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升旗仪式
长生殿殿主忽然驾临, 出乎所有人意料。众所周知,师长会在秘境试炼后才开始, 不知他怎么现在就到了。
那门主笑不出来了。他陡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僵硬地说:“不, 本尊只是来看看犬子而已,毕竟距师长会还有些时日。敢问祁殿主,您提前这么久入坛, 意欲何……”
“哦。”
祁裂一脸寡淡, 轻声道:“那我来早了。”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最后方的祁纵身上, 安静无言, 如一潭幽幽的死水。
祁纵震惊过后, 竟然像见到了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一般, 指节骤然发力、由白转青,玉刀也猛地震颤嘶鸣起来。
祁裂忽然移开视线,问那门主:“你儿子,想参加秘境试炼?”
“这——”
门主不敢大意, 委婉道:“不是犬子想不想的问题,是这几个孩子啊,在切磋中不慎受伤, 已经参加不了试炼啦。资格宝贵,怎能浪费?不如就成人之美——”
“别人去不了,也该按考核排名顺延。哪轮得到这些废物。”
祁家不容小人多嘴的性格大概是一脉相承,祁裂极轻、也极慢地说:“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门主的脸色变了, 道:“祁殿主!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正邪同盟开设的讲坛,不、不是你的长生殿一言堂!”
“哦,是吗。”
祁裂鬼魂似的脸上,显出一层虚无的笑影:“那我就,撕毁正邪同盟好了。大家一拍两散——我现在杀了你!”
一个“杀”字,沙哑低长,本来飘忽的嗓音,倏地落到了实处。
“你!”
此话一出,门主大惊失色,讲师们也个个震惊。他们既不敢相信,祁裂会因为这件事就破坏整个大局,又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门主暗暗咬牙,祁裂这个……疯子!
忽有人冷冷地说:“够了。”
人群自发地分开,祁纵从中走了出来。他皱眉看向祁裂,道:“你做什么?正邪同盟说毁就毁?这里确实不是长生殿,你耍什么脾气?”
他说罢又如自言自语一般,额外恨恨地道:“十年了,还是这个鬼样子!”
祁裂沉默不应。
片刻之后,他眼睫一动,视线移开。
那门主见机立刻道:“祁少主说的是,还是你明事理些。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啊!这些可怜的孩子,明明就是切磋输了嘛。自己学艺不精,不敌我儿和他的同伴,就不要怪资格易主啦?”
祁纵面无表情,问:“资格是切磋定的么?”
“啊?这个……”
“如果是根据切磋的结果定资格,那为什么要安排模拟考核?”
祁纵盯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道:“你要以切磋定资格也可以。那我请求和你儿子还有他所有的同伴切磋,输赢不论,生死自负。”
门主:“……”
他听见了什么?
祁纵?要和他儿子切磋??
那他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林梦山从苍泽子背后探出头来,捧着灵讯印日报,浮夸地念道:“哇!祁少主力挽狂澜挫败群魔!哦!祁少主刀一出鞘震慑乾坤!祁少主太强了,谁跟祁少主打,谁就死定啦!”
祁纵嘴角微抽,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林梦山嘿嘿一笑,缩了回去,却偷偷戳百里惜,要她配合鼓掌。百里惜会意,笑眯眯地捧起场来。
门主:“……”
祁家父子,欺人太甚!
他气得发抖,可是和祁裂咫尺之距,实在不敢造次。以前正邪相争时,因一言不合就被祁裂拍死的修士不知凡几,他还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这时,门主在人群中窥见一人。他当即像看见救星一般,赶上前道:“卿公子!本尊竟没发现,卿公子今日也在这里!哎呀卿公子啊——这下太好了!还请您来主持公道哪!”
他其实早就看见了卿笑寒,只是人家没出面,他便装作不知道,好拿腔捏调摆架子罢了。现在这门主眉开眼笑,连连作揖道:
“此事难断,还请卿公子评评理。您看,试炼资格由这帮寒门子弟考得,那便是他们的了。他们去不了,切磋输给给他人,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吗?说到底这是我们的私事,旁人凭何插手?”
