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三毒浮屠
几乎是转瞬间, 卿笑寒便和这四尊天王像斗了几个回合。石像看似沉重迟缓，却意外的迅捷, 只是比起卿笑寒来，还是慢了些。卿笑寒在数把巨型兵刃间起起落落, 有条不紊，每次都恰好错身而过。祁纵本想拔刀，但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 把□□的刀柄又推了回去。
片刻后, 本就崎岖不平的地面上、被凿出了几个新坑。卿笑寒毫发无损，轻飘飘地落回祁纵身旁。
他袖手叹了一声, 道：“够了罢。虽则半年未见, 也没必要欢迎至此。”
闻言, 四尊天王像终于收了武器。其中东方持国天王一拨琵琶, 发出一串短促高亢的琴音，沉声喝道：“验明正身——宗派首徒——”
南方增长天王把宝剑一掷，插至塔中某层某处，霎时有钥匙入锁、机关运作的声音响起, 他道：“剑锋回鞘——屠魔引焰——”
随着他的叱令，整座塔的烛火都聚到了一起，在空中旋成一团。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同时动用法器, 将咆哮的业火化形为炉，口中念念有词：“我佛座下，万魔倒伏；不肖邪佞，尽归空无！”
卿笑寒递出手中的冰盏, 炉火循魔而来，把魔物的残骸席卷掠尽。
炉中火光大盛，好似有火龙在其中翻腾，传出魔物彻底消亡的嘶吼。不多时，焚魔炉散作涌动的火海，火海又变回一束束火苗，归于每一根香烛顶端。
“好了。”卿笑寒向祁纵浅浅一笑，“哥哥，我们回去罢。”
祁纵道：“这四大天王，说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么？”
卿笑寒道：“嗯？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哥哥若是感兴趣，可以自己问它们。若你问个只能答‘是’或者‘否’的问题，答案便水落石出了。”
祁纵信了，真的仰头问：“你们是活的吗——”
四大天王干瞪着眼，没一个理他。
祁纵不由得奇怪，正打算再喊一遍，就听身边传来轻笑，卿笑寒已经笑得低下了头。
祁纵立刻明白被耍了，捶了他一拳，喝道：“笑什么笑！你又骗我？”
“不、不是，哥哥饶命，原来你以为它们是活的吗？”卿笑寒躲也没躲，被捶得身子一歪，眼里却仍是笑意，柔声说，“这四尊天王像，皆是当年真佛留下的傀儡。大理小梵圣境，以傀修闻名，哥哥什么时候与他们一战，便能领略了。”
“啊？都是假的啊！”祁纵皱起眉来，“那你在书上给它们画麻花作甚，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跟它们有过节……”
“确实有过节。真佛造的傀儡，以作战为一切行动的核心，哪怕是验证来人的身份，也要打上一架。我来得最多，被打得也最多，还不算过节吗？”
卿笑寒笑盈盈地说罢，望着祁纵，露出一点无辜的神色。祁纵嘴角微抽，道：“就你这样，也叫被打……算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嗯，待我们回到山顶，浮屠会自动归于沉寂。”
卿笑寒牵过祁纵的手，拉着他走回钢笼。祁纵双眼一睁，脸色微微涨红，但看卿笑寒神情自然的样子，只能怪自己心术不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卿笑寒抬起扳手，缆绳再次拉紧，将他们提上空中。
几万根香烛燃烧着，映出四壁景色。塔内空间狭长，钢笼平缓上升，祁纵向外看去，只见每一层都凿出了密密麻麻的洞窟，内置大大小小的佛像。西蜀地近大理，受佛教影响颇深，这些佛像个个慈眉善目，应是用来超度魔物亡魂的。但，仍然有不少暗红色的魔诫浮动在佛窟内，为这些圣洁的塑像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阴翳。
