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风旋雪
又是狼群，一头头野狼如复仇的修罗，睁着血腥的红眼，吐着长长的舌头，张牙舞爪地不停地扑过来、扑过来，撕咬、搏杀……
“瞧，非要怀疑人家姑娘，一群狼就魇住了，多大点胆，是干大事的人吗，就是一娇滴滴的大小姐，四天了反复地烧，牛郎中说明日若还如此，就得下猛药。”婆婆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年凯风，“要不是刘大娘非留我吃晚饭，唉，这事闹得……外头如何了？听说乱得不成样子，刘大娘说和二十年前……”婆婆忽然打住，心虚地瞟了瞟年凯风。
“看形势临王快拿下京城了，皇上已经往西南建王的属地退去。”
“都是一个祖宗的，应该不会对帝陵下手。”婆婆看着年凯风，意味深长。
“加强了戒备，前几日有十几个人偷偷闯入，被发现后以命相搏，都死了。暂时还没发现有何异动。”
屋内苏一楠已睁开了眼，话都听进去了——皇上跑了，那太后一定也跟着跑了，爹娘呢？京城大乱，爹是朝中大员，按理应该追随皇上去了西南，若全家都走了，那自己该怎么办，没人和自己谈过出帝陵的事。西南，自己原本也是应该往西南去的……
年凯风昨日听到丁言的禀告就想过来看看，可又怕自己的心再不由自主地牵绊上。这是不应该的，自己是帝陵人，这辈子都得守护帝陵。而她，一个朝廷罪人，有着自己的宿命，如何会留守在此地。既是不可能，就不应该萌发不该有的悸动。几晚上心绪不宁，今日还是忍不住过来瞧瞧。要不要到神婆那求张平安符呢？
“我真喜欢这姑娘，人长得俊，还知书达理，温柔贤惠，那针线活，还有做的那手好菜，啧啧，刚来的时候呀，每天背着人偷偷地哭，人前啊一句苦话也不说，你说这哪个姑娘比得了，她既是重犯，不如找个时间去求了上边，就让她留在我们这。”
“不是帝陵的人就不能留，这您不清楚吗？送去宫中的密报一直没有回复，现下外头乱成一团，付上将军也顾不上这等事。且让她住着吧。”
“唉，也是。咱一辈子没出去过，不稀罕外头的热闹，只怕出去了还不习惯。人家是外头的，自来也没有哪个外头的人嫁过来的。可惜了，可惜了呀！”这大山里，也偶有年轻人向往外面的世界偷偷跑出去的，命没了不说，还连累得家人一辈子在族里抬不起头来。而外面进来安住的，从未有过。
“我就想着事情都去了那么久了，你也该找个媳妇了。”婆婆道，“刘大娘说她的侄女挺好的，虽长得一般，但手脚勤快，心地又好，你哪天偷偷地去瞧瞧，要过得去啊，我就去说去。”
年凯风是定过两门亲的，头一回呀，就快成婚时新娘突然就病故了，第二个姑娘刚送了聘礼，不知因了何事与家里人发生口角，一时想不开自尽了。第三个姑娘媒婆刚上门，当夜就和人私奔，被抓后两人当即就被处死了。他本就早年丧亲，到了婆婆家没几年，婆婆的丈夫就过世了，还有教他的柳先生，一日喝酒，年凯风送他回家，一转身回营，柳先生家却突然起火，一家三口都被烧死了。帝陵都传他命中带煞，虽一表人才、能文能武，但这一桩桩不幸叠加到一块，大伙多少还有有些忌惮。年上将军和婆婆积极张罗着，可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求，既如此，年凯风也不着急了，慢慢地也就蹉跎了。如今年过双十，婆婆颇为焦虑。
“不去。”
“哪有人光棍一辈子的？我是觉着苏姑娘最合我心意。可惜呀！多好的姑娘！”
婆婆见他眼里有光，便知他心有所动：“苏姑娘性子极温顺，说不准她愿意呢，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总好过颠沛流离地去那苦寒之地，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谁还会管她这档子事……”两个人看着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婆婆越说越来劲，“哎，我去探探苏姑娘口风，她若愿意，我就去付上将军那好好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把这事办了，付上将军要保她，总会想到法子的！若能保她平安，想来她家里人也是愿意的。这仗不知打到猴年马月，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家人呢。”婆婆觉得这主意极妙，不由地拍掌道：“就这么办！好得很。”
年凯风觉得婆婆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她是名门千金，你瞧她成天拿个抹布这也得擦那也得抹，咱这粗茶淡饭的，哪里就愿意了……你可莫要吓唬她。而且，几百年的规矩付上将军怎会坏了，若从我这坏了，以后这帝陵还怎么管？你别搞事。”
“晓得咧，我痴心妄想啦！”
年凯风不知该怎么应好，既希望梦想成真，又觉得是痴人说梦，踌躇间他站起身道：“这事别再提了，待她好了看看外头的情形再想法子给她家人送个信。嗯，若今日烧还不退，就让丁言去请牛郎中。”
苏一楠都听进去了，头嗡嗡作响，身上冷汗直流，这如何是好，这年大哥虽是个实诚人，但自己如何能在此留一辈子，再不见爹娘？嫁人，年大哥玉树临风，性子沉稳，但是要做自己的夫君……自己从没这样想过……不行，不能这样糊糊涂涂地被安排了。