这番话既抹杀了世家子弟强抢资格的事实,又拐着弯骂了祁家父子多管闲事。门主说罢,还意有所指地道:“若这些寒门小友交出资格,本尊大发慈悲,把他们收入门下也不是不可。入我门中,自然比他们现在这穷酸样强上千百倍。但,如果少了这次情谊联系……那以后仙途漫长,寒门小友们会是什么下场,本尊可就说不准啦。”
这话说出口,相当于直白的警告和威胁。那几个寒门子弟脸色苍白,却连冷笑一声都不敢,只能含泪瞪视着他。
卿笑寒垂眸视下,轻笑道:“是吗?”
门主道:“回公子,正是如此。”
卿笑寒的神情温柔纯善,说:“可惜在下认同祁少主。若是资格能私下切磋决定,还要模拟考核做甚?若是这几位仙友参加不了试炼,便按排名顺延资格。依令郎与他同伴的成绩,怕是无缘秘境了吧。”
门主诧异道:“可、可祁纵是邪教——”
“这里是正邪同盟开设的讲坛,不是您的贵宗门一言堂。”
卿笑寒笑眼微弯,“实在抱歉,说起来在下还不知道,贵宗门是哪派?您,又是哪位?”
这门主的脸色彻底崩坏了。
他恼羞成怒,叫道:“卿小友,本尊爱惜你的才德,才称你一声公子,你可别恃才傲物!你今天为这些寒门出来的东西出头做主,那明天呢?后天呢?你就不考虑他们的后果?难不成,你还想护他们一世?!”
“在下当然护不了他们一世,也并未想过护他们一世。”
卿笑寒微微笑道,“可您,也护不了令郎一世。您今日如此这般,考虑过令郎的后果么?”
他笑着笑着,语气忽然淡了。那门主恍然一惊,如梦方醒,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你……你!”
寒门对这门主的世家而言,不过蝼蚁。可是同样的,对书剑宗这等庞然大物而言,他们这些所谓的世家,也仅仅只是沙砾。
门主一时情急,犯了大忌。
气氛急转直下,门主完全没料到,向来为人所称道、以温文尔雅闻名的书剑宗公子卿笑寒,竟然锋锐如斯。
确切地说,就算料到了他不是毫无棱角,也没想到锋芒会在此时出鞘,刹那见血封喉。
门主脸色微白。
卿笑寒缓步下阶,向他站定行礼。一礼毕,他依然是清贵端雅、和光同尘的天上人,道:“您说这是私事,避而不谈,那我们便谈公事。因为令郎与他的同伴轻信魔修,改装摹地仪,讲坛险些失陷。按照坛规,是否该严惩?”
门主道:“这、这——是魔修骗他,是魔修骗了我儿啊!”
卿笑寒道:“在下只问一句:轻信魔修的,是不是令郎?”
门主:“他、他还只是个孩子!!!”
“所以正是令郎,对么?”
卿笑寒似笑非笑,“这样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门主终于无话可说,被堵得脸红脖子粗。
苍泽子不禁哼笑,大声道:“得了!不管是王八羔子,还是小兔崽子,或者什么见鬼的二十多岁的孩子——错就是错了,全部按坛规重罚!你们这些害讲坛遭殃的家伙,都给老夫滚!!”
—
魔物突袭之事,暂且落下帷幕。正邪修士都为之震怒,同盟也加强了对魔修的防范追剿。可那个落网的魔修坚称此事是个人行为,还未下狱审讯,便爆体自尽了。
因为这个变故,模拟考核的成绩推迟一日公布,不知算不算学子们因祸得福。祁纵一点也不想和祁裂说话,苍泽子宣布寒门子弟的资格不变后,他就拽着卿笑寒飞速离开,把长生殿的来人都扔在了原地。
卿笑寒任他拉走,挨到他耳边问:“哥哥不与祁殿主说句话吗?”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祁纵的反应十分激烈,直到把宿阁门关紧、反锁,才松了口气。
他以为这样眼不见为净,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去膳房吃个饭,也能看见祁裂和随行的姑娘坐在隔壁。
祁裂毫无表示,可那姑娘总会托着腮朝祁纵巧笑,还亲热地唤他小名。
祁纵第一次碰到他们,黑着脸换了座位。可是第二次、第三次,总是看见那两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祁纵终于受不了了,决定一劳永逸,于是跟邵临枫学了一招,从此不必去膳房。
现在已经是魔物突袭的第二天,还有一个时辰,学子们就要去岚中君的神像下集合了。祁纵早早醒了,旁边卿笑寒还没睁眼。他便洗漱完,又盘腿坐回床上,打开了灵讯印。
随着近年来灵讯印功能的拓展,修真界的新产业多如雨后春笋。其中有一项,专为没空外出就餐、也不方便自己下厨的修士服务。
因其“食从天外来、菜品灵讯卖”的特质,有年高德劭的老前辈专门为其取一雅号,名叫“外卖”。
祁纵按照邵临枫的指导,戳开灵气面板上流觞小筑的菜谱,选了自己爱吃的甜粥和糕点。他正要结账,却指尖一顿,看向身边的卿笑寒。
他们的床榻只隔了一指的距离,此时卿笑寒已经睡在了那条缝上。他侧身卧着,一只手轻轻地捏着祁纵的被角,呼吸声清浅平稳,几不可闻。
祁纵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钟漏,已经辰时四刻了。他只好戳了戳卿笑寒的面颊,试探道:“起床了。”
卿笑寒睡梦中好似能感知外物,握住他来不及缩回的指尖,顺手抵在自己唇上。
祁纵:“……”
祁纵:“!!!”
