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罗正衍
小瓦房的院子里,罗晷看到那天空之上爆出浩瀚神威,接着,一个人影就落了下来,另一个人影紧随其后。
“师父!”
罗晷的心立马揪了起来,不断拍打着屏障。
可惜,除了一点涟漪掀起,什么作用也没有。
不多时,金光散去,屏障也同时解除,罗晷向后看了一眼,接着便直直朝着刚刚人影坠落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夕,默默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没有阻拦。
罗晷在乱石树根之间不断飞跃,迎着劈头盖脸的大雨,一步也不停歇。
身上的灵气罩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作用,可能是在爬山的时候出了些故障。
所以罗晷从离开屏障的那一刻就已经淋成了落汤鸡,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满是雨水的头发盖住了视野,被他用手一把梳到脑后。
他现在只想快点,越快越好,想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然后,一个盘坐着的人影映在他的眼底,他的步伐猛然一停,接着又快步跑了上去。
虽然那张脸庞已经从中年转变成了老年,虽然沧桑得不成样子,虽然没有缠着那标志性的纱布,虽然换上了一身道袍,但罗晷还是一眼就将那人认了出来。
“师父!”
罗晷跑过去,将罗正衍紧紧抱住,
“你来了,”
罗正衍的声音说不出的沙哑,轻轻拍了拍罗晷的后背。
“嗯,师父……我们回家。”
罗正衍闻言,摇了摇头,将罗晷从自己的身上拽开,
“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师父您……”罗晷的双眼突然一瞪,
他看到,罗正衍的身上正不断冒着金光。
“师父……”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预想的一幕。
“罗晷,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好。”
“我不听!”
罗晷叫到,这是他少有的,敢顶撞师父的时候。
“我们先去医院,您先把伤养好,然后您想说啥都行,我慢慢听,好不好。”
罗晷已经冒出了哭腔。
“罗晷!”罗正衍的眉头紧皱,但下一刻语气又柔和起来,
“听话,”
罗晷用手抵着鼻子,抽了一口气,换成跪坐的姿势,与罗正衍面对面,声带没有一点稳定地道。
“您说,”
“我不在了以后,你要听你夕姐的话,”
“师父!”罗晷突然打断,
“还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一定有办法可以救您的,对不对”
罗正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摇了摇头,
“逆天而行之举,不可为,为,必有祸。
看着我现在这副模样,你也该知道的,
其实我的时日本就不多了,而今只是找了个好看点的方式罢了。”
说到这,罗正衍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身上冒出的金光,更多了。
罗晷满是担忧地扶起师父,
罗正衍轻轻扶住罗晷的肩膀,沉声道,
“罗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这么幼稚,”
“以后,也少意气用事一点,
修行,你要自己努力,我可是知道的,你小子以前天天偷玩,要不然高考的时候也不会才第二名了,”
“那个其实是……”
罗晷刚想解释些什么,罗正衍却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一后这条路要你自己走了,没人看管着你,你估计还不知道要疯玩成什么样子,
可是你得自己努力啊,修炼这条路……不好走。”
罗正衍看着罗晷,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师父……”
罗晷的眼角粼粼闪烁,摇了摇头,呜咽之音上涌,
“师父放心,弟子不会贪玩了。”
罗正衍点了点头,露出一抹苦笑,
“我这么多年一直压着你修炼,你心里苦,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
罗晷连忙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罗正衍没有管罗晷的话,只是继续道,
“万钟山这个小地方,你终究是要飞出去的,师父能留给你的东西,不多,”
“你应该看见那颗白色的珠子了吧?”
罗晷闻言一怔,
“那是我留给你的,”
罗正衍微微一笑,
“那师父,您真的是……”
罗正衍点了点头,
“所有你想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关于那个时代的事情,都在里面。”
他继续说着,
“你记住师父说的话,人生在世,需谨而信,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无论他人如何,无论世道如何,一定要保守自己的本心。”
“弟子谨记……”
罗晷此刻也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坚强一些,总之,你要加油……”
罗正衍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轻轻地抵在罗晷的肩膀上,轻的就像一张随风飘摇的纸,他的身体,就像一个空壳。
接着,金光大盛,罗晷身上仅存的重量也消失了,化成无数的星光闪烁,飞向天穹,
“师父!师父……”
罗晷猛地站起身,想要抓住那些飘渺的星光,手中一捧,空无一物,双目所及,皆是茫然,
那一瞬,罗晷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咚”地一声瘫坐在地上,抱起自己的头。
“……啊!”
罗晷仰天大喊,随着九霄也传来滚滚雷动,仿佛天地也为之怅然。
不知是不是错觉,尚未散去的那一缕星点,微微颤抖,凝成一滴无根之水落下,轻轻点在罗晷的肩膀上,又瞬间被大雨掩去了踪迹。
“渊神教……我操你的妈啊——!!”
罗晷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双手握拳不断地砸击,溅起一片又一片的泥水,染了衣衫。
雨势,仍不见小,冰冷的水滴与眼角的热风混杂,将大地也染出一抹悲伤。
罗晷嚎叫着,骂着,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泪,将脑袋重重地,一遍又一遍地撞在地上,撞在旁边的树上。
口鼻中的涎液,不管不顾地往外冒,时而卡住喉口,呛得罗晷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啊,仿佛要将心肺也一起咳出来,咳到缺氧,晕头转向,栽倒在满是湿泥的地上。
“咳……师……父,师父……咳咳,”
他的目光失神地看着眼前,或许那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或者是树端,那一片被雨打得频频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的叶子。
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那么双目无神地一直看着。
半响,他又在雨地里蜷缩了起来,雨水从上面那只眼睛,滑落到下面那只眼睛,又滑落到地上,
“父亲……”
他无力地、沙哑地呢喃着,几乎快要磨破的声带。
这两个字,是自己一直想在罗正衍的面前说出口的话,可师父……直到最后也没能听见。
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手掌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迹,却依然在用力握紧拳头。
突然间,天上的雨滴不再落下了,罗晷依然蜷缩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一点,
他侧过头,看见一抹雪白的衣衫,
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站在他的身旁,举着一把雨伞。
罗晷挣扎着,奋力爬起身,此刻的他,竟是有些腿软。
他这一路上山,除了一只墨兽,什么危险也没遇见,受的最大的伤,是逃跑时摔到了腰。
然而,这是因为有不知道多少人,间接或直接地,拦在了他与危险的中间,
到最后,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慢慢在自己的肩膀上失去生息,他却无能为力……
夕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住颤抖的罗晷,罗晷扒着树,看着伸到眼前的手,摇了摇头,
他摸着树,一点一点,把腿脚伸直,把腰背挺起,却依旧低着头,
夕将手中的雨伞递了过去,
“回去吧,”
罗晷接过伞,点了点头。
不光是不想说话,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罗晷抽了抽鼻子,只觉得自己是骂哑的。
在罗晷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古钟也正缓缓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芒,随后金光聚集一处,飞向罗晷。
看着飞到手心的金光,罗晷猛然一怔,脚步停下,夕也跟着停下,看着那抹金光,眼中神色复杂。
金光散去,变成一块两寸见方的青铜佩,花纹繁复,背面似乎刻着什么字,不过罗晷看不清楚。
他紧紧握了握青铜佩,紧闭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坚毅。
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被罗正衍捡回了家。
而十多年后的今天,也是一个雨夜,
只是,夜有点深,深到走丢了一个人。
罗晷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身后的路,接着郑重地跪了下来,朝着那个人,那个被自己视为再生父亲的人,
其仙逝之处,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