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月夜之中,栖梧睁开双眼,上一辈子蹉跎半生,觉醒的时候不得其法,几十年没有精进一份实力。现如今,他年纪尚未成年,便已经是出窍中期,已经凌然修真界大部分人了。
照这样下去,哪怕天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了。只是那之后呢?
百年,千年光阴该如何渡过去呢?
其实他如今,春风楼天阴各种的事情尚未发生,还是干干净净一个人。他也开始质疑,自己真的要回头过回那种折磨别人的人生为趣的日子吗?
很久很久之前,他确实想过当司华年那样的人,救人,救世,当个傻子,当个善人。
但是他前世在魔教那么久,知道太多正道与魔教勾结,知道正道高人多少不堪的隐秘,他如何再能与他们为伍?如何虚伪的和他们称兄道弟?那正道,他已是万万走不得了。那既然他重活一世,修为在身,那便要快快活活的,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因为也不会有人再对他失望了,也不会有人对着他指责什么了。
他站在楼宇高处,远眺山边天际,夜一点点的被朝霞染红,山头顶着一片裹不住的微微白光。
黎明即将破晓,这夜终究过去,灿星迟迟不愿退场,徒留一点星光,照不亮世人,照不到心里。
栖梧站在高处,脚下是如鱼鳞般排序的琉璃瓦。脚尖缓缓一动,脚下便是悦耳的瓦玉相撞之声。他看着院中一片雷电过后的焦黑,到处是被劈的焦黑的尸体。唯一活着的人,高高大大的,横躺在院中喘着气,看着奄奄一息。
栖梧由高楼落下,衣袖翩翩,发出风拍打衣角的声音。衣袖飞扬,落在京坤眼中,犹如暗夜的精灵,犹如花里落下的黑色燕尾蝶。
京坤挣扎着要起身,可是他浑身上下皆是伤口,人躺在血泊之中,越挣扎,伤口却又撕裂几分。便不再动弹,安详的躺着地上,气息又浑浊了几分。
栖梧看着地上挣扎的人,心中想,那些元婴家主倒是有几分本事,他把京坤的境界临时提到接近出窍期,他们还能把京坤伤成这个样子,想来是他悟道的时候,有人自爆了元婴想与他同归于尽。
只不过,他按下一道冷笑,这整个城他都布下阵法。只要死了,灵魂变飘到阵中,当即炼化,变可做阴兵鬼阵,几个元婴魂魄,更是威力十足。
只是这京坤,好戏才刚开始呢。他有心算计,其实这些人与他无甚仇怨,只是可能在春风楼曾经见过。
而这京坤,与他也不算有仇,顶多前世他刚被卖到春风楼的第一天,老鸨抢着便将他拍卖了,那京坤在台下坐着,一看到他便起了色心,和别人拍起了价格,甚至最后与身边的好友吵了起来。于是,第一个晚上,那京坤便手段粗暴的强要了自己。也是如此,身里的穹苍异火便给了出去。或许京坤本人也不知道,和一个小馆春风一度,便功力大增,有了异火。
六七十年之后,再次相见,他已是闫帝。一句耳熟,便断送了栖梧的命途。
仅此而已。
他也知道很多事情阴差阳错的,不怪罪谁。只是看他后面当闫帝那么风光,忍不住的想看他变成落水狗。网已经撒了,再回头也来不及了。
他心中无恨,杀了那么多人,和预备要杀那么多人,他心里没有丝毫顾忌,只觉得十分好玩。总是觉得有很多要笑的事情。他已是如此了,他当不成好人了。他没有一点想再活了一次,其实可以装作一个侠士,去受人敬仰。敬仰?什么虚伪东西?别人对着他歌功颂德,夸他是个好人?一点都不想要,虚伪且恶心,他可以那么做,可以装的好,但是为何要那么做?这样做,他可有半点欢喜?没有,半点没有。
只有让一直笑的人哭了,他才有一点点开心的感觉。
他手中光芒闪现,阵法光芒在京坤身上浮起,几圈金色的圈内带着奇异符号与图腾发着金光,耀眼到犹如金色的火焰在上面舞蹈。
施法过后,京坤发现四肢渐渐如常,身上伤口和好如初,一丝的痛觉也不曾有,当真是太神奇了。
他奇异的看着双手,试着站了起身,发现一切都无异状。连内息都是好的,当真是太神奇了。他奇异的看着这个黑袍敷面的前辈,心中敬仰又多了几分,他当即跪下行礼。壮实的汉子颓然跪地,地上掀起一阵粉尘。
“多谢前辈。”
京坤虽不知他目的为何,但是他确确实实的为自己报了大仇,今后要他杀人也好,放火也罢,刀山火海他都要为前辈闯了。
栖梧在他低下头之际,嘴角浮起一股子阴狠。
“无事,你还没杀完,我在城中布下迷障,他们跑不了,斩草要除根。”
京坤猛然抬头,眼中火光灼灼,是啊,他全家老小,连幼儿,老仆,一条狗都不放过。那三家,还是安然无恙的存活着,今日杀的只是精锐,他们的年轻一代,老弱都在家中。虽说无辜,只是他家中老儿不也无辜?
