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纵马
承华殿。
紫檀书案上摆着一块只余碎角的白玉,高成霆面色微冷,屈指在旁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
门扉有规律地打了三下,随后一道精瘦高挑的身影入内,一掀前摆单膝跪立,拳掌相抵前伸,低头垂目。
“殿下,宁府书房和阁楼处都有人把守,我等潜入后每一寸都搜遍了,并未发现王然手中证物。卑职无能,还请殿下恕罪。”
高成霆冷眸微睇,随即又将目光转回桌案,神情似是意料之中,“起来罢。”
他清明的嗓音夹着淡淡轻笑:“宁延贤这只老狐狸若是没点本事,又怎入得了薛相的眼。”
不过一介商贾,竟也有入朝堂的野心,当真可笑又可敬。
“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即回来禀报。”
“是,殿下。”
薛翦脚下步履如飞,不消片刻便入了校场。她抬手覆上面颊,只觉一层燥热由内渗出,灼烫手背。
他刚刚…认出我了么?
薛翦眼眸辗转,心下浮现出方才那一张眉梢吊着戏谑的脸庞,面色顿时难看至极。
“小姐,那位宁公子怎么瞧着有些面熟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小竹摸着下巴回忆,小碎步在薛翦身侧踱来踱去。
只见薛翦缓缓阖眼,深吐了一口气,话音森森:“闭嘴。”
二字落入小竹耳中,激得她后颈一凉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低下头,悄悄用余光打量了薛翦两眼。
她周身一团焰气如有实质地烧了过来,冷热交杂,阴晴不定。
小竹安安分分地退至一旁,生怕又说什么惹她不快。这般想着时,一种不可名状的委屈涌了上来,她方才分明也没说几句话……
正厅合拢的门缓缓开了,薛晖和宁延贤一前一后相继步出,驻在阶上远远望见二人走来。
宁逸阔步行在赵管家身后,脸上犹存着几分轻浅的笑意,至正厅外停下,“薛大人,父亲。”
薛晖朝他走来的方向淡淡地看了一眼,稍颔首未言。
“我们就先告辞了,薛相留步。”宁延贤作揖行礼,继而一同随赵管家走上回廊。
宁延贤微睨了眼宁逸,待上马车后方才出声:“适才去哪了?”
“薛府管家带我四处走了走,偶然得见了薛家小姐。”宁逸照实应道,声色缓平。
宁延贤忆起数日前在薛府门外的一瞥,一双鹰目黯淡,“那位可是相爷的掌上明珠,你可别去招惹她。”
薛晖膝下一儿一女,长子自幼由他亲自教导,具是一身温润气派,芝兰玉树,君子端方。与薛晖足有七八成相像,就是不知内里是否也跟他一样阴戾。
而薛翦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张扬跋扈,不知做过多少荒唐事,暗里谁不唤上一句“小魔头”?偏生薛晖视她如目,宠着惯着,芝麻大点的腌臢都不愿让她发现,当真是保护地极好。
像他们这种手满鲜血的人,理应安安分分做一把冷冽锋刀,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能。
“掌上明珠。”宁逸心中默念了声,眼尾掠上一丝玩味,冷峻乖戾的面容在马车内着了几道森光,乍一看去叫人胆寒。
赵管家目送二人上车后,原路折回正厅。薛晖负手而立背对门扉,看不见他面容却听他沉声一问:“走了?”
赵管家微微躬身侍立一旁,“是,老爷。”
“适才老仆带宁二公子在府邸闲走了半圈,未料小姐突然回府,打了个照面。不过小姐似是有事要忙,只草草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薛晖点了点头,不疾不徐地吩咐道:“既然翦儿在府里,便派人带她去裁几套新衣罢,离进宫也剩无几日了。”
……
一个长相秀气的侍女规矩地停在校场外,清声唤了句:“小姐。”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见薛翦收了剑,负在背后回过身,散着异色的眸子定了定,“你是谁?”
庄兰常年跟着赵管家做事,算是薛晖院中的人,故而也没跟薛翦接触过。她双手交叠于腰腹间,垂头道:“小姐,老爷派奴婢来请您出府一趟。”
薛翦将凌落的碎发挽到耳后,闲散地问了句:“去哪?”
“昌琅衣阁。”
昌琅衣阁,不正是她今日跟哥哥去的那间吗?
薛翦眯了眯眼,话音声隐隐溢着几抹怨气:“真是巧了,我方才从那回来,委实没心情再去一趟。”
庄兰早就听闻碧痕院的主子不好伺候,暗自吸了一口气,淡声道:“小姐,老爷吩咐,您今日一定得去,否则待您进宫之时成衣还未裁好。”
进宫。
原是为了太子冠礼准备啊。
她本就不想去观礼,更别说特意去裁几套衣裳了。
“这位姐姐,你没看见我在习武吗?”薛翦转动了两下手腕,将剑挑到身前,跋扈之气浑然天成。
她嘴角微扬起一丝坏笑,转瞬即逝,目光灼灼,“不若这样,你去把昌琅衣阁的绣娘叫来,我就在这等她。”
“小姐,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昌琅衣阁的绣娘在京城里为高官权贵制了十几年的锦衣华服,又得长公主青眼赏识,久而久之也把自己当那么回事,心气高了些自是不愿上门。
让庄兰去请,确实是为难她了。
“那就没办法了。”薛翦故作叹息,复又转了过去,并不打算再理会她。
庄兰见状心下一阵急切,此事办不好她回去该如何交差,心思转了转,脱口而出:“小姐,您这般奴婢只好去叫赵管家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薛翦寒凉的目光投了过来,滞留了片刻幽幽开口:“你唤什么名字?”
“…奴婢庄兰。”
“庄兰姐姐,我去换件衣裳就来。”薛翦展齿一笑,却没来由地捎着几分阴鸷,声音如珠落玉盘,入耳撩人。
庄兰被她一笑恍了神,顿觉如芒刺背,怯愣地低下了头。
薛翦跳下马车,十分闲散地往昌琅衣阁走,面上无甚表情平淡如秋风。
庄兰一路毕恭毕敬,薛翦只能看见她半张惶恐的眉眼,心下冷笑。
就在此时,碎碎马蹄声飞驰而来,仿若无奏的鼓点,消消奔近。
薛翦侧头望了一眼,不及多思就察觉到手臂上一紧,被小竹拉到一旁护在身后。
耳边传来马的嘶鸣,时间仿若定格了一瞬,再抬眸时只见马背上坐着一个身形挺拔修长的男子,手勒缰绳,眼底具是讶异地俯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