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鹏程万里
黑衣少年迎风立在高处, 身姿挺拔如竹。
他见已经被发现了,索性点了下头, 扬声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东西造好了?”
他这一问,卿笑寒的神情才略微放松。饕餮倒是吓了一跳, 忙道:“呃,这个嘛!就、就是你的法器!那条老鲲鹏捣鼓了好久的,没想到烧锻起来这么快。来来来, 接着!”
饕餮张开巨口, 一道明晃晃的红光霎时激射而出,在上空盘旋一圈之后, 自动认主, 落入了祁纵的手中。
这是一条细韧精美的缑绳。色泽明红, 在阳光下稍一翻动, 便每一丝纹理都泛起炽艳的碎光。祁纵拔出玉刀,缑绳便仿佛受到了感召,直接缠上刀柄,一圈圈交错绕好。
皎洁清冷的白玉衬上朱红, 竟有几分活色生香。
“听老鲲鹏说,你这东西叫‘溯昔辞’。有它在,能最大限度地收录你的目光所至、双耳所闻, 虽然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吧,但她说像你这样得天独厚的人物,就需要这样的东西。”
饕餮闭眼悠哉道:“老子不懂。不过我敢保证,这东西举世无双。”
祁纵却一皱眉道:“……得天独厚?”
他似乎蓦地想笑, 却笑不出来,表情变了几变,最终自嘲道:“我这样的人,也配得天独厚?灾星命格、遍体煞气、亲人早逝……难道这就是上天的厚待?别说笑了!”
“这不是说笑。”
卿笑寒握住他想掷刀的手,轻声道:“哥哥,鲲鹏族族长向我询问了你的传闻之后,才决定锻造这件法器。她在锻器一道,有通天之能,本可以信手打造至强之矛、或至强之盾赠与你,最终却选择造出此物,因为她真的发自内心认为,这是你最需要的。”
祁纵怔怔地问:“为什么?”
“她说上天予你磋磨,是意图琢玉成材。可是天道无情,不会怜你磨难,万一哪次力度重了,美玉便毁。血泪总是深重,欢笑转瞬即逝,所以她赠你此物。是为了有朝一日,哥哥可以重温过去的美好,以此对抗天道的力度。”
往后遇风雪,辞中有春光。
人间秋夜凉,辞中夏日长。
“缑绳交错出九枚绳结,代表哥哥可以刻录九段经历。当然,族长婆婆希望哥哥往后一帆风顺,无需用它。”
卿笑寒字句道来,嗓音柔缓。祁纵望着手里的玉刀红绳,忽然问:“婆婆只问了你关于我的事?你没有说别的?”
卿笑寒道:“自然没有。”
下边的饕餮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拖长嗓音拆台道:“骗鬼,他明明还讲了!老子听见老鲲鹏问他,希望这件法器有什么功效。他说,能让你开心就好。”
卿笑寒:“……”
卿笑寒头一回感到尴尬,道:“哥哥,你不要信它。”
祁纵却沉默许久,忽然注入灵力、唤动了第一枚绳结,说:“来刻录一次吧。”
卿笑寒怔道:“……哥哥?”
“今天的黄昏很好看。”
祁纵低头,确保溯昔辞开始运转,然后转头对卿笑寒道:“所以我很开心。刚好你在这里,就顺便记录下来好了。”
他顿了顿,“不来吗?”
—
三日之后,讲坛师生正式与鲲鹏族告别。
饕餮还需休养,便在苦海中漂浮酣睡。它驮着鲲鹏族的结界流浪,像是一座世外仙山,背着一颗剔透浑圆的露珠去游历四方。
学子们离开时,鲲鹏族幼儿们放声大哭,抱着祁纵和卿笑寒的腿不撒手。卿笑寒一番温言抚慰,才哄好这帮鼻涕虫。其中只有刻石,死死憋着不掉泪,眼眶却通红。
祁纵被他目不转睛地瞪着,走出几步,忽又回来,摸索了一下芥子袋,掏出一把糖。
祁纵平静地道:“我走之后,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给我这些做什么!”刻石凶巴巴地质问,“你以为给我糖吃,我就会放你们走吗?”
祁纵道:“你放不放,我们都要走啊。”
刻石:“喂!”
