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黑白
随着一声贯彻的嘶鸣,骏马高高扬起前蹄,马脖子被拉得直往后仰,发出一阵阵高而拖长的惊鸣声,伴随着几记响鼻,吓骇众人。
马背上的男子双手紧攥缰绳,从小指与无名指间穿绕,待马蹄稳稳落下后,勒转马头来到薛翦身侧。
蓝色云纹劲装由一条缂带系着,长裤扎在锦靴之中,身形高颀笔直,端的是英俊潇洒。
李聿敛起眸中惊色,披上了吊儿郎当,话语之间尽是漫不经心,“你拦我做甚?”
“我拦你?”薛翦语调微扬,将护在身前的小竹稍稍拉开,一双嗔视的长眸中缭绕着浓浓的怒意:“你当街纵马,差点伤了本小姐!”
她方才心思烦闷,连带着反应都慢了一圈,幸得小竹眼疾手快,关键时刻竟不那么胆小了。可这李聿倒好,上来就是一出贼喊捉贼、颠倒黑白,不知脸皮为何物。
“是吗?”李聿微松缰绳,目光往薛翦身上打探,“我瞧瞧,伤哪儿了?”
可能是在斗嘴一事上,薛翦从未赢过李聿,内心的不服与愤懑交替而上,裸露在外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她一直抬头望着,顿觉地位低他一等,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把他胯下的马给卸了。
小竹毕竟从小和薛翦一起长大,对她那一套纨绔举止了如指掌,观她起势,心下直呼不妙,当即死死拖住她的腰身,焦急相劝。
这位李公子看上去和小姐简直就是半斤八两,各有各的本事踢天弄井,这要是打起来,估计得扰乱半个京城。
李聿居高临下地“啧”了两声,语气像是在感概:“才几日不见,薛大小姐——”
说及此,他停顿了片刻,眼底笑意深切,若有若无地扫了眼她两侧的双拳,“你的男子气概更甚了些。”
要是此刻说这话的是别人,薛翦可能随意听了便过去了。
她从小到大干过的事,确实也不像个大家闺秀做得出的,性格也是看时宜的胆大包天,若是拿“温婉伶俐”、“楚楚动人”之类的词往她身上套,她还觉得是羞辱了她。
可话从李聿口中吐出,她心底的煞气就如洪水猛兽,降也降不住。
还未待她出手,李聿偏头望了眼左侧,只见三两少年相继策马而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他扬了扬缰绳,将马驱回正路,嘴边噙着一丝溢着少年气的笑意,一夹马肚,身下骏马动了动蹄子,逐渐奔腾起来往城东跑。
就像来时一样,毫无预料。
薛翦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其后还紧跟着几个疾驰的少年,过了良久才回过神。
他是来给我秀骑术的吗?
放肆完就跑路?
薛翦看了眼还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手,脸色极暗,语气尽显威胁:“若有下次,我就把你送给李聿。”
小竹闻言陡然松开手,虽然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仍然唯唯诺诺回道:“小姐,我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一场插曲过后,薛翦兴致更失,几乎是拖着一副沉冷的躯壳迈入衣阁,让绣娘量身。
李聿等人在鸿聚轩门外下了马,挨肩搭背地上楼去了里间,唯独李聿十分阔闲地走在后面,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骨扇在手中一搭接一搭地敲着。
入室后,以章佑为首的三个少年分散围坐在方桌各侧,给李聿留了个靠窗的位子。
他刚一坐下,便听右边传来似笑非笑的一问:“那姑娘谁啊?”
李聿循声瞧了过去,满面认真地想了想,最终极为风轻云淡地说:“什么姑娘。”
周灏撑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李聿,一副“我什么都看见了”的表情,笑吟吟道:“你少来,我方才可看得真切,你分明在和那个姑娘说话,见我们快赶上了才重新扬鞭。”
李聿展开骨扇,隔开了他那有损食欲的脸,没作言语。
周灏得意地哼笑两声,扒开骨扇,“我经过时匆匆看了一眼——”
他忽然抬起手背掩唇,似是说悄悄话一般在李聿耳边道:“煞气忒重了些!我劝李兄惜命哪!”
话毕又朝李聿挤眉弄眼,语气颇耐人寻味。
李聿嘴角勾勒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微睨了他一眼,“周兄倒是会关心人。”
周灏只当是赞许,悠悠地点了点头,“我周灏没什么长处,就是对朋友讲义气,靠谱!”说罢还为自己竖起一根大拇指。
此话一出,众人听得哈哈大笑,纷纷应和,“是是,周兄就是无甚长处。”
“谁说的?”李聿只声打断,一双狡黠的长目泛着光亮,故作严肃:“周兄斗鸡走犬什么的还是大有能耐!”
周灏饶是先前没听出褒贬,经李聿一番伤言扎语,岂能还不明白?
登时怒视了三人一圈,干瘪瘪地倒了杯清茶饮下。
外头金乌垂落,余晖由微开的窗木布入室内,留下一片畅快和合。
章佑推了推李聿的手肘,声音压得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刚刚那位是薛姑娘吧?”
章佑和薛翦也算有过 ‘一饭之交’,虽是迅速瞄了一眼,但也认得出来。当时见她微杵在原地,周身散着一团怒气,不用想也知道李聿又去招惹她了。
李聿不可置否地睇了他一眼,反问道:“我看你们真闲得慌,怎么一个个都在意起我的事了?”
章佑又坐近了些,声音掺杂着几许佩服:“我听说薛姑娘前几日进宫,好像冲撞了皇后娘娘,把皇后娘娘都气出病来了。”
李聿似是提起了兴致,眼眸一闪,“当真?”
“我父亲前几日去给皇后娘娘问诊,说了一句。”章太医乃是太医院院首,宫中之事也常常能得知一二。
薛翦儿时便仗着皇后娘娘宠爱,言行无甚顾忌,性子也养得骄纵,如今翅膀硬了,连皇后娘娘也敢得罪了。
“但是不得不说,她还真是受娘娘宠惯,这都没责罚。”章佑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言外之意,显露无余。
李聿双眉凝了凝,像是在思量什么,随后松展眉眼,混不在意地抿了口茶,眺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