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带你回家
他踏在石板桥上，衣袍随风起，铃铛声震震，青丝散在身后，向着那未知的黑暗前进。
六角宝塔的钟声响起，分明是靡靡之音，却不知为何让人神清气爽。
印光分不清，那是道然腰间之音，还是那钟声慈悲。
道然的步子很小，能看得出他在等待印光。
印光不由得因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感到诧异，自从遇到了道然，他的世界翻天覆地，原来他在尘世之中已经挣扎二十余年。
“小师傅，可要当心脚下。”道然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入耳畔。
那声音好似在耳边绕了个弯，沁人心脾。
“好。”印光调整心态，一步一个脚印跟随着道然。
还有一大半的路程，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月亮好似要为这份过往沉浸在池塘里。
“此处不像是寻欢作乐之所……”印光看着湖水里的月亮。
“很久以前，此处原先是藏妖阁。”道然轻声道：“大佛座下六位大能皆居住于此，六角宝塔，一角镇守一位大能。”
“莫公子也是其中一位。”
“自然。”
印光垂着眸：“你也是其中一位。”
道然脚步顿了一下：“是。”
“所以，你认识蟒蛇，和莫公子乃是旧识，自然也认识那缕黑烟。”印光握紧佛印：“那你引诱我来到不周山，是为了什么？”
“你等了我很久，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道然摩擦着食指，回头看向印光认真道：“因为师傅死前，拉着我的手，让我等他回来。“
大火中，佛一浑身是血，却站在火中将他护在身后。他是尘世最后的防线，他为世人做了那么多，却还要他牺牲自己。
他跪在佛一身后：“师傅，让我杀了他们，我们回到不周山！再也不管他们。”
他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佛一摇头，那眼神里的悲伤是割舍不掉的深情。
“三千法门，十方世界，你我皆为沧海一粟。若以一粟之身庇佑百姓，也算造化。”
他听见耳畔传来的声音，不由得湿润了眼眶。
“你总是为了他们，可我们呢！有谁想过你！”
大火烧到了佛一的衣袍，却被少年温柔的拂去，大火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们和凡人之间跳动。
“我无法伤害人类，无法违背规则。”佛一摸了摸少年的头。
少年站起身来，高度大抵在佛一的下颚。
“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
佛一垂眸，他听到殿外的咒骂了，他蹲下身子，认真道：“等我回来，我会回到不周山的。”
然后——他再也没回来过。
道然吐出一口气，那些故事尘封太久了，他自以为能够心平气和，再次回忆起，仍难郁结于心。
“人这一辈子很短，可我的一辈子却很长，我寸步不离开不周山，是因为，我相信我能等到他。”道然看着眼前的印光。
“虽然这个人变了样子，变了声音，甚至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可依旧欢喜。”
道然看着印光，印光反而没了发问的底气，索性道然不再想让他们有任何的误会。
“我承认，我让我的徒子徒孙们去寻你，因为我不能相信，他竟然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我不相信他死了。”道然摸着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
“京城有不少我的眼线，你的一切我自然也都知晓。”道然垂下眼眸：“我只想让你欢喜的久一些，哪怕你前尘尽忘，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我很庆幸，我还能遇到到你。”
印光不由得鼻头一酸，不敢看道然赤诚的眼神。
这份感情在时间的沉淀下，像是一杯佳酿。初尝有些辛辣带着些甜，再回味却带着浓烈和厚重。
那些佛门的戒律清规，道然再也不想让他被世间的规则束缚，也不想让他沉浸在过去的清规戒律。
“并非是我引诱你，是小师傅自己寻得这处青山。”道然轻声道：“不过是你站在山下，我引你上山罢了。”
“罢了，我不该对你如此带有质问，抱歉。”印光垂眸。
“你的记忆好似有些缺失，意识全无伏在马上，我引你上山的时候，你嘴里呢喃不周山三个字。”道然看着印光。