祁纵试着抽手,抽了一下,卿笑寒便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祁纵想再用点力,卿笑寒却干脆一个翻身,双手握住他那段指节,锁住不让离开了。
祁纵:“嘶……”
祁纵不知该如何应对,用空闲的手抓了抓头发,曲起被握住的手指,怼在卿笑寒脸上。
他一边莫名想着,“西蜀人的皮肤真好”,一边拉长嗓音叫道:“喂,起床。一会儿就要去神像下集合了,我用灵讯印点了外卖,你想吃什么?莲子清斋酪?弄玉枫糖酥?话说你一个川渝人,应该喜欢吃辣的吧……喂喂喂,快点起床啊卿笑寒!”
叫卿笑寒起床是一项体力活,祁纵坚持不懈地骚扰,虽然很不走心,但总算把他弄醒了。白衣公子还有些迷蒙,握着他的手,下意识便往衣领里塞,似乎想给他暖一暖。
祁纵仿佛触电道:“看清楚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啊混蛋!!!”
“……是喜欢的东西。”
卿笑寒闭着眼,轻轻地打了个呵欠。他循着直觉,离祁纵近了一些,嗓音微哑:“早膳全凭哥哥做主……再让我睡会儿罢。”
“再、再睡一刻钟?”
祁纵跟娇惯的懒鬼没法讲道理,只能依着他赖床,自说自话道:“那就说好一刻钟。现在结账点单,刚好一刻钟后送到。”
祁纵给卿笑寒选了他点过的食物,因右手被抱着抽不开,只能继续坐着,用左手用灵讯印。他打开许久没看过的公共栏目,这一看,发现新增消息已经达到了“玖玖玖加”。
九为极数,“玖玖玖加”,便是多得不能再多。祁纵茫然,研究了好半天才明白,原来是人们关注了他的账号,现在追随者已经有数百万之众了。
祁纵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想来应该和山鬼真人布置的作业一样多。公共栏目可以自取名号,一般修士都不会放过这个改名换姓的机会,甚至用猎奇的名号博人眼球。
可祁纵的名号就是他本人姓名,幸好通过了灵讯印认证,没让别人冒名顶替了去。
他看见显示的信息条数,就非常手痒,一定要清空才行。等好不容易把公共栏目上别人发来的私讯都消除,祁纵才有时间查他想看的东西。
他搜索了叫作“寻刀”的名号。
灵气面板上跳出寻刀的主页,祁纵立刻屏息凝神,认真钻研起来。此人没有上传画像,名号下是一行小字认证身份:卿祁栏目司仪。
祁纵:“???”
他只看懂了“卿祁”二字,顿时心里冷哼一声,一万分不服。祁纵一条条往下看寻刀的论帖,发现此人对他和卿笑寒非常之了解,恐怕是身边熟人,几乎实时传送了他们的状况:
[帖主 寻刀 发布论帖:今天祁少主与卿公子共进晚餐,少主对新进的荷花白蓉糍十分满意。虽然嘴上不说,但吃完意犹未尽。]
[帖主 寻刀 发布论帖:即将入秋,卿公子买了精研的无花果点金茶饼,预备为祁少主清热润肺。养生之道,重在平时。]
[帖主 寻刀 发布论帖:今日有女修托卿公子向祁少主表白心迹。卿公子与之交谈甚欢,女修似移情别恋,不再对祁少主怀有执念。卿公子甚悦。]
最后一条,祁纵毫不知情。可前面的都是真的,这女修一事,应该也不是凭空捏造。
祁纵不禁满面茫然,不懂卿笑寒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还因之高兴——难道是看他刻苦修习,防止他被打扰?
