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歃血为盟
上青云客栈的偏院清幽静谧, 只有两间上房,开辟出来安置贵客。
今晚贵客有两人, 一个是书剑宗宗主卿迟,另一个是长生殿殿主祁裂。
打一架就能决定修真界未来数百年走向的两个人, 此时就同在这座小小的偏院里,对门而居。祁纵拽着卿笑寒走进院子,在看清院中的景象后, 戛然止步。
只见数丈地外, 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槐树,花期将尽, 铺了一地粉白。
有两人背对他们, 站在树下。其中一个披着茶色轻袍, 将长发在腰际挽了个松散的结, 宽袖下露出的腕骨清瘦,是祁裂。他信手指了一下槐树根部,那里有一大块开裂的树皮,他身边的人便挥手落下一道剑意, 将树皮削下。
与祁裂并肩之人身穿藏青色道袍,看背影仙风道骨,清气凌然。他以指作剑, 在树皮上横竖划了几道,做了个简易的棋盘。祁裂也微一抬手,地上落花便分成红白两色,成了他们各自的棋子。
两人相对坐下, 青衣剑道伸手示意:“你先?”
祁裂道:“难道你先么。”
青衣剑道笑而不语,他二人便开始执棋对弈,有来有回地落子。祁纵站在院门处,仿佛见了活鬼,道:“那是祁裂和……谁啊?”
卿笑寒抬眸笑了,叫了声:“爹。”
下棋的两人同时看来,祁裂看见祁纵,不由得一怔。
青衣剑道的目光也落在祁纵身上,顿时双眸微亮,温和地招呼道:“都来了?那位想必就是祁少主罢,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挺拔少年郎。说来抱歉,此时本该审讯浮休刺客,但他们被捕时受了伤,现下还未苏醒,只能劳烦你们稍等了。”
卿笑寒牵着祁纵的手,踏过门槛笑道:“那还怎么审?”
“我请了山鬼真人来照看,还要两三刻罢。”
青衣剑道坐在满地落花中,风吹树影,露出一张不过三十的明俊面容。此人发色乌黑,仅鬓边一缕霜白,嗓音微磁,既有翩翩风流,又兼潇潇风骨。
祁纵万万没想到,这就是指挥第一场人魔之争、最终率人族大胜的正道魁首——传说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过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一柄「却尘」剑下十万魔魂的书剑宗宗主,卿迟卿别意。
说书人但凡提到卿迟,都是一气呵成五个字:“渡魔道君卿别意”。在祁纵的印象里,这人长着三头六臂都不为过,现在看来,他却像个闲情雅致的诗人、像个流连花丛的浪子,唯独不像个生杀予夺的剑仙。
……太崩坏了!
祁纵的表情十分精彩,好半晌才压住震惊,向他一礼:“长生殿祁纵,见过卿前辈。”
“倒也不必如此拘谨,不妨走近来些。”
卿迟笑了,眼角眉梢竟透出种乱花迷人的气韵。他一手轻按棋盘,仿佛有些好奇,语气随和地道:“笑寒在讲坛这些日子,我问他课业,他都不理,只有问他与宿友同席相处得如何,他才连发数条灵讯。我看过你的留形画影,现在总算是面见真人,果然如笑寒所言……”
“爹,你们不下棋么。”
卿笑寒微微一笑,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祁纵却看看卿迟,又看看他,疑惑道:“你说我什么了?”
“他说你生得好看,声音好听,修行刻苦,性情自律,不仅有所追求,还深明大义。最重要的是,整个人都仿佛按着他喜欢的模样长的,完全合他心意。”
卿迟立刻笑眯眯把儿子卖了,卖得十分愉悦。卿笑寒无言以对,倒是祁纵的脸“腾”地红了,立刻往旁挪了两步,想把他的手挣开:“你——”
“我又没说哥哥的坏话,这样也不行吗?”
卿笑寒见老底被揭,干脆破罐子破摔,无辜地看着他道。卿迟摸了摸下巴,抬起一边眉,忽然说:“你们的关系果然不错。我看公共栏目上——你们是在相恋,对吗?”
祁纵:“啊?!!”
家长突然抛出送命题,祁纵瞬间乱了。他看向祁裂,祁裂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祁纵用力推卿笑寒:“你、你说话!”
卿笑寒笑吟吟地牵紧了他的手,道:“如你所见啊。”
祁纵没想到他会这样讲,霎时浑身僵硬。卿迟却抚掌大笑,好像十分满意,只叮嘱了一句:“别让你们院长发现就行,他那老家伙对年轻人看得紧,总把情窦当做洪水猛兽。”
他仪态风流,神情自若,跟那些一听儿子跟哪家姑娘走得近,就如临大敌觉得是自毁仙途的父母完全不同。
祁纵道:“其实我们——”
他受不了了,想把跟卿笑寒假装交好、以致退婚的计划和盘托出,卿笑寒却先一步说:“既然浮休刺客还未醒,我与哥哥便先行告退了,两位继续对弈罢。”
祁裂问:“其实你们什么?”
卿笑寒看向祁纵。
祁纵见是祁裂问话,不禁皱了皱眉,最后道:“……没什么了。”然后匆匆把卿笑寒拉出了后院。
待走到院外一棵繁茂的榆树下,祁纵确认院里的两人看不见他们了,这才压低声音道:“他们俩,怎么能一起下棋?”
卿笑寒问:“他们为何不能一起下棋?”
“那是祁裂和卿……和你爹啊!”
祁纵忍不住道,“你没听说过吗?祁裂师出书剑宗,窃取禁术叛出师门,当时给他定罪的就是你爹!”