“不周山……”印光却不记得，自己何时伏在马上，又为何会与道然相见：“可有什么法子？”
“小师傅不会愿意的。”道然了解印光，他也清楚自己在印光心中的分量。
“你不说，如何知道我不愿意？”印光的眼神纯净不带有杂念，反倒是让道然有些不好意思。
道然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摄魂术，此法可洞察记忆。可这秘术需要二人对彼此放下芥蒂，全身心的接纳对方意识。”
“好。”
他原本以为会听到印光的拒绝。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害羞？”
道然连忙转头，有些支支吾吾：“才没有。”
他脸颊有些微红，有些慌张的转身，向六角宝塔走去：“尘埃落定，我去寻一处偏僻之地。”
印光自然是跟上他的步伐。
桥下水流涌动，那些尸体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怖了。那六角宝塔逐渐映入眼帘，宝塔六角的钟声悠悠传来，夹杂着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
六角宝塔中，站立着神态各异的尸体。
道然和印光都察觉到不对，印光将佛珠握在右手，随时准备出击，观察着那些尸体。
这些尸体没有像外面那些尸体一样看人就咬，而是安静的站在原地，双目无神。
在门开的一瞬间蜂拥而上，脚下石板裂了一个大缝隙。
那缝隙早有预谋，道然刚想过去却被一道冷箭射在身后。
“印光！”
印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石板在自己的上方合上，道然的声音被阻隔，失重感随之而来，脚下一空，只觉得天旋地转。
“道然！”
印光砸在石板上，只觉得一阵酸痛，手腕的钝痛应该是折断了，印光才石板上爬起来，随之是亮起的烛火。
“师傅来了。”
抬头望去，竟然是陆芸。她坐在摇椅上，用扇子拍了拍身边的尸体。
“陆芸？”
眼前的陆芸和当初在徐府那个柔弱的女人完全不同，如今的她气势骇人，媚眼如丝，坐在摇椅上看着印光。
“师傅，我不想与您产生争执。可自我入了徐府，便身不由己。”陆芸摆了摆手：“如您所见，我不过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而您，我的小国师，您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您叛逃大佛寺，已然让那位生气了。原本，我们本想徐徐图之。”陆芸豆蔻指甲划过，指向印光。
印光皱着眉头，陆芸从自己进入徐府后，就一直在做戏。
她要让他一步步的进入她所编织的陷阱，可她的目的是什么？
陆芸笑了出来，她的裙摆随之飞扬，走到了印光身侧，印光这才发现，此处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上摆满了白色的蜡烛。
“小国师，就算你丢了蛊虫，废了半身修为，可你骨子里依旧是大佛寺的骨和血肉组成的人。”陆芸豆蔻的指甲碰触到了印光的脸，却被他躲开。
“三年来，我们一直在找您。您生死不明，那位可是发了大脾气。”陆芸的话却在印光耳边留下惊雷。
“三年？”
“看来小师傅是不记得的，也对，废了半身修为又强行脱离蛊虫控制，本应该神志全无，现在却活蹦乱跳，理应是少了点东西。”陆芸将蜡烛点燃。
可自己分明只觉得自己下山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已经过去了三年。
唯一的解释就是，道然隐藏了什么东西。而自己的记忆出现的偏差。
“三年来，我们尝试的所用的所有方法，都无法找寻您的踪迹。”陆芸侧头：“若不是您拿出国师令，这不周山怕是要被掘地三尺。”
也就是说，自己若是真的已经来了不周山三年，那自己之前的记忆又在何处？或者说自己发生了什么？
“是师傅派你来的，大佛寺也参与进来了？”印光忽然意识到了，如果这些真的是师傅的手笔，那到底是为什么？
“小师傅怕不是以为，我和那老不死的是一伙的？”陆芸贴近了印光：“大佛寺从来不是什么干净的去处。”
陆芸看着自己的指甲，眯着眼笑道：“待我杀了您，这满山的蛊虫皆为我之所用，待我将您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印光只能看着陆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从箱子里拿出绳子，那力道不像是一个女子，更像是一个健壮的青年。