……行吧。还算说得过去。
祁纵挠了挠头,继续看。他又发现,这个寻刀不是事无巨细都发布出来,而是选取了他二人的交集,并且是展露亲密关系的交集。论帖里的留言,也大都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热情。
卿祁连理:啊啊啊不愧是我家第一实况放送大师!卿祁是真的呜呜呜!
他们明日结侣:卿祁比苦海珍珠还真,比北冥玄铁还铁!
信卿祁得永生:磕头跪谢寻刀前辈,花式杂技向您示爱,您的论帖是小女子每日的精神食粮,您发布一条,就打一次唯其中心者的脸,您太强了!
卿卿祁祁:什么?唯其中心者?哪有唯其中心者?来我们栏目撒野,打他丫的!
祁纵实在看不懂,也不知道这些人在激动什么。可他明白她们都是支持卿祁的,所以越看越不爽。
忽然,窗口传来“扑棱扑棱”的声响,一只青鸟衔着一个精巧的饭盒,落在窗台上。
在没有灵讯印的年代,人们都用青鸟传书。现在有灵讯印了,这种美丽聪慧的鸟类却并未退役,反而成功再就业。
祁纵忙抽回自己被卿笑寒纠缠的手,一边说着“早膳到了”,一边下地去接收。青鸟还没离开,张开光鲜亮丽的小翅膀一跳一跳,示意祁纵看它爪上挂的木牌。木牌上画着五颗空白的星星,祁纵知道这是要他评价送货的意思,仔细地把五颗星都涂黑了。
小青鸟立刻高兴地“啾啾”两声,亲昵地钻进祁纵手里,使劲蹭了蹭他后,飞回流觞小筑。
祁纵回头,床上那厮因为抱着的手没了,正闹起床气不肯睁眼。祁纵懒得去哄了,也不会哄,他没有上手揍人,已经是极大的礼遇。
祁纵自顾自地整理早膳,备上碗筷,晾了卿笑寒片刻后,却又转回榻上去,拖他起来。
一来二去的,卿笑寒总算起身。可祁纵不慎把他的领口扯松了几分,只得是手忙脚乱地给他系衣带。
出乎他预料的是,卿笑寒的中衣是由专人设计的,典雅精巧,须特殊手法穿脱。被祁纵这一通捣鼓,越穿越乱,竟露出了大片干净肌肤。
祁纵顿感棘手:“这这这……”
他脸颊爆红,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搁,心虚地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再不起来你……我去,你这个衣服到底是怎么穿的?我、我为什么打出死结了???”
“因为哥哥的心乱了。”
卿笑寒终于纡尊降贵地睁开眼,眸光清润,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道:“哥哥,难为你了。让我来吧。”
卿笑寒刚睡醒,嗓音有些沙哑,听着十分温沉。祁纵呆呆地“哦”了一声,想松开手让他自己打理,没想到他刚一缩手,又被卿笑寒捉了回去。
祁纵脸更烫了,咬牙道:“你做甚——”
卿笑寒不答,只牵着他的手,细细地教他解结。从祁纵的角度,看见他鸦羽似的眼睫、雪峰似的鼻梁,不知怎的,视线又不知该往哪儿搁了。
明明只是一会儿,却漫长无比。死结打开,卿笑寒随手拢上衣领,毫无心理负担地洗漱去了,留下刚看了无数卿祁论帖的祁纵坐在榻上,嘀咕了一句“这种事要是让寻刀知道就完蛋了”,然后一巴掌拍上自己滚烫的脸颊,不大开心地下地用膳。
在等卿笑寒出来的间隙,祁纵忍不住又打开了公共栏目。他勉强做好了和卿笑寒假装交好、甚至相恋的准备,但是坚决打击卿祁力量,誓要扳回一局,让祁卿冲到第一。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祁纵仔细观察了寻刀的主页,发现他只关注了“祁纵”和“卿笑寒_”两个人,便有样学样,也关注了“寻刀”和“卿笑寒_”。
祁纵还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会在灵讯印上掀起怎样的风暴。他点完关注,恰好卿笑寒也出来了,他便关闭灵气面板,催着卿笑寒吃早膳,去岚中君的神像下集合。
盛夏时节,海上日光明媚,气候温凉。九重天崩塌后,众多传说已不可考,人们塑造神像,便只能按照心中的想象。
岚中君若是算算年纪,三千年打底。再加上他化作神山,镇压了万千狂魔,所以他各地的神像都长须飘飘,是个不怒自威、身姿伟岸的老头。
祁纵站在老头神像的袖摆下,等集会开始。卿笑寒忽然玩笑道:“哥哥,假如我长得和这神像一样,你还会喜欢我么?”
