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店内灯光仍旧昏暗,暗处里蹲着几只苍蝇,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让人心中作呕。
其中一个胖子,挺着大肚将两壶酒放在桌上,嘴边扬起奸笑。
“请九爷入座。”凶魔道。
傅裴英没有回头,他不大想看到沈忘悦的表情,一是害怕失望,二是万一忘悦当真流露出一丝担心,他怕自己会沉醉在那抹目光中,以至于无法自拔。
对沈忘悦来说,凶魔这算是小伎俩,骗得过傅裴英,骗不过他,只要他肯去看一看,不难分辨出哪一壶有毒。
然而他知道,凭借凶魔的个性,若是自己告诉了傅裴英,这局赌局便不作数了。而另一方面,他看到傅裴英的背影,那场烈火中的记忆再度燃起,让他不愿行这个好心。
大不了就是一场肝肠寸断,到时候替他解了便是,痛一痛又怎么了?他能有自己五年前来的痛吗?
他捏捏拳头,眼睁睁看着傅裴英朝着那两壶酒走去。
“既是为了忘悦,死一次又何妨?”傅裴英随手拿起一壶,也不看也不闻,彷如喝的是百年难遇的佳酿,抬首一饮而尽,重重将酒壶撂在桌上,“好酒!”
凶魔从房梁上跳下来,“九爷好气魄!”
只听唰的一声,他抽刀迎上,在傅裴英面前连挥三下,傅裴英赶忙往后退,身后抵着桌,直到桌撞到墙壁上,他向后仰去,躲过再一刀,翻身往旁边撤去,脚下一踢,将木桌踢飞在空中,凶魔不退反进,唰唰两刀,那木桌便四分五裂,将两个酒壶也震飞出去。
沈忘悦见到空中的酒壶,飞升接住。
“凶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反悔吗!”他厉声道,万万没想到凶魔会再度发难。
凶魔嗤笑一声,“忘悦,我可是为了你连掌柜之位都不要了,你对我没意思也就罢了,如今又为何委身于这个来路不明之人,难道他真就比我好!”
沈忘悦蹙眉,“大人何出此言?摘星阁内花魁自有选择,你不做掌柜也是你的选择,又与我何干?反倒是大人出尔反尔,难道不丢商会的脸吗!”
“我出尔反尔?九爷自己喝错了酒,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他要是当真活下来,我必定让行!”
“什么?!”他还当傅裴英没事,此时倒吸一口冷气,“九爷!封穴!”
难怪凶魔在傅裴英喝下酒之后便立刻发难,这是要让他的血液加速流动,好让毒素瞬间充斥进他的四肢五骸,不肯给沈忘悦半分解毒的机会。
这是要他死!
此时,傅裴英的呼吸已然变得沉重,他扶住胸口,额头上渗出汗来,“来不及了!”
凶魔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而是再度举刀挥了上来,傅裴英咬牙往边上闪去,堪堪躲过他这一波的攻击。
“月牙儿!能不能解!”
沈忘悦一时心急,竟没分辨出这毒的成分来,若是如此,便只能施针,然而想来凶魔绝不会给他施针的机会。
“别白费力气了,我告诉你这是什么!”
傅裴英用护臂挡下这一刀,若搁平常,让他徒手折断这刀也不在话下,然而如今毒已入体,抽丝剥茧般将他浑身力气散去了大半。
不仅如此,他很快感受到浑身一股燥热冉冉升起,呼吸也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心中大感不妙。
“摘星阁柳姑姑的新作,温柔乡!一旦喝下去,仿佛深陷美人堆里,理智全无,若不及时纾解便会爆体而亡!九爷往好处想,中了温柔乡再死在我的手里,那可连一丝痛苦也没有,全是无边美意!”
凶魔抬起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傅裴英一身闷哼,身后桌椅被砸了个稀烂,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半晌没了动静。
中了这温柔乡,便是见谁都是美人,如今就算是那大胖子,在傅裴英的眼里也是个体态丰腴的美人,就算理智不情愿,可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
不过,既然不是立刻夺命的毒药,那便并非没有余地。情毒控制的是理智,人要是丧失了理智与野兽又有何异?中了情毒,便让欲望占据高地,将理智强压下来,可若是来一种比欲望更为蚀骨的感受,那理智就会重新占领身体。
那堆残破的桌椅中传来阵阵的响声,凶魔皱起眉头,他看到满身是血的傅裴英从废墟中站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像个刚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鬼。
他一抬头,一双血红的眸子吓得凶魔后退了两步。
然而吓到凶魔的并非仅仅是那双眼睛,还有贯穿腹部的一把刀。
“你……”凶魔声音微颤。
疯子。
傅裴英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邪气,他缓慢地将腹部的刀抽出来,嘴角也慢慢咧起一丝张狂的笑意。
“该你了!”
