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祸心
城中低沉的气压久久不下,他们整整两天没有敢出门。街上闹市,客栈酒馆,全部关门谢客。街上空荡荡的无人行走。他们已经好多天好多天都在听着某一处传来,不间断的惨叫,他们晓得,这是哪里,在大屠杀。
一开始,他们也只是纷纷的出城逃窜,怎么都逃不出去的时候,便选择纷纷避着。他们也想过找人反抗,却听到几个修真者说,这是大族的恩怨。乖乖避散才是上策,若是多伸头去看一眼,便是命也没了。
他们也只是平头百姓,对这些飞来飞去的高人,也不明白,也心存畏惧。这神仙打架,他们还是避着吧。而内心只能祈祷,这场雪,早早过去吧。
京坤看着天上浓墨般的云,伸出手去,接了纷纷洒洒的雪。却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这雪,是幻术。怪不得这雪下了两天,地上却没有堆积起来,甚至没有一点湿润,气温也没有像寒冬腊月般冷。
这雪,只怕是幻术所化。其实元婴期有冰灵根的修士也能召下真正的一场雪,只是它这个是覆盖整个城的幻术,已经不是元婴期的范畴了。雪能遮挡视线,这场雪里,所有人都是猎物,捕猎的人没玩够之前,所有人都逃不出去。
京坤回头看了看前方的黑袍前辈,心中疑惑很多,但是最奇怪的还是,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呢?他不要宝物,不要灵石。为着什么要帮他呢?这个前辈不可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京坤知道,那前辈肯定不是个好人,他喜欢看见杀戮,喜欢看到血。那,这之后呢他们两个呢?
他们两个后面会如何?前辈会让他报恩,把他当成杀人的刀吗?
“前辈”,京坤停下脚步,他低下头鼓起勇气说,“前辈,我可以不去报仇了吗?还剩季家,我不杀了好不好?”
高高大大的,低着头,拉长了身影,像是个说错话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斥责。
只是那季家,也只剩下几个小辈,和他原本要娶的人,难道这样也要杀掉吗?
栖梧转身,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说,只是他怎么可能让这场游戏停下去。他声音婉转,却如冷夜里的铜铃,虽然悦耳,而让人幽寒惊恐。
“你可知你爷爷怎么死的?你不好奇?他修为不弱,却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元婴修为就这样死了。”
浅浅的几句发问,丝丝凉凉的进入到京坤的心里。
京坤咽了下口水,冷汗在后背流下,他知道,可能问的结果,他可能承受不了。也知道,前辈为什么问,他必然知道什么。会让自己气愤,而去灭门。但是,他怎么能不知道?如果前辈不说,他再不可能知道这个事情的答案了,世上无人再能回答他。
“自然是你那未来好岳丈,以亲家之名,商讨婚事的为由,与他握手的时候,趁他戒备完全松懈下来。一掌穿心,三人围攻而上。元婴都来不及逃出来,就被灭了。”
栖梧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仿佛是嘲讽他的心慈手软。
京坤不可置信的楞在当场,凉意由四肢慢慢扩散,急急涌进心底。
是这样吗?早该想到是这样了,但是,他嘴里喃喃的说“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那季家伯伯为什么那么做?
栖梧看他痛苦神情,心里很是享受。便打算雪上加霜,不带一点藏私的,把真相告诉他“自然是因为你的婚事啊,他从你二叔那知道你和你爷爷的约定。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做你自己的跳板啊。哪日你抛弃了她,算什么呢?可他又劝不动自己的女儿,你又不是个靠得住的儿婿。那自然还是和王周二家合作啊。”
京坤脸色发白,眼睛睁得老大,竟是因为如此?只是因为这样一个理由,不要他,退婚就好了,何必灭口。这种不算理由的理由,也只是为着夺财冠冕堂皇罢了吧。
这季家,虚伪至极!
他内心那点懦弱,那点不忍,全部被一刀一刀剜了出去。心中麻木不仁,像拿着刀,没有情感的木偶娃娃。
“还有”,栖梧像是觉得这火烧的不够旺。“你可知,玲珑鬼火烧过,魂魄尽散,永生永世,可能再无转世投胎的机会。你的那些爷爷长辈,奴仆婶婶,再没有做人的机会了。而用这个鬼火的后果,他们都是知道的。”
“什,什么?”京坤低下的头猛然抬起,犹如久睡惊起。他脑海如同一声雷杀,轰的一声,炸的没了身体的知觉,好像四肢麻痹,找不到手,找不到脚。五感断掉一般,只天地旋转着,永生永世,不入轮回的几个字。
他头晕目眩,只觉得心头煎熬,他的家人,那般好的家人,竟然连个投胎的机会也没有了?