祁纵却没跟他吵架,话锋一转,说:“但是吃了糖,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以后要是想我们了,还可以去买把糖来,就能想起大家今天的样子。”
他拍了拍刻石的脑袋,“记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如果请别人吃糖,还能交到新朋友的。我走了,只要想见面,终有一日会再见到。”
讲坛学子们纷纷行礼,就如来时那般,御器离去。只不过在他们来时,苦海上是庞大可怖的漩涡,现在他们走了,方圆百里内风平浪静,无数鲲鹏族人站在神兽背上,向他们挥手告别。
四周越来越空,祁纵对族长婆婆道谢后,也踏上了玉刀。
刻石捧着手心的一大把糖,愣愣地抬头看他。祁纵离地而起,就在他转身飞去的那一瞬,刻石猛地奔跑起来,追逐着向他呼喊:“喂——以后还会再见的!听到没有?大家都还会再见的——”
其他鲲鹏族幼儿也跟着他向前跑去,最终停在饕餮的头顶,缩小成了一个个黑点。偌大的饕餮神兽,也就这样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半空之中,流云如缎。
祁纵抱臂御刀,漆黑的眼里少见的盛了稀薄笑意,似晚天星子。
卿笑寒与他并肩同行,温声道:“对了哥哥,当初说要送你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他将一支发簪递给祁纵,祁纵不禁一愣。这簪子不长,簪身黝黑沉静,刻画着隐约透亮的符文,头部则缀着一颗精巧圆润的血玉,触手生凉。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外面是玉、里面是血,玉质透白,血珠金红。
“你当真送给我?”祁纵仍不肯接,卿笑寒却已经一手按住他的发扣,一手抽掉他了原本固定发扣的簪子,换成新的。
刹那之间,簪头的血玉幽微一闪,仿佛有丝丝缕缕的清流渗入祁纵脑海,再沿着四肢百骸,沁入心脾。
卿笑寒微笑道:“这便算是认主了。哥哥再还给我,也已晚矣。”
“你……你真是!”
祁纵无话可说,但确实舒畅了不少,总不能再训斥什么。他只好皱眉思索片刻,板着脸道:“无功不受禄,平白接了礼物我心里不安。这样吧,你生辰什么时候?我也做个东西回礼好了。”
卿笑寒有些意外,但想了想便笑眼微弯,道:“三月三。”
“三月三?这不是刚入坛那天么。”
祁纵点头道:“行,我记住了。来年三月三,我给你回礼。”
御器飞行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学子们在两位院长的护送下,来到一座名叫“上青云”的客栈。
这座客栈在安澜城里数一数二,占地颇广,早已被正邪同盟承包,现下所有的厢房院落都开辟出来,专门招待讲坛学子和他们赴会的师长。
没能去成秘境的学子也都住在此处,名列前茅者去试炼时,他们便苦兮兮地补课。有师长来得早的,日日旁听陪读,逼得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早午晚发灵讯轰炸试炼的同窗,求他们早点回来救命。
终于,全部学子胜利会师,暑期休假就此开始了。
像邵临枫之流,课业完成得不错、考核也榜上有名,家里只派了个管事来参会,所以他当晚就约人攒局,跑安澜城里野去了。还有些成绩不佳的,但想着趁师长大会前能浪几日是几日,都放开了四处疯玩。
唯有祁纵,哪都没去。他沐浴后换身衣服,敲响了隔壁房门。
夜凉如水,木质门板被叩动,发出“笃笃”的声音。
里边人道:“是哥哥吗?门没锁,直接进来吧。”
祁纵便推门而入,没想到一眼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登时头皮一炸,退出去又把门甩上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嗯?穿成怎样。”
一门之隔,房里人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然后确认无误道:“我好像并没有露出什么罢。”
祁纵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激了,于是又闪身而入,迅速拴上房门。
卿笑寒失笑道:“哥哥,你拴门作甚?”
祁纵干咳一声,满面正经地说:“最近关于我们的流言又变多了,虽然我们要假装交好,但这些话传得太、太疯也不行吧。拴上门,免得路过之人多想。”
卿笑寒诚恳道:“如果我是路过之人,见你拴门,才会多想。”
“那怎么办,要房门大开吗?”
祁纵扫了他一眼,立刻皱眉道:“不行,你现在这样子,哪里见得了人!”
卿笑寒重新低头,审视自己的衣着,最终得出结论:“哥哥,我这就是沐浴完的正常装束。到底有何不妥?”
他一身雪白的中衣,半挽袖口,微敞衣襟。因刚刚出浴,披散的黑发染着些微水汽,加重了一点本不明显的弧度。鸦青的长睫挂着零星水珠,抖落后坠在锁骨上,一直滑进领口里。
倒也不算出格,就是肤色蒸出了薄红,眼里的雾气愈发弥漫,莫名有些招人。
祁纵以前也和卿笑寒同宿,但知他沐浴要小半时辰,觉得水声扰人,所以卿笑寒沐浴时,他都在桃林里看书。而等他回到宿阁后,卿公子已经梳洗完毕,往往靠在榻上的软垫里玩灵讯印。
刚才祁纵推门,却猛一眼见识了此人出浴,难免……
心惊肉跳。
祁纵迫使自己严肃起来,道:“算了,我数十个数,你把衣服穿好走人。院长他们抓到了浮休的刺客,叫我们去一起听审。”
作者有话要说: 77内心os:他不知道他这样子很危险吗?让别人看见,吸引了乱七八糟的家伙怎么办?
然后表面上说:寡廉鲜耻!不知检点!毫无男德!我数到三把衣服穿严实了!=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