祁纵警惕地避开了陷阱:“我会继续欣赏你。”
“欣赏?那不行。”
卿笑寒挨着他坐下,从神像凹陷的缝隙里摘来野草,给祁纵编螳螂。他半真半假地道:“我要哥哥喜欢我。”
祁纵:“这、这种话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啊。我喜欢你,也想你喜欢我,不对吗?”
卿笑寒抬起头,满面无辜,看得祁纵自惭形秽,以为真是自己想多了,只得是极小声地含混道:
“行行行,我……我也喜欢你就是了。长什么样,我都喜欢。”
卿笑寒抿唇一笑,继续扎草去了。祁纵感觉又被他糊弄进了圈套,却拿他没办法。他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为何,许多人都在看他。
是因为他那天化刀诛魔吗?
祁纵莫名其妙,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人群里,邵临枫正鬼鬼祟祟地朝他招手。
祁纵便走了过去,学子们自发地让出道路。他不由得更奇怪了,因为身边人投来的目光不像是被震慑,反倒有些……难以言说的兴奋。
邵临枫一把将他拉走:“过来过来!”
“你干嘛?……话说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啊。”
祁纵百般不解,邵临枫则目光凝重,勾着他的肩道:“祁兄,你今天早上是不是玩灵讯印了,还操作了公共栏目。”
“你怎么知道的?”祁纵顿时心虚,“我、我只是随便看了点东西而已。”
邵临枫道:“你确定只是‘随便看了点’吗?”
“是……是随便看的啊。”
“那请问,你为什么突然关注了两人,还分别是卿笑寒和寻刀?”
邵临枫打开灵讯印,把灵气面板捧到祁纵面前,满面沉重道:“你关注谁不好,偏偏是卿笑寒和寻刀?卿笑寒也就罢了,毕竟你们俩同席同宿,可是寻刀——你忘了他天天发什么东西啦?”
祁纵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关注了他们的!”
“岂止我知道,现在全修界都知道了!就在刚才吃早膳的时候,‘祁纵关注卿笑寒和卿祁栏目司仪’的话题攀上了讨论热度第一!”
邵临枫痛心疾首:“你们师门实在太闭塞了,都不教门徒这些的吗?你这样落后修界潮流十年的,就不要轻举妄动好吧!你要是一次关注几百上千人也就罢了,偏偏只关注他们俩,这让人怎么想?你知道那些卿祁党和祁卿党怎么说的么,说你亲自肯定她们的想象,你和卿笑寒过几天就要结侣了!”
祁纵:“……”
一时之间,祁纵如鲠在喉,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他和卿笑寒本来就要假装相恋,这个走向,倒算是歪打正着,就是方式太出乎意料了一些。
邵临枫郑重其事地道:“您多保重。”
好半天,祁纵才艰难地说:“我……我以后会小心的。”
“别以后了,还是先顾当下吧。喂,祁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邵临枫忽然笑嘻嘻的,“你还记得我们几个,今天要在神像下检讨吗?”
祁纵:“………………”
祁纵呆呆地看着他,忽然露出了见到活鬼的表情。
邵临枫道:“喂,就算想起来要检讨也不至于这副脸吧,祁兄?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啊!你走掉干嘛??”
祁纵突然转身,快步走远。邵临枫这才发现,身边已经空了一大片。他不明就里,原地转了一圈,戛然止住。
一道清癯的身形站在他面前,淡淡的阴影连同目光一起覆下来,压迫感隐隐增生,直叫人呼吸不畅,透出一股浓郁的鬼气。
邵临枫:“……”
邵临枫僵硬许久,眼底的光却渐渐亮起,叫道:“祁殿主,您……我的天啊!您签名吗?!”
他“唰”地掏出纸和笔,双目炯炯如电——眼前人竟是祁裂!这可是邪教传说中的大能,可以载入史册的那种!可遇不可求啊!!