好在婆婆并未提及此事，只让她安心养病。几日后，苏一楠慢慢恢复元气，却愈加不安。待好了，是不是就要被娶进门了？他们要强娶，她如何能不嫁？苏一楠愈想愈不安，悄悄将小包裹收拾好，留下几件值钱的首饰给婆婆，便在夜深人静时穿得厚厚的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大冬天，婆婆睡得正酣，两名守卫早就没有警戒，也进侧屋睡大觉了。苏一楠虽心中害怕，可留在这怎么能行，若逃出帝陵，再找人打听打听，便能回到京城家里了，如今家中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婆婆说过，她是在往北处掉下来的，往北走应该就能出去了。
苏一楠将把小刀拿在手上，静悄悄地就走出去了。
婆婆后半夜里醒来喝水，却见身侧空空，吓了一跳，莫非这苏一楠真是什么奸细，半夜做怪？她屋前屋后没找着人，匆忙叫醒那两人，一个去寻，一个去禀告颜凯风。
颜凯风闻言一怔，这三更半夜的能上哪去？却不再往奸细上怀疑，也没上报，着急忙慌地和丁言赶到婆婆处，屋前屋后看了看，便让其他人在家里好生待着，他去寻人。
颜凯风寻着屋后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走着，连脚印都不掩饰的人，应该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只是天这样冷，莫要再冻着才是。
苏一楠艰难地跋涉着，脚冻得都要失去知觉了，莫要有野狼莫要有野狼……好容易看到个山洞，气喘吁吁的苏一楠进去一屁股坐下，又饿又渴又累又冷，怕婆婆发现，只带了几块小饼，就着雪水咽了下去。这半宿一直假睡，待婆婆睡熟了才敢动身，现在她两腿发软，眼皮发重，裹紧身上的长袍，倚着墙便睡着了。
颜凯风寻到时，便见苏一楠蜷缩成一团，睡着了。他连忙解下披风盖在苏一楠身上，便出去寻了好些树枝，点了个火堆。洞里慢慢暖和起来了，颜凯风在一旁坐着，看着苏一楠渐渐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动一动，可爱极了。忽然，苏一楠在梦中战栗起来，整个人又缩成一团。莫不是受寒了？颜凯风忙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苏一楠却抖得越来越厉害，齿间“咯咯”作响，她忽然惊醒，惊魂未定般，却见一团火苗在眼前窜动。
“别怕，是我。”
苏一楠寻声看去，却是颜凯风。她一把坐起，一眼看到身旁的匕首，猛地抓起，惊慌失措道：“别过来！”这才看到颜凯风的外袍从自己身上掉落下来。
“你是迷路了吗”颜凯风折了根树枝扔到火堆里。
“我……我……是……”
“你想到哪里去？”
“我……我想回去找我爹娘。”在温暖的火堆旁，苏一楠眼里的雾气渐渐升腾，心一横道“现在京城里是在打仗吗？”
“嗯，临王应该快要拿下京城了。”
“能……能放我回去吗？”
“你一个人怎么回去，就算我送你出帝陵，这到处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到京城。”
“你送我出去，别的我自己，我自己负责。”
苏一楠吸了吸鼻子：“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丫鬟害死了人吗？”苏一楠看着噼噼啪啪染烧的火焰，突然不想再隐瞒了，她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说给了颜凯风听。
颜凯风完全怔住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娘竟是皇上的亲表妹，皇亲国戚！父亲也不是普通的将军，而是长年镇守国北的苏大将军。而这案子，牵扯的都是皇室里的人物，谁能帮得了她！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爹娘不知道是否还在京城，我想回去看看。”苏一楠道。
“这样，你且随我回去，告诉我你爹娘的住处，我想法子帮你送封信给他们可好，余下之事我们再议，冲动是没有好结果的。你爹娘说不定不在京城了呢。”颜凯风思符了一下道。
苏一楠没想到颜凯风这般好心：“好，我听你的，多谢颜大哥成全！”说着就站起来要行礼。
颜凯风上前两步扶住道：“姑娘不必多礼，待京城安定，我们再想想看如何送你回去。如今，天寒地冻的，我们先回婆婆家去。”
家？苏一楠迟疑起来，并没跟着颜凯风。颜凯风回过头，看了看苏一楠略失望道：“姑娘不必多虑，不过出来拾些柴火走迷了路。”见苏一楠依旧低头沉吟，心中便有些了然，“旁人的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待京城安定，我一定会想尽办法送姑娘出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颜凯风如此坦诚，苏一楠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这颜大哥确实是个好人，只是这帝陵——离我爹娘太远太远。苏一楠挪着步随颜凯风走了出去。
不知道颜凯风是如何对婆婆说的，自此苏一楠总觉得婆婆不似原来般随意了，反倒多了几分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