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红衣玉刀
关中地区, 天府之土。
此时已至深秋，天高气爽, 阳光温凉。万顷麦浪随风荡漾，群蛙在田埂上聒噪, 星罗棋布的水塘像是一面面明镜，倒映着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几个光屁股的娃娃手提蝈蝈笼子，飞奔过田地边。他们个个系着大红肚兜, 被刚过去的盛夏晒得黝黑, 蹲在村头的大柞树下，吵吵嚷嚷地斗蝈蝈。
“嚯, 我的‘毒媚娘’赢啦？”
“‘渡魔道君’才是最厉害的, 你赖皮！”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支了架麻布棚子。棚下烧着一口大铁锅, 给过路的行人们煮瓠叶茶。茶汤滚滚，白汽茫茫，茶棚里聚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边歇脚边高谈阔论。
“嗨, 听说没？严昼如那个可怕的女人，打塌了半座化骨窟！”
“不愧是剑皇大人，这下好了, 魔修老巢要被端掉喽——”
“可不是嘛？还有人传出消息来啊，魔族一百年前战败，贼心不死。你们晓得吗？那些畜生一直在制造魔物！把好端端的东西变成魔，你说可怕不可怕？”
“这好像是长生殿少主祁纵发现的吧, 现在他脑袋的价钱水涨船高，没办法，他可揭了魔修的老底。果然是灾星，倒血霉了这是……”
“哎，你们说啊，这人和魔又打起来……会不会就是因为祁纵那个灾星啊？”
其他人一阵附和，都觉得这话有理。汉子们各抒己见，聊得热火朝天。
在茶棚的角落里，却坐着一个不起眼的散客。
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从头到脚，都笼在粗糙宽大的布袍下。这样的袍子在货郎摊上卖，十个铜板一件。
拉低的兜帽挡住了他的眉眼，唯一露出来的是手，苍白劲节，修长干净。左手拈着旧茶碗，掌心的朱砂痣映在碗壁上，鲜红微光一点。
没有喝茶的注意他，茶棚外，却有一伙人在悄悄靠近。
“确定吗，那家伙就在里面？”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男人，小声向下手问道。
“错不了，帮主您就放心吧，兄弟们亲眼盯着他进去的。”旁边的喽啰抱着个地摊货似的法器，面露谄媚之色，“帮主啊，那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黄金……可就归咱们啦？”
“去去去，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高兴这么早干什么。”
这帮主像驱赶苍蝇似的挥挥手，眉宇间的喜气却直往外冒：“行了，现在听我号令。你，绕后包抄，你，右翼逼近，你，左路截杀——本帮主就坐镇在这儿，正面迎击！”
他把喽啰们全都指派出去，然后掏出一大堆从各地“大仙”、“大神”手里收购来的法宝，什么“天地玄黄符”、“三昧真火炉”，搬家一样抱在怀里，探头探脑，向茶棚张望。
“你在找谁？”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这帮主原地起跳，手里用来撒豆成兵的豌豆滚了一地。他爬出几步，看着背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布袍人，道：“你……你……灾星！”
“……”
上来就被叫最讨厌的外号，布袍人的手中倏地滑出一柄玉刀，声音森凉：“就你，也敢来争我的项上人头？”
帮主赶紧又后退了几步，胆战心惊道：“你别过来，我、我跟你拼命！”
布袍兜帽下沉默片刻，似是懒得废话了。他问：“徐六在哪？”
“啊？”帮主一愣，“嘘……嘘什么溜？”
“……不知道是么。”
布袍人提刀向他逼近，“他不是扬言要杀我？你跟他不是一伙的？”
帮主孤身一人，顿时腿软，被吓得直往后缩，大叫道：“不不不是啊，老子真不……”
布袍人一掌击来！
“轰——！！！”