旁边一圈的邪教子弟不敢靠近,都满面艳羡地盯着他。祁裂的眉目间,依然笼着一丝轻愁,他望着祁纵远去的方向,问邵临枫道:
“你和我儿是朋友吗?是的话,我给你签。”
—
祁纵同手同脚地走回了卿笑寒身边,直挺挺坐下,魂不守舍。一会儿过后,卿笑寒把编好的草螳螂在阳光中看了看,递给他道:“哥哥,做好了。”
祁纵看了一眼,立刻塞进怀里,对他严肃地说:“出事了。祁裂来了,就在那边!”
“哦,祁殿主也在啊。”卿笑寒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了吗?”
“你忘记我们要当众检讨了?!”
祁纵一脸崩溃,猛地薅住自己的头发:“不行我必须澄清我们那天晚上是去见义勇为的我们是清白的我们真的没有去幽会……”
“哥哥。”
卿笑寒握住他的一只手,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哥哥,我们要假装恋爱,这就是个好机会。不如顺水推舟,当众承认我们的关系好了。”
祁纵满面混乱:“可是祁裂在场啊!如果你爹也在,你还敢吗?”
“呔!总算给我逮着了,原来你们藏在这!”
就在这时,一道短小精悍的人影从天而降,又是风纪讲师。他一手一个,不等祁纵和卿笑寒商量好,便提溜起他俩,健步如飞:“但凡落在我手里,没人可以逃脱!别做梦了,都给我检讨去!”
祁纵猝不及防,就被推到了神像下。此时另外八位落网的也在,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除了邵临枫。
邵临枫正捧着一幅墨宝,满脸幸福,逢人便笑,指着上面的字道:“嘿嘿,看看,看看。长生殿殿主祁裂的签名,祁裂的签名!”
祁纵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可惜集会已经开始,众人列队,把目光都投到了他们身上。前面几对爱侣经此一役,屈从于现实,皆宣誓一心只读书、从此是路人。
邵临枫和林梦山则是被误会的,没什么好讲。但他俩能屈能伸,你一言我一语,仿佛站在台上唱双簧,将悔过之意表达得天花乱坠,忽悠得苍泽子和风纪讲师十分满意,连连点头。
终于,轮到了祁纵和卿笑寒。霎时全场安静,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了。
祁纵:“……”
他结丹时都没有这么紧张!
以祁纵对卿笑寒的了解,这种时候若是让卿笑寒先开口,就等着双方见家长吧。因此他把卿笑寒按住,自己先上了台。
实在没有办法——他还做不到对着自己的邪教爹说,我跟正道公子有一腿。
头一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祁纵感觉两只脚都冻在台面上了,喉咙也干涩无比,难以发声。可他一抬眼,便看见了队列最后方的祁裂——那个男人远远地站在那里,不辨喜怒,静静地望着他。
祁纵深吸口气,沉声开口。
“我想说,你们误会了。我那天和卿笑寒同行,只是看见有人跟踪一个同窗,怕他出事所以跟上。恰好遇上风纪讲师抓捕违纪者,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同窗被跟踪之事,苍泽子院长可以作证,反正我跟卿笑寒,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祁纵说罢,面无表情地一点头,冷漠道:“话说完了,瞎编乱传的都好自为之吧。”
众人:“……”
祁纵这一番话后,台下都没声儿了。本来暗暗激动的人皆被浇下一盆冷水,气息滞在了喉舌里,进出不得。
不过祁纵看见,苍泽子显然松了口气,笑得慈眉善目。从早上起就对他横眉怒目的谢危也神色缓和了几分,把拔到一半的剑默默推了回去。百里惜则收起折扇,继续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
长生殿那边,跟祁裂远道而来的少女倒是不满地嘟囔了什么,被苏焚琴横了一眼后,撅起嘴不敢多说了。祁裂则始终目光沉沉,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样。
看起来,并不关心他。
祁纵在心中缓了口气,觉得这一关算是过了。他转身下台,可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有人和他擦肩而过。
“哥哥想说的说完了。我要说的,还没有说。”
错身的这一瞬,耳边飘来一句话。祁纵震惊地停下脚步,回头便看见卿笑寒往台上走去,不知道要干什么。
自己都否认恋爱了,他还能说什么?!
台下人都没想到,卿笑寒还会发言。早有好事者打开法器,摄录留形画影,发布在灵讯印上。
此时此刻,灵讯印实况传送着当前影像,修真界有数万人都看着这一幕。刚才祁纵当众否认相恋,已经掀起了一波热议。
一个橙子:什么?祁纵说他俩没故事?怎么可能!啊啊啊我不信!
