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害者成了施暴者
那天夜晚,月光彻底被浓重的乌云掩盖,竟发不出一点光亮,遮天蔽日的黑暗笼罩大地。重重低压之下,空气沉重而压抑,城中静谧一片。夏季时节,蛙蝉像感知到什么事物,一点不敢放生大噪。
奢华的京家府邸宅院内,白色玉石铺成的地板上,纷踏着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渡来渡去,地上散满了被一堆堆白色骨灰的小包。那曾是有血有肉,会开心会笑的人。但是来者并不在意,脚印踏过,偶尔踩翻,倒是嫌恶脏污了靴子。
只是他们忙着抢掠所看到的一切,没空顾及脚下的什么东西。所见之物,能抢的尽数收进纳戒之中。偶尔的两个人,手中抓着同一个宝物,便面红耳赤的吵了起来。厅正央几位掠杀了平时拱手称好的世家的几位家主。心中并无半点愧疚,倒是对宝物宝器的分割,也如凡夫俗子一般,各执一词。此时他们各忙着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全然不知,劫难降至,大厦将倾。如果他们放下手中的宝物,就能感知到,乌云压到不正常的低,已经近到屋顶几尺之上。
砰的一声,红漆金卯的大门被大力踹开,木门冲击得尽数粉碎,远远的飞了出去。巨大的响动划破了整个院墙,如火如荼的抢掠场面被扰的一滞,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愕的看向大门缓缓走进的身影。
一脸阴沉的男人缓缓走来,一身衣物尽数脏污,头发凌乱。他慢慢抬起头来,支起下颚凌厉的曲线,俊逸的面容上满是蔑视,深邃的眼睛里落了一片红。他漠视的看着满院的人,仿佛已经是一群瘫倒在地的尸体。
他身材高大,站直时高了普通男子一个头,仅仅只是在那里,便气势十足。他手中紧握着莫测的银色长尺,说是长尺有些勉强。那法器头宽尾窄,两边由头到尾渐渐收缩,也未开刃,也没有握柄,倒像没有磨开刃没镶嵌握柄的柴刀。但是任谁一见,都知道这个法器并非凡品。看着银尺身上雕刻的云纹像是活的一样浮动,尺身闪耀着雷光,隐隐的,像是有毁天灭地之能。
无论法宝法器法衣,都有阶品之分,天地玄黄四阶,阶内又细分上中下品。寻常修士,能得到一件黄阶宝衣,已是难得。天阶法器那也至少得是合体期的器修才能造出来,而修真界能造天阶法器的修士超不过五个,大多以避世隐修,难寻踪迹。
而超越天阶法器之上,便是地宝天成的仙器。京坤手中的判尺,便是仙器,但是它略微有些特别,是京家祖上一大乘期器修寻了多少稀有的宝贝制成的,练成当日,天生异象,雷劈了三天三夜。虽是仙器,却因为该大能加了自己的血液为祭,变成了血脉限制的法器。而且不到一定的实力发挥不出威压,这件神器虽然威力巨大,却在哄闹之后渐冷。与修真界山岳海潮中生出的四大仙器,是不能相提并论。因此,随着京家的没落,甚至两百年前由临云界堕到下修界,提起来,明明修真界有五件仙器在人间,却只是说有四件。
但是,这里是下修界,没人敢忽视了这件法宝的威能。
只是,这区区筑基小儿,就算拿着仙器,能发挥其万一之威能吗?很多人轻蔑起来,有人便急不可耐的提着长剑,捏着发决冲了上去。
京坤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眼里的尖锐大盛。天上黑压压的乌云疾走,闪电一亮,乌云翻滚,亮起一角,云上急速一道雷光急促由天边落下,蓝白色的雷光璀璨照耀出一张又一张惊愕苍白的脸,随之而来便是炸裂的轰隆声。
雷光过后,地上焦黑一片,一个消瘦的人形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下。浑身焦黑,衣衫尽碎。带着烤熟肉类的焦味还带着热气传到每个人鼻尖。他们还在讶异着发生的一切,却见雷光过后,天又暗了下来,狂怒的雷声在云层低吼。接着云层接连亮起,隆隆作响的雷声,便一道一道落下,银光所到之处,带着毁灭与生机灭绝。
几个元婴期家主鱼贯而出,也被这阵仗吓到,看着云雷之下,他们的精锐都折损过半,一个个疯狂逃蹿。那是金丹甚至是元婴的修士,就这样没有反击之能吗?他们讶异的往向天上的声势,哪怕他们曾经杀的京家老祖,也没有这般威压。这个就是一个多时辰前逃走的筑基小儿能弄出来的?