“不,你骗我。”他犹带着一丝希望,抵死不信道。这是前辈骗他的,他只是想让他更生气,杀起人不手软。他只想折磨自己的神智,最后变成一个只会杀人的木偶娃娃。
栖梧坦荡一笑,眼睛清澈道“你以后可以问任何一个人,问那玲珑鬼火是什么东西,什么后果,大胆去问。”
这一点,他可是未曾撒谎。
京坤痴傻了一般,一时哭,一时笑,看着眼睛完全没有波动的对方,心里的那点侥幸慢慢浇熄。他笑容慢慢消散,现实如同冷冰冰的寒风,浇灌的他身体冰冻,像是再也好不了了。
他握紧了手,整个人面容坚毅,浑身上下带着森森寒气。“那就去杀吧。”
栖梧嘴角一笑,心中也未曾得意,只觉得铺了那么久的网,终于要收获了。
那一日,乌云遮蔽了天空,大好的金光大片大片的,却依然透不出一点光亮。
诡异的埙声响起,像是一个催命的信号,引的人们惶惶不安,心惊胆颤。
古老的宅门被一脚踹开,墙上的白漆如树叶般落下,徒留斑驳与凄凉。古色古香的宅院,大力之下,被毁成木枝碎屑。院子里娇艳名贵的花朵,今日失去了人的怜惜,被摧残成一地焦黑。门上的宫灯缓缓被萧瑟的风吹落在地,无人拾起,静静的待在门脚,渐渐被露水打湿,不复艳丽模样。
人们原本是躲在地窖之中,原是逃不出这个宅子了,只能躲起来。可是没成想,却便宜了杀他们的人,那般密集而平坦的环境。杀起来,只像已经跳上砧板的肉,只是一刀下去,就没了气息。
一个电球过去,泥土掀起,洞内藏在的天地,便暴露在旷野之中。
到最后,京坤那失控的神智,也只是落在还剩一个人的时候才醒。他清醒的时候,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就在他眼前。
他心中恐惧极了,为何呢,要么控制着他就完全控制着。总要留着他最后的时候清醒,去面对那一地的狗血。他自己都觉得经历上次的事情,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了。
无论什么样的情况,对方是自己的青梅竹马,是自己预备要娶的人。他如何冷血?
他看着一地的尸体,看着满是鲜血的自己,拖着屠刀,走到那个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女子面前,低着头,不知如何说。
他想,他必定变了个模样,自己都陌生。她也必定是害怕自己。
季小姐手帕捂着脸,脸上惶恐,声音颤抖,但她还是鼓着勇气说“京大哥,别被仇恨冲昏了你的脑,别再被他控制,这不是你,这不是你,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好不好。我求求你,我害怕。”
京坤鼻息狠狠的哼出一个冷笑,沧桑的脸上再浮不起一丝笑意。从前?怎么回到从前?
他身体感觉良好,心里却是缺了好多角,好像捅的千疮百孔,再愈合不上了。
看着那高大的人脸上的苍凉凄楚,季小姐忍不住的怜悯心疼,她喜欢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如此可怜,心中虽是害怕,也忍不住为着他哭了起来。
“京大哥,我可怜的京大哥。”
京坤神情冷冷,觉得她傻,什么情景了,还急着可怜他。
“前辈,我不杀了吧。到此为止好吗?以后我上刀山下火海,为你效命。她也只是个女人,手无寸铁的女人。”
栖梧笑而不语,只是缓缓的将唇对上埙口。
京坤心神一颤,瞳孔剧烈的收缩着,无措的还没喊出不。身体中涌入的战意便覆盖了,无力的手脚便变得力量无穷,无处发泄的力量即将撑开他,急速的在寻找一个缺口。
他意识一颤,下意识的知道要发生什么,可是太近了,实在他太近了,他还来不及与意识挣扎。尺子就落了下去。血红的眼睛急忙闭上,温温热热的血,不出意料的,还是溅到他的脸上。
看着那静静瘫倒的身体,那么多年的点滴回忆涌上心头。
他楞了一会,心中的战意未曾消散。心里的憋屈彻底爆发,他红着脸,粗着脖子,对着栖梧咆哮到“我不说说了我不杀了吗?”
为什么要逼着他,为什么非要控制他。
栖梧冷冷一笑,“那又如何?”
他的冷淡,越加增长了京坤心中的怒火,为何这般的不屑,这般的不顾及任何人,仿佛所有人都是草芥,都是路边的蚂蚁。
他脑袋混沌未醒,挥舞着银尺,也不管是不是不自量力。箭一般冲了上去,嘴里如野兽一般的咆哮,手里血迹斑斑的银尺寒光不减。空中不断划过一道又一道的霹雳,银光上下飞舞着。
栖梧丝毫不迫,脸上笑容不减,双手执埙,空中乐曲不停。在那凌厉的攻势下,他犹如一只优美的蝶,脚尖轻轻一点,本该横到面前的雷光,便侧身滑了过去。
他身子灵动,却丝毫不反抗,只一味躲闪,而且这速度快上京坤太多。倒像是抓弄他一般,停滞一刻等着他劈上前,就在他以为快得手的时候又迅速的身影消失在面前。这情绪一涨一落之间,未见那从容不迫的身影又滞在跟前。
老虎扑腾着蝴蝶,蝴蝶一停一飞。老虎开始孤疑,气喘吁吁的时候。
栖梧静静的落在他后面,看着一边喘息,还要拿着尺子立地依靠的男人。他满脸灿烂笑意,停下手里的埙。问到“你明白了没有?”
京坤边喘气,一边瞪着他,心里恼怒他这种猫戏弄老鼠的恶趣味,虽说实力悬殊,但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我该明白什么?”明白我永远打不过你,明白我不该逆着你的意?
栖梧嘴角冷笑“我方才,吹的是和你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的曲子对不对。给你施加灵力用的。那么,我可能控制你不伤害我?”
京坤楞了一下,想了想,似乎确实是别无二致的音律,那力量功用也是并无不同,可是,那又怎么了?说明了什么?
“那又怎么了?”
栖梧缓缓道“那,既然我没有控制你,你觉得,那些人,是我要杀的吗?”
京坤听这淡淡话语,身后冷风像是灌进他身体,脊背一阵发凉,脑子嗡嗡作响。
七月的天,怎么冰寒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