“取而代之——你可以变换他人模样？第一次见面，你故意浓妆艳抹，是害怕我们当中有谁能够认出你的模样，第二次你杀了徐小少爷，是为了取得赵小少爷信任。”
“小师傅聪慧。”陆芸笑道。
“赵小少爷想要给他姐姐复仇，你便引诱他，利用他，让他将整个不周山搅动一团乱。这样你就能隐藏自己的身份，可是，你又有什么好处？”
“杀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陆芸将绳子缠绕在指尖：“你死了，大佛寺和不周山的表面关系便会荡然无存。”
“蛊虫是你给蟒蛇的？”印光挣扎着，却被绳子勒紧了皮肉。
陆芸手顿了下：“小师傅是想拖延时间？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不是我，我哪有那种手段？如今小师傅来，搅动一池浑水，众多势力逐渐晴朗呢。”
“也就是说，除了大佛寺还有其他的势力卷入了不周山。”印光看着陆芸脸上的表情：“除了大佛寺，武僧，武陵山的道观……”
“小师傅倒是细腻，不过几句话，我便要被摸清了。”
绳子忽然收紧，陆芸倒是笑的开怀：“小师傅，你说的这几处，哪有什么女人可以待着的地方啊……世间男强女弱，女子相夫教子便是才能——”
陆芸贴近了印光：“小师傅怕不是也信奉这个真理？”
印光只觉得呼吸不畅，眼前甚至出现了黑点，那种无力感瞬间袭来。像是在黑暗中永远望不到尽头，他努力地奔跑，却无济于事。
可没想到陆芸忽然将手松开，她捂着头看向棚顶，印光听见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陆芸媚笑：“看来我得快一些了。”
不周山的恶意从黑暗中涌出，攻向陆芸。陆芸转身躲开，将那不周山恶意身上贴了几张符咒。
“邪门的东西。”
不周山恶意化作一滩水，被陆芸提起来扔到随身的小匣子里。
“你这精怪，竟然也敢冒犯。”陆芸看着那乱蹦的小匣子：“明知道我是修道之人，最能度你们这些精怪，看来你和这小师傅渊源也颇深啊。”
“修道之人，你是武陵山的人？”印光皱眉，大佛寺超度为主针对鬼魂，武陵山大多于精怪，可大佛寺与武陵山井水不犯河水。
“小师傅不关心关心，这盒子里的东西吗？看样子他对您‘情根深种’呢。”陆芸笑着将匣子收起来：“哦，看来还有老鼠跟进来了。”
陆芸拿出几张符咒向黑暗中打去，只听几声尖叫。“倒是逃的挺快。”
“你是男子？”印光看着陆芸的手，虽然她是女子，力气却要比男子还大。
“呵，我若是男子，必然比他们出色十倍百倍。”陆芸说完就扑了过来，她摸着印光的脸，另一只手则是发着寒光的匕首。
印光只觉一阵刺痛，陆芸贴近了他的脖颈吸着血液，印光推了推却纹丝不动。陆芸抬起头，看着印光的眼睛，那双眼睛变得妖异。
她是妖！
陆芸看着印光，半脸的血迹：“我还挺喜欢你的，若你不是那人，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钝痛袭来，陆芸的脸再次靠近。
棚顶开始摇摇欲坠。
顶端的那处开始崩裂。一道蓝色的身影与青色的身影交缠。
道然将那蓝色的身影按在地上，手中金光如同流水散去。
“陆芸！别把他吃了！”蓝色身影一扑，翻身将陆芸踢了过去。
金光四散，编织成牢笼。蓝色影子却像是流水一般，在金色的攻击下穿行。金光流入地下，将印光包裹起来。
“你们竟然敢……”道然一道金光过去，蓝色影子明显觉得力不从心。
蓝色影子拽起被打落在地的陆芸，陆芸漏出讨好的笑容：“小蓝哥哥，人家只是吃两口。”
“你骗鬼呢？”那人拽着陆芸扛在肩上。
金色的光追逐上去，将陆芸与蓝色影子困住。“那是个疯子！”蓝色影子咒骂道。
“不周山的杂种们，真他娘的狠。”蓝色影子吐了一口血，带着陆芸隐藏在黑暗之中。一把匕首破空而出，想道然的身后攻去。
金光中的佛印被道然的金光吸引，或者说还是带着主人的执念，与那匕首碰撞在一起。发生清脆的响声，随后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从空中坠落。
那蓝色身影带着陆芸化为一滩黑水不知去向。
道然手中金光似是流水席卷过去，无数的尸身尽然爆裂开来。那蛊虫在地上嘶吼，也被道然尽数出去。
佛印上沾满了黑色的符文，道然只觉得背后发凉。
他连忙上前，颤抖着双手挥开金光，漏出失血过多的印光。他胡乱的想要治愈那处伤口，那处伤口却冒出黑烟。
黑烟被金光触碰，变得更加猖狂，甚至往印光的脸上蔓延。黑色的细纹缠绕在印光的脖颈上，显得可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道然眼中微红，他抱起印光，鲜血染红了白衣，印光早就有些模糊。
“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