几人面面相觑,顿时也再不等待,祭出法器,朝着杀神一样的男人围了上去。
京坤嘴角一挑,眼里冷光四射,像是等待了许久。灵光闪烁,各色剑光之中高大的身子如同鬼魅一般,手中银尺雷光闪耀,身子跳跃其中,厚重的尺子,如砍刀一般重重落下。不可思议的快,不可抗拒的重,明明并未开刃,两边厚重而粗钝。硬生生跳起身子将连法器到人断成两半。几个高手接连围上,却被杀红眼的打法吓得心惊肉跳。
当他们惊恐的发现自己完全不是那个筑基小儿的对手的时候,已经被打的节节败退,稍一迟疑,银刃雷光已经到眼前。
明明只是个筑基,为何一夜之间,便像有元婴后期甚至以上的实力?难道这京家有什么秘法仙丹?一群人元婴老祖上前围剿,还能落于下风。雷光闪耀,重尺接触法器,雷电传导身上。一时之间阵营不断溃散,他们连自保的开始困难。
一些本领低微的人渐渐准备败逃,转过身子去,御着灵剑,往夜空升去,没飞出去多远,却发现空中有坚固异常的结界。逃至后门的人,也发现有结界挡着,根本出不去。
他们开始慌了,看着几个长老家主被尽数斩杀,天上的雷声却从不停歇。他们开始尝试突破结界,却发现其固若金汤,所有的法器法术,丝毫没有动弹一分。身后,浑身浴血的男人,高大的身影,削长的银尺,像是从地狱走出的魔鬼。身上盘踞着涌动的黑气,他们死了也不会忘记那时的恐惧和那男人阴骘的眼神。
几个高手死掉之后,整个结界之内,便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煞那间,惨叫声,拍打结界的声音,求饶声,混乱的响彻在空中。那一夜的城中,声声惨叫,带着多少绝望,多少哭泣,嘶吼声环绕在城里每个人耳边。
京坤却像没有听到一般,手起刀落不停歇,眼里温热,只是想起他的全家老小,从老人到幼儿尽数化为飞灰。
而幕后的推手此时默默的站在楼宇高处,风轻吹动墨色衣袍,面具之下,手中一八孔玉埙缓缓吹奏。乐曲古朴凄凉,带着肃杀之意。乐曲缓缓的如同能量一般流入京坤体内,使他战意更胜。
世间万物可修道,灵兽妖兽化为人身不与人为契皆成为妖修,植物修炼能言人语称为灵修。只是灵兽金丹可成人形,灵植寿命很长,天道限制之下化形人身,却需要出窍期。而先前邵北将还是筑基的栖梧强行幻化人形,乃是坏人根基的秘术。
而大道三千,人灵妖都是一样的归于道中,同样分了灵根,同样分了修习不同的方式。总的来说,灵根越少,越纯净,修炼最易大乘。如京坤一般便是单一纯澈的雷灵根,一般这种修士会选择法修,修习法术法器。而两个三个灵根以上并不是没有出路了,心智坚定资质尚可者,剑修,符修,阵修,都是强大的存在,而不爱争斗的修士却有丹修,器修等等可选。但是修炼上自然是没有单灵根成效快,但是修道最讲心性,两三条灵根的人最后超越了单灵根的人比比皆是。
而其中有个体系繁杂的存在,便是乐修,音律之间,暗藏杀机。即可操控灵兽蛊虫,也可以成为幻音,引人堕入幻境,也可以辅助他人,为他人助长战意,一往无前。
只是,栖梧学的哪里会是什么好乐曲,他嘴角含笑,看着所有人都在局中,默默看着困兽之斗。
他听着楼下凄厉的叫声,空气中血腥夹杂着焦味,到处都是尸体。原本奢靡的庭院,入眼过去便是血色森森和遍地黑灰。雷电摧毁了一切,开的正好的莲池,假山林木,花草灵植,尽数化为焦黑。