他们只需几百年就能恢复生机,而京家,就仅剩他孤零零一人了。
他双拳紧握,心中恨意难消。无辜又如何?他有前辈相助,必要杀个干净,斩草要除根。他们除了我京家的根,他们就算没来参与可是必定知情。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有半点心软,就愧对京家死前的亡魂。
他并无犹豫,重声道“是,多谢前辈。”
只是这个如神明一般从他世界出现的人,这份修为,这份狠绝,这份恩情,他如何还?
他看着这一地的焦黑和白色骨灰,心里五味杂陈,多少次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一天之间,他全家没了。一天之间,他第一次杀人,便杀了寻常逢年过节,要拜倒在地说新年好的人。杀了前几天还要成为自己岳父的人。
为这什么呢?为着他们库中的宝贝?为着这点灵石吗?为着怕他们一族崛起威胁到他们吗?一切的一切,荒唐而未知。
仅仅一夜之间,便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若不是他心志还算坚定,不然肯定躲起来哭着。他对着一地的骨灰,曾经对着他那么好的那些人,笑容好似还在眼前,只是如今,只怕再见不到了。他默默的动作缓慢而沉痛的,把骨灰小心翼翼的双手捧起,装进绸缎的小袋子中。
但这一地的灰,早被人踢踢踏踏,踩的到处都是,而且这分的清谁是谁?而且在刚才的激战之中,这骨灰也不知道被雷电与旁人的法术毁掉多少。这剩下来的又只几个?又回是几人?
他心中痛楚难当,一脸的苦笑,俊逸的五官皱在一起,难看极了。
一阵风吹来,袋子里的骨灰随风扬起,他急忙的起身追逐,可那袋子本就是放在他跪着的膝上,一起身,洋洋洒洒的灰飞了满地。又一阵风,白色粉尘徒然被挂起,飞去那劈焦的花丛,飞向那斑驳的院墙,飞向那晨曦破晓的空中。
京坤眼框发红,一时手足无措,只觉得自己笨手笨脚,越做越错。心中的酸楚溢了出来,像是肿胀不行的水泡,终是被人一针戳下去,流出黄白的液体。
他瘫软在地,眼里像干涸的泉眼,看着院中熟悉的景物,那是他住了二十五年的地方。
一旁的莲花池,曾经夏季开了满塘。圆叶红花,十分喜人,他幼时爱去池边玩耍,母亲怕他失足落下池中,便命人将这边上砌上半人高的围栏,他母亲也常让父亲划着舟,她抱着幼时的自己,在莲池里,赏花摘莲蓬。
而如今,莲池的花叶鱼草,便被雷电火焰,劈的一片焦黑,整片池子底下的淤泥也翻滚上来,几个坑印被水淹没,几颗没被法术触到的翠绿叶子也枯黄干休。
旁边的草植树林像是被削去一大片,仅剩一片黑灰覆盖在树桩上面,地上漆黑一片,一片寸草不生的哀嚎。放眼望去,原本宝石铺成的小道,被翻起的泥土掩盖。院中的亭台楼阁尽数粉碎成断壁残垣,看不见以往一点辉煌。门口的京府,被人拆解下来,字体是宝石所绘,被人硬生生抠下,框架是金子做的也被人拆下,仅剩下一个带着字痕的木头,被人丢弃一边,被人践踏踩坏。那院墙,那柱子,尽数刷着带着香味的红漆,现在满是破开的大洞,和斑驳落下的漆。
京坤眼眶湿润,前几天,他京家,家世显赫,人人都对着他敬畏异常,报出去个名头,便是一群人对着他点头哈腰,哪怕他父母早夭,也有长老,爷爷们宠着惯着。仿佛忧愁永远不会降临到他头上,如今对着他满脸关爱的人,一个不留的全在地上,被人践踏满地。转眼间,人去楼空,家破人亡,再不会有人关心他吃不吃,睡不睡,不会有人再和他说,少爷是个好模样,好性情的,一定一辈子安康。甚至不再有人斥责他别再流连赌坊酒馆,不会再有人为着他,大动肝火,罚着他跪着祠堂。哪怕这些昔日他厌烦不已的东西,都成了奢望。
回忆过往,点点滴滴像伤人的剑,戳在他心里,他瘫坐地上,眼泪鼻涕纵横,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知道这样很狼狈,也知道这个前辈没有那么好的心肠,估计也不会被他的痛楚有所感应。但是,但是已经没有人会再听他说话,也没有人能述说这些了。
“前辈,前辈,我没有家了。”
断断续续带着哭声说完,也不管听的人什么反应,便接着对着满院焦黑,一片狼藉鬼哭狼嚎的执拗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