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梁碧兰看着似乎手足无措的明栩，一手拿起案桌上的抄书翻看，一手轻轻掩唇，吃吃一笑道：“伯父做事就是这样，让公子见笑了。”
“小女子姓梁，名唤碧兰，来这京城不过月余，”梁碧兰说着，福身一礼，而后不待明栩还礼，就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来，活泼泼道：“这月余里碧兰可听伯父说过不少王公子的事迹，伯父一直说王公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若是没有您，我们家书斋能否维持下去还未可知呢？”
她的语声甜美，语速却极快，仿佛一串叮叮咚咚作响的铃铛，灵动活泼极了，当然，更显眼的是她看向明栩的神态，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眼角眉梢俱是倾慕之色。
明栩不紧不慢地听她说完，方才拱手一礼，温声道：“梁小姐和梁掌柜都过誉了，小生也非是京城人士，能在京城寄居，还要多亏梁掌柜和龙女祠庙祝这些好心人的帮扶。”
“龙女祠？”梁碧兰起了兴趣，头探到明栩身边，问道：“这地方我听过，据说那里求姻缘特别灵验，王公子，这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小生不知。”明栩退后一步，和梁碧兰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礼貌道：“但凡神佛，都逃不出心诚则灵这个词。”
“心诚则灵？”梁碧兰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她仰慕地看着明栩，甜甜道：“和伯父说的一样，王公子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说的话就是有道理呢。”
“梁掌柜谬赞了，”明栩又借着翻看抄书的机会向后小小地退了一步，缓声道：“梁小姐气质脱俗，也不似是未读过书的女子。”
梁碧兰身上天生带着一股天真未解世事的味道，哪怕明栩一退再退，她却仿佛一点也察觉不到眼前这位王公子的退避，而是又执着地凑近了一些。
“小女子哪里懂那些，”梁碧兰微微低头，咬唇一笑道：“不过是随便看过几本书，会写点字罢了。”
“我们梁家世代居于山东菏泽，山东的风气王公子想必也知道，讲究女子无才就是德，碧兰能得伯父允许，些许认得几个字，就已是邀天之幸了。”
梁碧兰一边说，一边又翻过一页书，然后抬头：“对了，光说小女子了，王公子又是哪里人氏？”
王生是哪里人氏？明栩的脑子飞速运转，翻检着王生的身体自带的记忆，翻来翻去，明栩发现一个极其令人惊讶的事实
——除了等待明年秋闱这个目标，王生竟然没有任何相关自己的详细记忆，没有来处，没有归处，生于这天地间，王生竟然就像一个单薄到透明的影子，风一吹，就消散了。
把这个发现压在心里，明栩不动声色地望了提醒到他这一点的梁碧兰一眼，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王公子？”对上明栩的视线，梁碧兰冲他嫣然一笑，眉目之间一派烂漫之色。
“小生出身于一个偏僻小地方，哪怕说出地名，梁小姐恐怕也未曾听过？”明栩自嘲道。
“是吗？”梁碧兰含着情意递来一眼，脆生生道：“伯父说过许多次，王公子您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谦逊，碧兰相信，能养出王公子这样的男儿，这小地方也定有不凡之处呢。”
漫无边际地和明栩闲聊了半天，梁碧兰终于想起了正事。
“王公子，您带来的抄书我已细细点过，未有错字，涂改，一共五本，”梁碧兰一边说着，一边折身向柜台处走去：“碧兰这就去给您取钱结账。”
梁碧兰暂时离开，明栩在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比起陈朵，梁碧兰的压迫感并不强，但潜移默化之间拉近距离的能力，却更让明栩招架不住。
或者说比起陈朵的矜持，梁碧兰更拉得下脸来。
第三主座的前世，绝不会是个普通世界，明栩意识投射入影境后遇到的种种诡异的巧合，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之前他遇到的陈朵和苏婉儿，身上都有些诡异之处，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如果非要准确定义，明栩勉强可以称之为非人，一种似人非人的诡异感。
但这梁碧兰，明栩左看右看，都察觉不出梁碧兰身上有什么诡异之处，当然，她那非同一般的美貌除外。
不对，美貌？想到这两个字，明栩心下一凛，觉察出自己的失误之处，如此美貌，却能保全自己一路投奔京城的伯父，这难道不是这梁碧兰身上最大的诡异之处吗？
据明栩所知，当下的世道，可并不太平。