这一次,傅裴英身上半点也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了,他像是疯了一般,身上血液迸溅,然而手中招式招招致命,凶魔感受到那一股无可比拟的压迫感,就好像他自己以为面对的是一个山丘,殊不知,一转眼的功夫,山丘就变成了巨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那傅裴英像是有永远都用不尽的力气,在他露出怯意后,对方的招式便全部技巧可言,刀刀都仅凭蛮力,却将他的手震地连刀都握不稳。
连过十来手,凶魔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傅裴英向下挥来的刀停在了他的脖颈处。
“是我输了。”凶魔低着头,不敢抬头再看一眼。
他以为傅裴英会杀了他,却没想到,傅裴英此时却收了刀。
“你不杀我?”凶魔惊讶道。
傅裴英用刀支撑在地上,脸上那股邪魔的气息当然无存,只留下失血过多的苍白,“我杀你作甚?”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先前那肥头大耳的胖子,“就是这毒,真他妈的……有点恶心了。”
说完,他身子一软,凶魔赶紧伸手去扶,不料一旁的沈忘悦更快,一把捞起他的身体。
傅裴英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唤了声月牙儿。
沈忘悦面色凝重,跪了下去,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膝上。
“别说话了,睡吧。”
他拿出银针,迅速刺在几处穴位出,傅裴英果真睡去,呼吸很是安稳。
那梦中,他总觉得月牙儿的气息离他忽远忽近,迷迷糊糊想起小时候,有时在街头巷尾打架受了伤,沈忘悦一身书卷气,目光复杂地看着满身是血的他,明明没什么力气,却是硬生生将他抬回了沈府。
在他因伤而高烧不退的时候,也是不远不近的守着他。冰冷的手指拨开他的额发,不情不愿地用冰过的帕子敷在他额头上。
沈夫人是个好人,不辞辛苦地为他处理伤,可惜,没好报。
睁眼醒来,闯入眼帘的便是时千秋那张放大的脸,傅裴英惊了一跳。
“我说九爷,你可算醒了!”时千秋弯着眉眼惊呼道:“要是再不醒,我寻思着是不是该在乱葬岗给你寻块好地。”
傅裴英心中无语,讥讽道:“逍遥居士还真是好心。”
时千秋咦了一声,“今次怎么就叫对了?不过,在商会,可没有逍遥居士这号人物。”
经他提醒,傅裴英才骤然想起忘悦此次的来意。
差点给忘了,初进噶戈尔时,这时千秋便道自己是自在商会掌柜的,不过那时他一门心思扑在月牙儿身上,没怎么在意他。
“在外是逍遥居士,在商会便是掌柜,见逍遥居士容易,见掌柜的一面,可是难上加难。”
沈忘悦站在高高的书架下,手指在书册间滑过,懒懒瞥过眼,目光是落在时千秋身上的。
时千秋站起来,拱手做作了个揖。
傅裴英这才来得及细看,自己如今已然不是在那黑店里头,而是在一间看起来密不透风的密室当中。密室内灯火通明,四周挂着无数盏琉璃灯,颇有锦绣繁华的意思。
而在这密室当中,看起来除了书便还是书,傅裴英闻着这股书香气,只觉得脑仁疼。
“哎,我说九爷,伤势严重,莫要乱动啊,小心再将伤口崩开,到时候连忘悦也无力回天。”时千秋摇着扇子笑笑,该是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可自那声掌柜的之后,便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傅裴英心道此番的确是伤了元气,便懒懒地躺在这方椅子上不再乱动。
“传闻自在商会的掌柜无所不知,可否知道忘悦此次的来意?”沈忘悦的手指在书脊上敲了敲。
时千秋摇摇扇子,踏上书架前的一侧悬梯上,轻轻扳动上边的一个机关,机械声传来,那悬梯便慢慢升了上去。
他停在书架中层,从其中抽出一本册子,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轻轻一吹,灰便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傅裴英扇扇鼻子,很想跳上去将他撕碎。
时千秋没有立刻回答沈忘悦的问题,而是看向了傅裴英,那眼神像狐狸似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听闻九爷恢复力惊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时千秋垂眸笑道:“慕国人重文轻武,喜爱风花雪月,整日里歌舞升平,沉溺于酒色之中,以至于十三域的人常常嘲笑慕国乃残花败柳之国,这才让西北叛军长驱直入,直达京城。要不是北境傅家,想来这慕国已然改名换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