祁纵依次看过佛像的面部，看着看着，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他本以为是佛像目视窟外，可是下一刻，这双眼睛动了，直直地盯向他。
祁纵嚇了一跳，道：“什么东西！”
卿笑寒将扳手按至水平，“嘎吱”一声，钢笼停在半空。他道：“哥哥？怎么了。”
“你……你看！那有个人。”
祁纵看清是人，镇定了下来。他走近些与这人对视，佛窟里的人也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卿笑寒认出这人，没有说话。祁纵却被盯出了好奇，对那人道：“前辈，你认识我？”
只见在他前方的佛窟里，端坐着一个老人。这老人衣衫褴褛，面容清瘦，胡子头发都乱糟糟的，一片花白。他身处的佛窟与其他放了佛像的不同，外侧竖着几根铁栏杆，不容人身通过，显然是座监牢。透过铁柱，老人望着祁纵，目不转睛，眼神专注单纯，像个孩子。
祁纵问话，老人也不答，就一个劲儿地看他。祁纵小声问卿笑寒：“他是谁啊？你说塔里关了宗门的罪人，他也是吗？”
“是的，哥哥。他曾经的名字，你肯定听过，叫作凌虚道人。”
卿笑寒说罢，祁纵惊讶地回过头来，道：“凌、凌虚道人，是那个开辟枯荣剑法的凌虚道人？那……那岂不是卿宗主和祁裂的师尊！可我怎么记得，年史科讲师说了，他在一百多年前病逝……”
“得道之人，有几个会病逝的。”卿笑寒轻叹口气，“真相只有书剑宗门徒知道。这位道长，其实是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修士的一大宿敌，也是一大宿命。剑修之途凶险，古往今来多有因心魔陨落者。但祁纵怎么也没想到，凌虚道人是其中之一。
枯荣剑法令式微的书剑宗剑派枯木逢春，放眼当年，可与日争辉。创造出那般独门绝技的人，竟然会陷于心魔的桎梏，着实令人费解。祁纵不是没和心魔干过架，只觉无欲则刚，而在当时作为书剑宗之主的凌虚道人，还有什么贪念是无法满足的？
他不知不觉间，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卿笑寒道：“具体在苦求什么，恐怕只能问一百年前的道长本人了。因为现在的他，已经和每一个犯下重罪的宗人一样，服下了忘川水。”
“忘川水……这又是什么？不、不会是我小时候听的故事里，喝了让人忘却前世今生的东西吧。”祁纵一挑眉。
“哥哥说的那是孟婆汤，但也差不离了。”卿笑寒垂下眼睫，淡淡地说，“在九幽的奈何桥，孟婆熬制孟婆汤的原料，就是桥下的忘川水。人若饮下，佐以特殊的术法，可令其完全遗忘特定的人事。只需一滴，不论是多刻骨铭心的前尘往事，都瞬间消散如烟。”
“这么厉害吗……”祁纵听罢，良久才喃喃道，“凌虚道人喝了忘川水，便不再记得心魔，算是治好了他的走火入魔，对么？”
“是的。现在的他，如同一张白纸。而遗忘本身，也算是一种惩罚。甚至可以说，严惩。”卿笑寒顿了顿，道，“当然，万事没有绝对，天地间的生灵数以亿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拥有忘川水也无法冲淡的记忆。”
祁纵微讶道：“喝了忘川水都忘不掉，那会怎样？”
“不会怎样。只是原来的严惩，变成无穷尽的酷刑。本就难以忘怀的人和事，彻底烙印在心魂中，哪怕再喝忘川水，也毫无作用了。”
卿笑寒垂眸一笑，看向被关在佛窟里的凌虚道人，低声道：“他被关在这里，已逾百年，因为辟谷无需饮食，无需他人照料，所以除了门徒来屠魔时经过，见不到任何活人。盯着哥哥看，是正常的。”
祁纵明白了，退后半步，道：“好吧……我们走。”
然而就在这时，洞窟里的凌虚道人忽然开口了。
他哑声道：“阿裂……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