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站台候机
祁纵坐了起来, 大口喘气。
刚才还栩栩如生的梦境，现在就变得斑驳陆离。祁纵好一会儿才平复心境, 发现回到了山神祠的床上，但卿笑寒不在身边。
他看了看周围, 都没看见那人。
祁纵掀开被子下榻，拉门而出。结果门一开，就迎面碰上了在找的人。
金纹雪衣的青年背光而行, 见到他停住脚步, 浅笑道：“阿纵，你醒了。”
“卿笑寒？”祁纵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哦, 你在啊。”
他又转回去倒在了床上。卿笑寒跟着迈过门槛, 道：“阿纵怎么了, 睡得不好？”
“我做梦了。”
祁纵摊开手脚，“而且梦到了九重。”
卿笑寒坐在床边，视线微微一凝，半晌无话。过了会儿, 他望向祁纵微笑道：“阿纵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吗？”
“就是些神仙，大海, 冰山，巨龙……具体发生的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很清楚，有谁在那天出生, 我去了他的诞礼。而且……”
祁纵停顿了一下，道：“我还为他取了个名字。”
两人都不说话了，卿笑寒静静地望着祁纵，一时没有开口。
祁纵道：“你不问我给他取了什么名字吗？”
卿笑寒笑了笑，“那么，阿纵为他取了什么名字？”
“忘了。”
祁纵收回视线，看向头顶的房梁，“我想记住，但还是忘了。就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全都不记得了。”
卿笑寒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凝视着他。片刻后，他低声说：“忘了便忘了罢，总会再想起来的。”
祁纵长吁了一口气，不再谈这个。可能就是初入神山，水土不服才做些怪梦罢了。他闭眼躺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没事吧？”
卿笑寒：“嗯？”
“我看你有点累的样子。”
祁纵坐了起来，因为散着头发，有几缕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歪头盯着卿笑寒，说：“你也太冲动了。都不捉住影魔审问几句，就把它宰了。现在倒好，我们就白被偷袭了一回？”
“它若还有任务，不会贸然露面。既然现身袭击我们，必然是已完成了使命，抱有死志。再加以审讯，也问不出什么的。”卿笑寒神色微倦，漫不经心地道，“而且就算它不说，我也能推断出它潜伏在神山的目的。三千年了，魔族还在畏惧神山，畏惧……我。”
他说罢，不禁微露笑意。祁纵板着脸哼道：“你还好意思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狂啊，卿笑寒。”
“陈述事实，好让阿纵安心而已。我若是魔族，也该吃一堑长一智，但凡向人世举兵，都先遣几个内应去探探神山的意思。现在我诛杀影魔，相当于直接对魔族回话，神山不死，且依然站在人世这边。”
祁纵道：“那你为什么这么累，去查了影魔怎么逃过山神祭的事情吗？”
“嗯。大概是利用了它的特性，藏在好几层交叠的影子下。”
“那还有其他的内应么？”
“我开神目看过太平城，又发现几个，都处理了。”
短时间内要做这么多事，不累才怪。祁纵犹豫了一下，十分大度地让了个位置，拍拍床板道：“那你也来休息一下吧。不久后就要去书剑宗了，做好准备。”
卿笑寒没动，道：“邀我同床共枕？这么好。”
“你……”
祁纵本想立刻反驳，但张了张口，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个……呃，我当时想吸纳影魔的魔息来着，你……你不生气？”
总算还是问了出来，虽然越说声音越小。根据祁纵对卿笑寒的了解，以及他当时的反应，这家伙肯定是有所介怀的。但他一直不说，只好祁纵自己来说了。
祁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卿笑寒对视。卿笑寒则目光不明，望了他好一会儿，才展颜微笑道：“既然阿纵已经知道，那样做不对，我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祁纵立刻放下心来：“对嘛，我……”
“另外我即便是生气了，下次碰到同样的情况，阿纵不还是会选择这种方式吗？”
卿笑寒笑眼微弯，切断了他的话。
祁纵：“……”
祁纵干巴巴地道：“你果然还是生气了。”
卿笑寒不置可否，在他身边躺下。祁纵想下床给他腾地方，却被拉住了手腕。
祁纵回头看他，眼神不解：“干嘛？”