他迟疑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极小声地问:“你有没有把卿宗主当爹啊?真按辈分算……你是他的曾曾曾曾祖父了吧……”
“不至于这么夸张。至多曾曾曾祖父辈而已。”
卿笑寒对待自己的年龄,还是十分严谨的。他袖手浅笑,道:“至于哥哥提的传言,的确有这么一说。”
祁纵:“所以他们俩怎么能一起下棋啊?!”
卿笑寒轻叹一声,道:“传言是这么传的,但书剑宗里只要有人问起旧事,卿宗主都坚称,祁殿主从未窃取禁术,从未叛过师门。”
祁纵迷茫道:“那他为什么给祁裂定罪。”
“定罪说的太过笼统,具体而言,应当是‘三问三答’。”
卿笑寒说:“听宗里老人讲,那日万人瞩目,卿宗主第一问是:‘有没有窃取禁术’,祁殿主答没有。第二问‘可曾叛过师门’,祁殿主答从不曾。第三问是‘是否修炼了长恨歌’,祁殿主沉默良久,最终说‘是’。”
祁纵道:“这不就定罪了?!”
“若只看结果,确实定罪了。但是看过程,卿宗主一没有刑讯逼供,二没有命人严查,只是当众问话。仿佛祁殿主全盘否认,他就要力排众议,揭过那事。”
卿笑寒无奈道,“可惜祁殿主亲口认了。所以再无转圜余地,卿宗主定其罪过,除其姓名,书剑宗再无祁裂。”
祁纵听罢,陷入了沉默,许久不说话。
旧事时隔百年,听来尤觉激荡。恐怕祁裂也知道当年师兄的好意,所以虽已和他正邪不两立,但私下会面,还是能对坐执棋。
祁纵喃喃道:“如果没有窃取禁术,又怎会修得禁术?祁裂这不是自相矛盾么,太傻了。”
“也可能是其他人得了长恨歌心法,传授于他。但祁殿主否认了这种可能,断了唯一的退路。时日一长,流言化他为妖魔,他又在江南建立长生殿,广纳奇人异士,便直接被打成邪教了。”
祁纵皱起眉头,半晌才道:“我恨祁裂,但这乱七八糟的算什么?我因为出身邪教从小被戳脊梁骨,要真就因为这么段不清不楚的过去,我死也不服。”
卿笑寒道:“那哥哥想为祁殿主昭雪么?”
“我不。”
祁纵立刻撇开视线,寒声说:“我只希望他有点承担,真有隐情的话,就早点说清楚。不要再拖累别人一起挨骂了!”
他说着不管,却拽着卿笑寒问了许久。卿笑寒笑了笑,不再提起。
祁纵掩饰什么一般,低头点开灵讯印,忽然说:“对了,有件事。”
“何事?”
“退婚的事。”
卿笑寒的笑意刹那微凝:“哥哥怎么又要退婚了?”
“我不是一直都要退婚的吗。”
祁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我实在不想跟祁裂说话,才自己入坛找未婚妻的。但现在都过了一学载了,我认真地观察了每一位同窗的女修,感觉没一个和我有什么关系,基本上看见我就跑。”
“……那是她们不懂得欣赏。”
“反正我不想再拖延时间了。万一未婚妻已经到了待嫁年龄,这婚约不是拖累她了吗?”祁纵说。
卿笑寒勉强微笑道:“也有可能,他已钟情于你。”
“什么?!那更不行了!”
祁纵一听,立马不干,原地乱转一圈,猛地转身就走:“要不我还是去问祁裂吧!”
“哥哥!”
卿笑寒忙拉住他,恳求道:“你冷静一点,这……这件事急不得!”
“这件事还不急?我都说了我不想耽误别人!”
“若婚约是祁殿主的血盟呢?”
卿笑寒脱口而出,祁纵不禁一愣,“……血盟?”
众所周知,誓约有重有轻。轻者如击掌为誓,全凭心意自持,重者则歃血为盟,邀请天意约束。
誓约一旦见血、上达天听,便绝无悔改可能,违者天谴。
祁纵一时无言了,良久才喃喃道:“如果是血盟的话,我一旦退婚,祁裂是不是就会挨雷劈?”
卿笑寒牵着他的手不放,说:“恐怕是的。”
祁纵:“……”
祁纵许久不动,脑子里天人交战,胜负难分。许久后,他终于忍不住将卿笑寒的手一甩,怒道:“这个人真是!他祸害我还不够,干什么搭上别人?我这种靠近谁谁倒霉的命,怎么能跟人结侣!”
他这一句,便忘记了压制声量,树梢都微微摇晃。
“哥哥息怒。血盟是双方立契,既然结为儿女亲家,想必利益一致,对方并没有受损。”卿笑寒柔声安慰,“更何况在哥哥出世前,祁殿主也无法预知你的命格罢。”
“我……”
祁纵无言以对,最后气得大叫:“让他和那个瞎了眼的一起遭天谴算了!!”
此时此刻,后院之中。
仅剩的一片槐花缓缓落下,棋局也进行到了决胜阶段。
卿迟拈花不语,忽然摇头笑道:“师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下棋还是不如你。都说一弈一战,我时常在想,若有幸你不曾离去,继任了书剑宗宗主之位,在人魔之争中统率百家,是否一百年前就能少几条血河,减几座尸山?”
祁裂淡淡道:“你用心了么。”
卿迟见被看破,只得是无奈笑道:“我如何能用心?也不知道那两小家伙出去嘀咕什么,听你儿子又要退婚、又骂我瞎眼的,你没听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77的爹娘是忍辱负重天才少年x温柔烂漫的漂亮姐姐,卿公子家的配置则是风流薄情贵公子x霸道洒脱的冷血女王
哈哈不过文中没有bg桥段啦kk(咸鱼娇羞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