子苏苏苏:今年最出乎意料的发言……
坠枝泠: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他俩一直不明不白,这样只会欲盖弥彰!
苜瓶:等等,卿笑寒上来了!他要干什么?
日影倾斜倒错,只见少年公子仙姿鹤立,半身白衣浸在醺光里。他清了清嗓子,躁动的台下霎时落针可闻,众人都屏息凝神。
卿笑寒温声道:“祁少主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话音落地,满场哗然。连带着灵讯印上的实时留形画影边,留言也飞速划过,达到了新高。
之前祁纵和卿笑寒交往密集,令全修界不敢置信,现在他们被抓幽会、却矢口否认,更是把整个公共栏目都点炸了。
可是卿笑寒又道:“不过在下还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借今日宣之于口。提前说一句,祁少主,得罪了。”
幽明的天光下,他忽然唇角微弯,道:“祁少主说我们不是去鹊桥幽会,的确如此。因为在下正在追求他,而他还未答应,所以我们算不得幽会。”
祁纵:“………………”
祁纵满脸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卿笑寒这样一说,意思就是他在单方面喜欢祁纵,可祁纵不予同意。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说他们两情相悦、暗通款曲!
学子们霎时起哄得排山倒海,这一刻,激动和兴奋占据了上风,什么正邪宿仇、好恶偏见,全都被丢开了。他们只知道,冷酷薄情的长生殿少主郎心似铁,谪仙般的书剑宗公子当众表白,这可比预想中的要刺激多了!
场上乱作一团,似好几千条黄鳝成了精,在同一锅粥里热烈舞动。苍泽子惊得哑口无言,谢危手握剑鞘,突一用力,「啸天」直接弹了出来。百里惜则笑容凝固,差点捏裂扇柄。
至于长生殿那姑娘,已经混进了一群不知站“卿祁”还是“祁卿”的女修里,和她们互称“姐妹”,握手拥抱、欢呼庆祝。
祁纵没心情去看祁裂了,简直想挥刀给自己来一下。他本来长着一双桃花眼,此时瞪得溜圆,耳边的喧哗嚣嚷都一瞬间褪去,余光里的人面模糊不清。
他抬起头,望着台上人。阳光为那袭身影勾勒出流转的光辉,显得白衣愈白、衣上金纹也愈发绚烂肆意。
祁纵一直觉得,世间每个人,都是一件器。
比如邵临枫,是一块通灵圆润、八面玲珑的美玉,少数瑕疵深藏不露。又如韩业,是一把被暴力锻造,导致气意失调、横冲直撞的凶刃。
至于他自己,就是一把刀,从不用刀锋向着谁,只默默地磨砺。
唯有卿笑寒,他看不清。
世人都说,越没有杂念邪性,识人越明。祁纵自小在师门闭关,终岁不闻红尘,十年不问俗世,本可以凭直觉断人善恶、知人本心。
但是只有卿笑寒,笑起来时像个无害的孩子,不笑的时候,便是祁纵活到现在遇到的、最无解的谜题。
硬要说的话,祁纵冥冥中觉得……他像一座山。
渺在虚无里,浮在白云间。
“祁少主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我从见到他那一天起,据大家所知,是开坛前刀剑相击那日。”
“便已经一见钟情,倾心于他。哪怕他不给我回应,我也不改初衷,不渝此情。”
神像之下,高台之上。金纹雪衣的公子语声清淡,轻飘飘掷下几句,却字字句句,重逾千钧。
他说罢含笑下台,径直走到祁纵面前,垂眸轻声道:“哥哥,你都听见了吗?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祁纵:“……”
祁纵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完了。”
卿笑寒笑眼微弯,道:“我怎么完了?倒是哥哥听了这般剖白,还受得住吗?”
“你是真的完了,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受不住……”
祁纵喃喃地说,却没有看他,而是呆呆地看着他身后。四周围也安静下来,卿笑寒察觉有些不对,回过身去,便对上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卿笑寒:“……”
他沉默了片刻,微微笑道:“祁殿主,幸会。”
祁裂看了他一会儿,极轻飘地说:“卿笑寒是吗。你,跟我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好多新年祝福!本咸鱼狂喜乱舞gif
捣鼓了一个小彩蛋hhh文中有些修士的灵讯印id,是从评论区挑的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