷瞥了他一眼,傅裴英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是赔着笑脸站到一边。

    时千秋趁此机会道:“既然宅子已经送到,忘悦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那在下就……”

    沈忘悦点了点手记,“还请掌柜的留步,忘悦不如掌柜的博识,的确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傅裴英光是那么站着,一身的压迫感便让时千秋想走也不敢走。可若是当真就这么留在这儿,岂不是真要与这花魁合作?

    “掌柜的不必担心,忘悦当真只是想请教一些问题,至于要不要与我合作,掌柜的自己斟酌便是。”

    时千秋松了口气,这才慢吞吞地道了声好。

    沈忘悦看着手记道:“十三域我倒是知道,只是母亲在手记中反复提及这经纶国,忘悦不才,这经纶国是个什么地方?与噶戈尔又能有什么关系?”

    “十三域地广人稀,小国无数,经纶国便是其中之一。不过那里的人多喜欢偏安一隅,消息闭塞,几乎不与外界交流,外人也很难擅入,设九星结界,外人不可入。就连我也只是看过前辈们留下的古籍,对于经纶国也并不是很了解”时千秋道。

    十三域属于异域,群山险峻,环境恶劣,传闻里面能人异士众多,不过多是像小话本里写的,说什么有绝世武功,活尸异兽,说得夸张得很,大都听个趣。

    慕国人向来自大,以大国自居,鲜少派使者前往十三域,因此对里面的具体情况不甚了解。

    只是这九星结界,沈忘悦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听起来,倒是与噶戈尔的诅咒有些像,只不过叫法不一样罢了。”沈忘悦仍旧懒洋洋地支着侧脸,他的指甲修剪地很圆润,近乎透明的指腹在手记上来来回回的摩擦。

    时千秋被引诱着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传闻噶戈尔乃古战场遗迹,亡灵肆虐,四圣人合议封印此地。为镇死灵邪气,由神机建铜蛇宝窟,魑魅炼化委靡之蛇,黄泉切断生道,窥天布设结界。]

    [解开诅咒之法藏匿于铜蛇宝窟当中,宝窟……]

    烛光炸裂,蹦出几星火花,沈忘悦的指尖缓缓挪动,时千秋的呼吸越发收紧,然而那手指挪开的速度却比乌龟还要慢,露出了半个字后,手指便不动了。

    时千秋的心情变得焦躁起来。

    这噶戈尔内的人都是自愿进来的不假,然而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年复一年,没有人不渴望出去。当一个人为了活着而放弃自由之后,却又因为自由而不再畏惧死亡,人心都是贪婪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拥有。

    三大势力手中各自握有一把钥匙,他们寻觅多年,始终没有找到钥匙的真正用法。光是这三把钥匙,便已经耗费了无数噶戈尔人的心血了,如今只要找到沈夫人所说的铜蛇宝窟,他们便能彻底离开。

    十年了,从他年少无知来到这里居然已经过了快十年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这如何又能让人不兴奋呢?

    “忘悦,文武自古不合,你我才是同类。要说我也不屑于与段干昊仓那种蛮子合作,只是我自在商会没几个能打的,忘悦若是不嫌弃,破解沈夫人的手记,自在商会愿助一臂之力。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忘悦拼尽全力保我一命,不知这个承诺,忘悦能不能给?”时千秋抱拳道。

    沈忘悦勾起一抹轻笑,对着傅裴英勾了勾手指。

    傅裴英一只手压在时千秋的肩上,“掌柜的放心,你这条命,九爷保了。”

    时千秋摸了把额头的汗,颔首道是。

    沈忘悦的手慢慢从纸面挪开,露出几个字来。

    时千秋呼吸急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有些急切地看向了手记。

    [非窥天而不可开。]

    顿时,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身体摇摇晃晃,就像是突然间升到高空,被人重重地摔了下来,一股彻底的绝望感从身体中爆发。

    他望着墙上的烛台,那烛台是铜蛇的形状,这东西像是梦魇,无处不在,时刻提醒他这是一个出不去的囚牢,他失声苦笑起来。

    “怎么会……多年钻营,最终却还是这样?”

    沈忘悦不解道:“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

    时千秋摇摇头,无力地摆手,“忘悦,是我们太天真了,你可知道,这所谓的窥天,究竟是什么?”

    希望这种东西,对处于绝望中的人来说是致命的,时千秋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沈忘悦察觉到一股死气,他目光一敛,立刻出手封住了时千秋的心脉,这才让死气散了几分出去。

    时千秋被扶着坐下了,目光空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1]

    他流出两行泪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桃花酿。

    傅裴英开了酒,将其递了过去,只见时千秋一口灌下,明明酒劲还未起,人却像已经醉了。

    “这桃花酿年年味道如此,是我花了重金让人送的,一口值千金,可是,这千金的酒,从前年起便断了,九爷,你说,那桃花林还在不在?”时千秋哑声问道,一双手将坛子越抱越紧,似是要碎掉。

    傅裴英虽不懂诗,但隐隐约约读懂了他的意思。

    北境的月亮与玄都和这西北都是不一样的,他也有许多年没看到过了。故土令他不齿,然他依旧怀念故土。

    “你可以自己回去看一看。”傅裴英淡淡道。

    时千秋闭上眼睛,过了很久,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手指扣紧了酒瓶。

    “传闻十三域有四圣人,珈蓝族神机客,瀑姥族魑魅鬼,黄泉族圣女,最后一个,便是经纶国窥天者。”

    “神机客传至今日,而魑魅鬼已然绝迹,黄泉族彻底消失,窥天者更是传闻!”

    时千秋有些激动地坐起来,手肘颤颤巍巍地抵着椅子,他红着眼睛说道:“传闻经纶国有一种秘术,是要将刚出生的九个孩子放在经纶国祖传的暗室当中,此暗室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他们终年不见天日。直到他们十五岁,最终暗室中只会活下来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便是轮回了九次,在阴阳两界走过了九次,这就成了窥天者,也被他们叫做神使,可以沟通神灵。而沟通神灵需要一个媒介,那个媒介是用另外八个孩子的骨粉制成,上有九星,被称为九星盘。”

    说道这里,他似乎觉得有些痛苦,一手将心口的衣服捏皱了。

    “只有窥天者才能运用九星盘,为了防止它逃脱,窥天者永远只能住在暗室当中,一辈子不可能离开!”

    他嘶哑地说完最后一句,墙上的一盏灯突然灭了。

    过了很久,沈忘悦嗓音微颤道:“意思是,就算传闻是真的,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他,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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