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书成万卷剑指苍穹
幸好祁纵坐得远, 才没被喷个一脸。他不爽道:“有必要吗?你也太浮夸了。”
邵临枫边咳嗽边掏出帕子擦嘴,道:“我哪里浮夸啦?是你语出惊人好不好。祁兄, 你现在才讲这话,不觉得晚了吗?”
祁纵道:“什么意思?”
“且不论卿笑寒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 他对你的态度可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了。你见过书剑宗公子和谁同进同出吗?你见过他主动跟谁说话吗?向来只有别人上赶着勾搭他,还从来没有过他讨谁的欢心。你是当局者迷,本少爷可旁观者清, 我看他从见到你的时候就居心不良……啊不, 情根深种了。您不会现在才幡然醒悟吧?”
邵临枫滔滔不绝,说完又自斟自饮一杯。祁纵板着脸, 冷声道:“在苦海底的时候, 你可不是这样说的。那时候不还劝我别陷太深么, 现在就放任不管了?”
邵临枫说:“嗐, 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候我看卿笑寒不顺眼,觉得他肯定图你什么,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祁纵:“你现在看他顺眼了?”
邵临枫:“诶唷,怎么可能。只是本少爷发现啊, 祁兄你除了脸好看,真的没啥可图的。”
祁纵:“……”
邵临枫怕他打人,忙掰着手指头列证据:“你说你有钱吗?有粮吗?有地吗?有房吗?这相亲必答的‘修罗四问’, 你是无一幸免呀。卿笑寒对你好,能得到什么?”
祁纵道:“我……我是长生殿少主……”
“那咱俩平心而论,祁兄,你想接任长生殿的殿主之位吗?”
祁纵:“……”
祁纵瘫着脸, “不想。”
“这不就是了。但凡跟你走得近点儿,都能看出来,你跟你爹的关系那叫一个差劲,对长生殿了解得还没我这种外人多。”邵临枫拍了拍他的肩,“所以姓卿的对你这么好,只有一种可能。”
祁纵道:“什么可能?”
邵临枫:“他对你是真爱呀!”
祁纵语塞,又别过头去生闷气了。邵临枫不禁奇道:“我说——祁兄,你到底对人卿笑寒是个什么态度啊?我还以为你们两情相悦呢,在苦海底的时候,你不还对他情比金坚吗?你在苦恼些什么,担心和男人没法生崽?”
“你滚。”祁纵“啧”了一声,气道:“我以前都是装的!”
邵临枫:“啊?”
邵临枫嗅到了秘辛的气息,立刻正襟危坐,凑近问道:“你什么都是装的???”
祁纵:“……”
祁纵见瞒不下去了,索性将婚约一事和盘托出,包括与卿笑寒假装相恋的掌誓,以及未婚妻答应面谈后、自己心情大快,卿笑寒却十分不愉的奇怪言行。
邵临枫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不是吧祁兄,你居然在兄弟们还在苦苦查找女修的灵讯符时——就已经有未婚妻了?!”
“这是重点吗?”祁纵一脸木然,“而且我说了,我要跟她退婚。”
“为什么啊!祁兄你知道现在的女修有多难追吗?你退婚干嘛,准备迎娶卿笑寒?”
“呸,这两件事情没关系!”
祁纵平复了一下情绪,闷声说道:“我跟她退婚,是因为我周身的煞气。全修真界都知道我是灾星,我又何必再拖累一个好端端的人。”
邵临枫挠了挠头,道:“你以前不是说可以控制么?”
“不行。”
祁纵垂下眼睫,“只有和卿笑寒在一起的时候,煞气才能得到缓解。但那不过是暂时的克制罢了,我离开他一段时间,煞气就又会复苏。”
邵临枫沉默了,许久才叹口气道:“往好处想,这样阴差阳错,其实正好。祁兄你便可以像我说的,退了婚与卿笑寒结侣呀。他不是喜欢你吗?”
祁纵不说话。
邵临枫了然道:“哦,你不喜欢他?”
祁纵蓦地抬眸,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双眼睁大,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说:“我……我不喜欢他。”
邵临枫咧嘴一笑,道:“哈哈,你迟疑了。”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祁纵为了避免煞气影响邵临枫,一个人靠在窗边。
他一手撑在窗台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
晓看花楼背靠悬崖,前方也是悬崖。窗前的崖下是奔涌江河,岸边停靠着无数木船。渔舟唱晚,零星几只沙艇划过江面,满载而归。
天际是浩瀚迷蒙的深紫色。唯有江心一片,被月影照得发白。
祁纵想起师尊说,不会醉的只有三种人。第一种没有心,第二种的心坚硬如铁,第三种的心是透明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
“我该走了。”
祁纵将酒盏放下,说,“我和卿笑寒抓到一个魔物,要交给正邪同盟。”
“哦?不错啊。”邵临枫摆摆手,“那回头见。要是真审出了什么,我也得去了。”
“回见。”
祁纵离开晓看花楼,御刀前往书剑宗。他掠过无数的草檐瓦顶,听见高矮不一的民居中,传出油锅爆炒、伐木烧柴的声音。家家户户的菜刀在砧板上噔噔起落,锅碗瓢盆被扔到水塘中沉浮漂洗,就在书剑宗的脚下,浓郁的红尘翻滚不停。
祁纵心不在焉,打算直接去新宿阁。但是离书剑宗的宗门还有十余丈地的时候,他倏地停住了。
一条宽阔的青石板道如笔如鞘,直通书剑宗。其上行人寥落,只一人立在道旁,金纹雪衣,长身鹤立。他静静地站着,低垂的眼睫掬着一痕余晖,衣上缀了入夜的露水。
祁纵愣住了,落地道:“卿笑寒?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在等你。”
听见他的声音,少年公子抬眸望来:“既然来了,我们走吧。”
“等一下!”