在他耳中,那叫喊如同仙乐一般,他沉醉其中,闭上双眼,脸上便是狰狞不已的笑容,心中无限恣意,差点忍不住仰天放声大笑。空中,不断的涌起,紫色黑暗的光团,别人看不到,他是能看到的,那个啊是人浮起来的绝望,被逼到角落里的人,产生的情绪。
那个啊,是他的食物。
自从他上一世觉醒之后,一切修炼都不得法门,直到最后,他才发现,那些散发着美味气息的光团,吃下之后,便能增长修为。
原来啊,狰是一种以人类绝望为食物的兽。
他看着底下余数不多的人,在挣扎,在拍打着逃生无门的结界,仓惶的回头看着那杀人的魔鬼,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刚也在愉悦别人的死亡。他嘴边笑着,看着他们脸上的泪痕错乱,嗓子嘶哑的求救,脸上苍白的写着绝望,但是无人救他们了。
他甚至,在整个城中,都下了一场雪,走出去就是迷雾,都会绕到城中,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他得意而自得的笑着,如同火焰上舞蹈的魔鬼,在别人的生命与绝望上,欢声笑语,仿佛别人的痛苦挣扎,能让他心情愉悦。他脸上狰狞,心中咆哮着,叫吧,逃吧,叫的越大声我越开心,没人来救你们了。
他像醉了一般,不断啃食着绝望,美丽的面容扭曲而疯狂。他高高之上的俯视着那些生灵,看着他们逃,喊,哭,心中自以为趣,华目流转之下,看着他们绝望的瘫坐在地上,静默着流着泪,没了力气,等着死亡的到来。
他神情一顿,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困在结界之中,有人厮杀,有毒虫追着。高空之上,有人放声狞笑,惶恐爬满了心底,绝望而喃喃自语着等着谁来相救,可是终究没有。可是他们越绝望,那个人,却笑的越大声,越欢乐。
此时的底下的或奔跑,或求饶,或瘫倒的那些人,像极了他,像极他的师兄弟们。而如今,放结界的是他,放人进去屠杀的是他,为死亡高声欢笑的是他。
人生多荒谬可笑啊,时光流转,便叫人觉得分外无情。还是一样的结界,还是一样的凄厉求救,只是施暴的是他,高坐在上的是他。浮光掠影,仿佛镜花水月的幻梦一场。
他从懦弱逃避恐惧颤抖的受害者,变成一个疯狂破碎,神智全无的疯子,唯有别人的痛苦能让他解脱,唯有别人的恐惧才能让他安心,才能不怕外面的世界。
他恍然发现,自己成为了第二个天阴,以为虐杀别人为乐趣,他成了自己最恐惧的人的模样。在他心中,天阴最可怕,最疯癫,他成了天阴,最强的存在,才能保护自己。做一个走一步都让人颤栗的人,才能不被人害。
他认知了这些,但那又怎么样呢,游戏开始了,他也乐在其中,他恨自己成为天阴,也爱极了自己成为了天阴,这种病态的挣扎之后,他扭曲而乐趣,虐他人,虐自己,都是乐趣。
从不反悔,从不想再浑身无力的没有反抗之力,再不想等着谁来救他,再不想自己的命运在别人手中玩弄,嗤笑,轻贱。哪怕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也掌控了自己的命运,救了自己。
天地间,一股平和而强大的力量缓缓注入他的眉间,平息了他的怨气,稳定了他的心神。仿佛天地万物都对他轻声细语,万千股灵丝在他面前飞舞,世界各种气息,各种力量展现在他面前。
这种熟悉的感觉,他明白,问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