帮主站的地方，陡然爆发出一声巨响，炸裂的气浪呼啸旋开。幸好他被布袍人击了一掌，否则肯定已死无全尸了。帮主惨叫一声，双脚离地，感觉天旋地转，飞出去老远。
在他昏迷之前，只记得布袍人的袍子“呼啦”鼓风飞起。大片的红霎时撞入他的视野，怒放出一蓬鲜艳的血色。
布袍人咬牙道：“徐六——”
徐六此人，出身关中匪寨豹头窝，是寨主徐刚的独子。因捣鼓了一些不入流的火器，在这一带横行霸道了半月有余，时不时跟徐刚狂轰滥炸，导致百姓死伤无数。
放在往年，他早该被清扫了。可现如今，第二场人魔之争爆发，各方抽调兵力，驻守此地的仙门人手紧缺，几次围剿豹头窝都失败了。
而就在一天前，寨主徐刚的人头被挂在了寨门上，迎风滴血。
他的颈部是刀口，一招砍断。徐六当时不在寨中，躲过了这劫，回寨后听下人禀报，说是个布袍人直接闯进寨子，当庭卸下了徐刚的脑袋提走。
那人用的，是一柄玉刀。
一伙匪徒现了身，为首的三角眼青年就是徐六。他满面阴郁地盯着前面不远处，因为他想炸死的人，还活生生地站在那里。
周边的矮树尽数摧折，布袍被吹落在极远的地方。露出来的少年不到二十岁，雪白的中衣，暗红的圆领轻袍，袖口漏出一段白玉直刃。
红衣炽烈，刀是冷的，正是祁纵。
人魔开战恰逢暑期休假，讲坛学子们便各回各家了。祁纵与卿笑寒也不例外，一个回风海群山探望师门，一个赶赴西蜀神山，处理要务。
但正如刚才茶棚里的汉子所说，魔族造魔的阴谋被刺破之后，直接开始悬赏祁纵的项上人头。
于是乎，祁纵也算个随身携带九万多两黄金的巨富了。师尊要他闭关，说风海群山不至于护不住他，祁纵却按之前卿笑寒出的主意，闭关后溜了出来。
至于红衣布袍，都是路上买的。悬赏画像上的祁纵穿着一身黑，他便很不走心的伪装了一下。
而最为标志性的玉刀，该出手时，依然要出。
此时的祁纵提刀而立，微微皱眉。
徐六指着他骂道：“姓祁的，不枉我追踪你几十里地，今天总算逮着了，我的杀父之仇，终能得报！”
祁纵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刀锋转向他道：“我去时你不在，本是你撞了大运。但现在你一心找死，我也可以成全。”
徐六勃然大怒：“给我杀了他！”
十余个豹头窝匪徒立刻蜂拥而上，直奔祁纵。祁纵漆黑的瞳中清光乍现，安静垂地的玉刀猛然暴起，卷起强悍的灵潮！
刹那之间，两相对撞。
徐六却笑得阴险，伸手进怀中——这是他们豹头窝常用的战术，马头卒冲阵困住敌人，他便可以伺机使用火器，等捕捉到一个间隙，便将对方置于死地。
下一刻，他却整条手臂都被砍了下来。
刹那之间，徐六的表情变成空白。然后剧痛钻心，他放声惨叫！
他们所谓的“战术”第一步就被破了——因为他的马头卒已经死伤一地，根本没困住这个敌人。
煞神居高临下，刀尖抵在了他的喉头，逼得徐六收声。
他漠然道：“你到底是为父报仇，还是图那悬赏的黄金万两？”
“你——”
一支蕴满灵力的箭突然飞来，横穿徐六的脑袋，发出头骨爆裂的声响。徐六死不瞑目的尸体“噗通”倒下，祁纵侧目看去，是一批服色统一的修士。
驻守本地的仙门子弟，终于赶到了。
祁纵和他们对视了片刻，收刀转身离开。
一个仙门子弟叫道：“仙友留步！您……您是祁纵吗？多、多谢为我等除害！”
祁纵毫无反应，继续前行。
那弟子又叫道：“您再往前走，就要入蜀山地带了，夜深小心迷路——”
红衣人影几个纵跃，直接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今日是七月初六，祁纵的时间不多了。据卿笑寒所言，神山七月七现世，一年中只有这一天，会出现在西蜀的崇山峻岭里。
祁纵杀徐刚，是听说了豹头窝的恶行及当地仙门的困窘，才专门绕路关中，取其狗命。但此时此刻，显然不能再耽搁了。
因为经过了刚才的一番搏杀后，他的右手上又生出了魔纹。
祁纵的双目渐渐泛红，他只想现在就进入神山、找到卿笑寒，然后……
亲他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77换上新外观~
然后蠢作者不会写异地恋，所以卿祁下一章就能牵小手啦（咸鱼猖獗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