眼看他就要转身,祁纵问:“你、你刚才一直在这等吗?”
卿笑寒没说话,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祁纵道:“你——干嘛不先回宿阁啊!路上人这么多,你就不怕闹上公共栏目的热门索引吗?”
“可能已经上了。但是我想等你。而只有这条道,是通往书剑宗的必经之路。”
卿笑寒垂下目光,说。他转身时习惯性地伸手,仿佛想牵着祁纵一起走,但听见对方的问话后,又将手放了下来。
祁纵无言以对。
对方的行为无法用常理解释,导致他仅用于降妖伏魔的脑子不堪重负,仿佛要炸了。祁纵想说几句重话,勒令卿笑寒以后不准再干这种蠢事,但是一对上他低落中带点固执的眼神,又瞬间泄了气。
祁纵:“……”
大意了!
祁纵实在没办法了。卿笑寒这个样子,他也不好受。于是他不自在地瞄了眼周围,见路上没几个人,便跟做贼似的,轻咳一声,把手伸到了卿笑寒袖子下面。
卿笑寒微怔,道:“阿纵,你……你这是做什么?”
“少废话,你不是问还能不能牵手吗?能啊,为什么不能,我们问心无愧、正大光明。喏,我现在就给你牵,牵了赶紧走。”祁纵挺直背目视前方,脸色微红,低声催促道。
然后他自我安慰似的嘀咕:“牵个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卿笑寒双眼微睁:“阿纵……”
“啊呀别叫了!我们快、快走吧!”祁纵根本不敢正眼瞧他,拉了人便走。他脚下生风、越走越快,慢慢地跑了起来,感到身后人一点点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把他点燃。
——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祁纵面红耳赤,开始后悔了。
两人的身法皆是上乘,哪怕不借助兵器飞行,也能步若流云。祁纵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可是卿笑寒很快便与他齐平,两人并肩而行。
祁纵果断转头,看向另一边,假装欣赏风景。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侧人的视线始终凝在自己身上,仿佛要用目光把他临摹一遍,而且愈发炽热,好像从发梢开始灼烧。
祁纵忍不住又把脑袋扭了回来,叫道:“看什么看啊!有什么好看的,不许再看了!”
“好。”
终于,卿笑寒再一次笑眼微弯,温声说:“都听你的。”
时隔许久——其实也就半天,卿笑寒总算又像以前那样笑了一回。春水般的笑意霎时漫过他眼底,鸦青的睫、墨灰的眼,全都在一瞬间活泛起来,生动又柔和。
美色当前,祁纵看得一怔,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撇开视线,无意识地握紧了卿笑寒的手,道:“行、行了,接接接下来该怎么走啊?”
卿笑寒眼底带笑,说:“哥哥若是不会走,我可以抱你。”
“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我是问你该往哪边走,不是说我腿瘸了。”
祁纵大声说话,借此掩饰心里的局促。卿笑寒却一边看着他笑,一边微微偏头,佯装失落:“原来只可以牵手,不可以拥抱。”
祁纵:“……”
祁纵要气死了:“你好烦啊!!”
他迫于无奈,敷衍地搂了卿笑寒一下,然后迅速闪回原位。卿笑寒却面不改色地将他一拉,祁纵猝不及防,又撞回了他怀里。
祁纵的头发都竖起来了,道:“你干什么?!”
卿笑寒悠闲道:“现在哪怕我要颗星星,哥哥也会去为我摘罢。那我即便过分些,也是无妨的。”
祁纵道:“你……你也知道你很过分啊?”
卿笑寒声音低缓,压抑着近乎疯狂的愉悦。祁纵却毫无所觉,还以为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让这厮的情绪恢复了一点点,只能是臭着脸任他拿捏。
祁纵一边不爽,一边紧张地扫视周围,时刻准备着一有人来、就扔下卿笑寒跑掉。卿笑寒看出了他的心惊肉跳,故意将人又抱紧了一点,才放开他微笑道:
“阿纵,欢迎来到书剑宗。”
祁纵闻言一怔,立刻看向路尽头,只见就在距他们不到十步的地方,大道陡折而起,止于一座高峰脚下。翘角飞檐的宗门屹立在山前,形同展翼,两侧的山峦夹道,似千军万马冲杀而出。
——书剑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太平城山神献祭礼]结束,第四卷[书剑宗道君杀孽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