卿笑寒道：“阿纵再陪我一会儿罢。”
祁纵道：“我陪你有什么用，还比不上一柱安神香。”
卿笑寒含着丝笑，轻声问：“安神香能让我抱着睡吗？”
下一刻，卿笑寒便将少年按在了榻上，然后侧身将他揉进怀里，半压半抱。祁纵抻了抻手脚，却没挣开，不由得气道：“我也不能让你抱着睡啊！”
“……你能。你就是不肯，不愿，不乐意。”
卿笑寒的声音渐低，透出一点倦怠的沙哑，听得人莫名心疼。他闭着眼，将祁纵拥在身前，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裹住了。祁纵枕着他一侧手臂，眼前都是缎子似的乌发，撩得面颊凉凉的。
祁纵没办法，只好放缓语气道：“我、我也不是不肯陪你……但是再这样抱下去，我就喘不过气了。”
卿笑寒便默不作声地把他往上一挪。这下变成了卿笑寒埋头在祁纵的颈前，额头靠着他的喉结，鼻尖抵在他锁骨中间的凹陷处。
祁纵：“……”
祁纵语塞。这姿势也太羞耻了！还不如刚才。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拂在皮肤上，仿佛要沿着领口钻进去，激得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关键是，卿笑寒好像真打算这么睡。祁纵忙道：“喂，等……等一下！”
卿笑寒道：“嗯？”
他带着点鼻音反问，祁纵的脸有些烧。他握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道：“我们这样子，不、不太合适吧。”
卿笑寒懒懒地道：“哪里不合适。”
“整个就不对啊！”
祁纵胡乱地比划了一通，泄气道：“反正我挺……挺不好意思的。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
卿笑寒轻轻地一摇头，鼻尖蹭过祁纵的颈部，令人又痒又难耐。他低声说：“我觉得很好。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会放开你。”
“我……”
祁纵看着埋在自己身前的人，犹豫许久，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我也懒得动了。你真是……不许得寸进尺啊，再靠近我就打你。还有，”
他想了许久，该怎样说才能起到威吓的效果，却发现唯一的听众已经睡着了。祁纵不由得气闷，最后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下不为例。”
像是警告卿笑寒，又像是说给自己。
—
“阿纵，讲坛前些天通传灵讯，秋季学载将在书剑宗开办。看来此行顺路，我们可以安顿一段时间了。”
午后的蜀山还算晴朗，袅袅的雾气在林间蒸腾。两人都休憩得足够，卿笑寒先一步踏下青石长阶，进入了灵气波动的可以传递到的范围，腕上的灵讯印霎时冒出好几点红光。他打开浏览，回身说道。
然后见少年站在阶上，仍望着来时路发呆，他不禁笑问：“你在看什么？”
祁纵道：“神山不见了。”
听见他说话，祁纵才继续向下走。他每走一步，身后的石阶便少一级，神山的形迹也淡褪一分。待他踏上神山外的大地，背后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祁纵又换回了黑衣，那身艳烈的红色，仿佛都留在了太平城的深秋里。
但是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预感：红衣他会再穿，太平城也会再去。城中温暖的良夜、鬼神比邻的奇景，还有繁华闹市的盛况、万众镇魔的祭礼，都只是与他暂别，来日必将重聚。
祁纵定下心神，道：“不御剑吗？”
卿笑寒：“先不御剑。这里离书剑宗太远，我请阿纵乘空驿。”
在凡人们还忍受着舟车劳顿时，修士便已研发出了各种省时省力的机制，空驿就是其中之一，用于长途代步。修真界现有海陆空三驿，皆设置了固定的往返线路，并驯养相适应的灵兽为坐骑，由几大商户把持，为修士们的出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祁纵在讲坛时，便听年史科的讲师介绍过这东西。但他从没坐过——因为太贵。空驿一站要三十两银子，如果是去书剑宗，御剑可划算多了。
但祁纵还没开口，卿笑寒就已经在灵讯印上选好了两张上等的乘驿凭证，轻击购买。
他微笑道：“好了。阿纵，我们出发罢。”
祁纵：“……”
多虑了。
两人御剑一刻钟后，到达最近的站点阗镇上空。在此乘坐空驿灵兽，便能畅通无阻地前往书剑宗了。
祁纵与卿笑寒落在一处山崖上，四周人来人往。因时辰未到，他们在一座挂有“候驿”匾额的亭中休息。不断有空驿灵兽载着人落地，也不断有人登上灵兽的脊背，去往四面八方。