留给明栩独自思考的时间并不长，梁碧兰很快就取了钱回来：“王公子，这是您这回抄书的银钱，碧兰是按照从前的规矩给您算的，您收好。”
“不必，小生与厚德斋合作许久，自是相信梁掌柜家的信誉。”明栩挖空心思和梁碧兰搭话，想要再套出一些线索，毕竟在影境里，错过任何线索，说不定都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原来梁掌柜一家竟是山东菏泽人，菏泽与京城距离如此之远，如今世道不平，这一路当真是辛苦小姐了。”
“对呀，”梁碧兰似乎压根没觉察出明栩的打探，坦然道：“多亏了族里的亲戚，不然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顺顺利利从菏泽走到京城来。”
梁碧兰似乎极喜欢和人挨挨蹭蹭，话说着说着，她的身子又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靠近了明栩。
“呀——”梁碧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小小的惊呼一声，抬眼觑了一眼明栩，揉搓着自己水葱般的手指：“王公子既然寄居在龙女祠，小女子近日也想去龙女祠祈福，不知道能不能请王公子为我引路？”
仿佛正在为自己说谎而不好意思，她眨了眨眼，精致的眉目之间流露出不自知的天真媚态，美得惊心动魄。
明栩情窍未开，尚且把持得住，非但没有趁势上前，反而又向后退了一大步，止戈台的观众却把持不住地沸腾了。
【一院之光：泪流满面，这谁顶得住呀，至少我顶不住。】
【颜值即正义：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要命jpg。】
【路人甲：第三主座，真男人！】
【山海躺平君：明栩，真男人！】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明栩在厚德斋和梁碧兰周旋的时候，得了明栩吩咐的叶子清也没闲着，正如明栩所说，少有正常人会防备一只小鸟。
“这翅膀太难用了，”叶子清扑扇着自己这双怎么怎么不听话的翅膀，嘀咕着跟在陈朵的马车后面：“以前我只以为做人难，原来做鸟也这么难！”
陈朵的马车轱辘轱辘一路行进城里，叶子清就发现了京城的氛围与她从前进入影境时候接触到的有所不同。
“出现新变化了？”叶子清抬起翅膀：“虽然知道这个影境一直都在变化，否则我也不会每回进入影境遇到的都是不同的人，但这个变化我似乎还没遇见过？”
进这个影境多了，叶子清其实也总结出一些经验。
意识投射的第一地点一定是龙女祠的正殿，一定会遇见一位来龙女祠上香的小姐，这两点是绝对不会发生变化的，除此之外，这个影境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变动当中，简直不像是一个已经既成事实的前世该有的样子。
只是这样浅薄的经验，叶子清相信即使不用她和明栩强调，明栩也是心中有数的，方才说自己对这个影境没什么有用的经验能给他做参考。
当然，若是她想错了，明栩真的连这点浅薄的经验都没有，那叶子清也不亏。
这说明所谓的空降止戈台第一万名不过是一次难得的好运气，明栩本人则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明栩顶多在影境里死上一次，她却称量出了明栩真正的斤两，从此之后，她再也不用将明栩放在眼里，像对付薛朝朝一样，挖空心思去应对明栩。
少一个未来的大敌，叶子清何乐而不为？
马车停在了一座极其气派的府邸门口，叶子清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官邸制式，但光看门口那对雕功精细的石狮子，就可以确定陈朵应该没对明栩说谎，她确实是礼部右侍郎之女。
陈朵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坐上小轿，叶子清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轿子上，小厮抬着轿子走过极长的一段路，终于到达了陈朵的居所。
叶子清瞪着自己圆溜溜的豆豆眼望过去，惊讶极了。
依据明栩的说法，陈家是极宠女儿的人家，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女子讲究三从四德的时代，选择把丧夫的女儿接回家，可她眼前所见，却完全不像一个受宠的女儿应该有的待遇。
并不是说陈朵的居所不精致不华美，而是本身陈朵居住的地方就很不符合常理，因为叶子清眼前所见，竟然是一座建造在湖上的水阁。
叶子清从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自然知道水阁这玩意，看起来很美，实际上谁住谁知道。
近水之处本就多潮湿多蚊虫，本就不是个住人的好地方，何况女子身体性寒，素来难耐湿气，试问，谁家疼爱女儿的父母会将女儿的居所安在水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