不少买好了乘驿凭证的修士都在候驿亭中小憩，有静坐修炼的，也有呼呼大睡的。祁纵看来看去，目光落在对面的卿笑寒身上，抿了抿唇。
这人又在捧着灵气面板玩游戏了。
祁纵的灵讯印也跳出红光，他打开一看，是邵临枫。
邵临枫：祁兄，总算能收灵讯了？新学载书剑宗见，我们邪教子弟也太惨了吧，深入敌营，见面即永别！
祁纵不知道该怎么回，输送：你想多了。
邵临枫：得嘞，知道您艺高人胆大，都不怕被一锅端喽。嘻嘻，也对，你有书剑宗未来的宗主罩着，怎么会怕呢？
祁纵：……
祁纵：又想被删除好友？
邵临枫：呃这个，我乘了昨个儿辰时的陆驿，还有两个时辰到西蜀，无聊死了。你呢？出发了没？
祁纵：未时六刻的空驿，今晚到。
邵临枫：哦豁？出息啊兄台，要不是舍不得银子，本少爷也想乘个空驿玩玩儿。您不是向来勤俭持家么，怎么突然纨绔了一番……啊哈，我猜，有人替您结账？
祁纵：卿笑寒。
那面沉默片刻，弹过来一张图画。祁纵谨慎地点开，又是表情符。
邵临枫：［在这充满恋爱酸臭味的人世间，鄙人散发着遗世独立的清香］
祁纵：……
祁纵：我准备删你了，还有什么遗言吗？
邵临枫：喂等等！别啊祁兄，这玩笑都开不起？我还以为你们早成了，难道两个月不见，你就变心了？哇，真棒，始乱终弃了书剑宗公子啊！
祁纵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敲：我们根本没有“始”。
邵临枫：不可能吧，都这样了还没始……怎么，他不行？
祁纵：……？
祁纵茫然片刻，忽然火花电石间顿悟了邵临枫的意思，忍不住面色通红，用力输送：滚，没有的事。
邵临枫：哇塞，那是你不行？
祁纵：不！可！能！
要不是此时相隔万里，祁纵就提刀去取邵临枫的狗头了。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邵临枫平时话也不太多、却热衷于在灵讯印上哔哔叨叨，很可能是因为——隔着灵讯印，别人打不到他。
于是他就忘乎所以地找打！
祁纵一闭眼，捏了捏眉心，正要将邵临枫再次删除，就见对方垂死还扎他心道：不对哎祁兄，你怎么知道卿笑寒没有不行啊？哟呵，我明白了，你们进展神速呀。看来书剑宗和长生殿可以联姻啦？记得请我喝喜酒，孩子的满月礼也要敬我一杯哈！
祁纵：“……”
祁纵大叫一声：“见鬼去吧！！”
候驿亭中一片死寂，就见黑衣少侠一使劲，直接把灵气面板掰折了。虽然这东西靠灵力随产随用、半透明薄如宣纸，但其实坚硬如铁，徒手扳断，实乃真英雄。
有修士认出了祁纵与卿笑寒，隐隐骚动起来。卿笑寒抬起眼，略含无辜地微笑道：“是我做了什么吗，阿纵？”
“你还挺有自觉？”
祁纵瞪了他一眼，心说确实和卿笑寒脱不了干系。要是没有他那些越界行为，邵临枫不会误会，自己也不会被气成这样了。但两人是为了祁纵退婚，假装互相心悦，就算对方总搞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动作，祁纵也只能让着。
想到这，祁纵忽然冷静了下来——有些事拖到现在，必须要有个了断了。
他重新凝出灵气面板，点开与未婚妻的对谈框。
祁纵：秋季学载即将开始，大家都会前往书剑宗。届时，我想见仙友一面。
坐在他对面的卿笑寒灵讯印轻闪，他不经意般看了祁纵一眼，指尖微动。
未婚妻：是要当面退婚吗？怎么这样急。
祁纵：第二场人魔之争已经开始，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再拖延下去，毫无意义。
未婚妻：这样跟我说话的，你是第一个_
祁纵：所以？
未婚妻：我很喜欢。回到讲坛之后，再约定时间面谈罢。
祁纵：“……”
未婚妻说完，画像就暗淡下去，人已不在了。祁纵震惊道：“怎么回事！这、这就同意了？……今天也太顺利了吧！”
卿笑寒以灵气面板掩面，只露出双眼睛，柔声问道：“阿纵在看什么？神情这般有趣，我猜是好消息。”
“这是我三个月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祁纵语无伦次，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未婚妻同意和我面谈了。”
卿笑寒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祁纵道：“你不觉得开心吗？如果这次面谈成功，我和她解除了婚约——我们就不用再假装相恋了啊，可以一心投入到伏魔大业中去，全力为人世、为苍生而战了！”
安静片刻后，卿笑寒柔声道：“那便，恭喜阿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修真界网民把卿笑寒 惨打在公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