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所谓树大有枯枝,家大有逆子,僧人总数不下五百,俗家弟子不下千数的少林寺中当然也会出现败类。
少林寺执法之严本就是天下闻名,这也是少林寺至今能够存在的原因之一。
对付叛逆,则主要靠戒律院。
能够在江湖中横行不法的僧人或俗家子弟,武功绝非泛泛。
所以戒律院中的僧人都是少林武僧的精粹。
近年来,已很少听说少林僧人违纪之事了。
这当然是因为宝树大师。
所以金伐楚听到宝树大师的名字时,也吃了一惊。
不过,他吃惊的原因绝不是害怕。
金伐楚没有怕过任何一个人。
金伐楚淡淡道:“原来是宝树大师。”
宝树大师道:“对于老僧的到来,金伐楚,你也许不会惊讶。”
金伐楚淡淡一笑,道:“能让我吃惊的人或事,根本就不存在。”
宝树大师叹道:“这么说,宝象师弟真的是被你的人所杀。”
金伐楚承认道:“不错。”
宝树的脸上,已罩上了一层寒霜。
小计忽地从金伐楚身后走出,对金伐楚道:“我记得我们并没有杀过少林僧人。”
金伐楚淡淡地道:“也许你记错了。”
小计沉吟半晌,终于叹道:“不错,既然他们怀疑人是我们所杀,我们再解释也没有用。”
金伐楚笑道:“你终于懂了。”
宝树大师静静地听他俩说完,才道:“莫非你们还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没有。”
小计微笑着,转头对金伐楚道:“这一战是不是由我出阵”
金伐楚笑道:“你已经有七年没有杀人了。”
小计点头道:“不错。”
金伐楚笑得很开心,道:“这一次你终于可以杀人,并且杀的都是不好杀的人。”
小计笑道:“越是不好杀的人杀起来一定会更有趣。”
金伐楚笑道:“不错。”
他们在这种环境下尚能谈笑自如,并且把天下闻名的少林寺僧人当成了死人。
宝树大师没有生气。他静静地望着金伐楚和小计,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刀。
戒刀。
戒刀并不戒杀,它们难免也要做狮子吼的。
小计再看着宝树的时候,脸上已渐渐失去了笑容,渐渐地罩上了一层杀机。
三名灰衣僧人都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刀,谁也没有去看小计一眼。
一股无形的杀气在院中弥漫着。
树上本来有栖鸟,但已被惊飞。
枝上本有鲜花,但花瓣已纷纷落下,转眼聚积成阵。
小计笑了,然后他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手中的短剑不知何时消失了。
宝树大师的眉头皱起,因为他已感受到了小计身上凌厉的杀气。
只有杀人无算的高手才会有杀气。
小计杀的人的确很多。
不过,那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后的今天,他是否还能杀人
小计又向前走了一步。
太阳本来是又红又艳,现在仿佛已黯淡了许多。
其实,阳光依然很充足,只是,小计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已使他们忘了周围环境的存在。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仿佛已到了严冬。
小计又走了一步。
忽然间,满天树叶飞舞,满天残花纷纷,小计身上的杀气竟已摧毁了树木的生机。
虽无风,但每个人的衣襟已在飞舞。
宝树大师持刀的手指也因用力而发白。
这时,小计又已走了第四步、第五步……
当他走完第六步时,人已进入四象阵中。
宝树忽叫道:“七步故人情。”
小计微笑道:“不错。”
“七步故人情”不是什么,只是一种武功。
一种可怕的武功。
据说身负这种武功的人只要走完第七步,必是绝杀。
在这七步之中,小计的身心、体能,已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如果他真的走完了七步,天底下能抵挡他一招之人已很少。
宝树绝不能让他走完第七步。
宝树必须趁小计的状态尚未完全调整的时候,全力出手。
小计的左脚又抬起。
宝树立刻动了,他绝不能让小计走完这最后一步。
宝树一动,三名灰衣僧人立刻也动了。
宝树手中的戒刀已攻出。
他这一刀攻出之时,仿佛有千千万万把刀,可是刀至小计胸膛时,已变成只有一刀。
三名灰衣僧人的刀也已挥动,他们刀法挥动之时,只有一柄刀。
但到最后,却变成了千千万万柄刀。
四象阵已开始发动。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刀气充满了整个小院。
金伐楚的脸上有说不出来的凝重。
他也不敢保证小计能躲过这一招。
小计的这一步已不能踏下。
他的这一脚踏下之时,就是宝树的戒刀插入他心脏之时。
也就是他被身后三柄刀绞为碎片之时。
所以小计立刻跳起。
他的轻功身法一向令他感到很自信。
可是,他虽跳起,却发现四名灰衣僧人亦同时跳起。
他仍然在刀阵之中。
小计长吸一口气,左足在空中虚点,竟又拔高三尺。
他在半空之中,还能滑步、侧身!
他的身子一翻,已跳出了刀阵。
可是,当他落地之时,却发现宝树的一柄刀仍指向他的心脏。
身后三名灰衣僧人的刀仍幻化为千千万万的刀光。
他仍在刀阵之中。
他的一番努力,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仍无法躲避那四柄戒刀。
可是,他笑了,在这种时候,他居然笑了。
金伐楚也笑了,在这种时候,他居然也笑了。
因为小计的这第七步终于踏下了。
他这第七步一旦踏下,已根本不需躲避。
这七步一旦踏完,他全身的状态立刻调整完毕。
他已可以杀人。
剑光飞起,小计袖中的短剑已飞起。
宝树绝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也绝没有见过威力如此霸道的剑。
七步故人情!
这七步一旦走完,那就是说,宝树将成为故人了。
故人的意思,就是死人。
叮的一声,宝树手中的戒刀已被击落。
戒刀并不能减低短剑的速度,噗的一声,短剑已刺入宝树大师的心脏。
可是,小计身后的戒刀已至,锋利的刀尖已削破小计身后的衣服。
当剑刺入宝树大师心脏的时候,三柄戒刀入肉已有一分。
然后又有剑光飞起。
小计的身子急往前纵,手中剑向后飞出。
血光迸现!
三个灰衣僧人的头颅已飞上半空中。
溅出的鲜血也染透了小计的衣衫。
这是何等霸道的剑!
宝树大师的尸体已倒下,三名灰衣僧人的头颅也已落地。
从三人头腔中涌出的鲜血,已将干硬的黄土染红。
小计手中的剑又回到袖中,可是,他望着地上的四具尸体,目光中却没有胜利的喜悦。
金伐楚叹道:“你的武功退步了。”
小计垂首道:“是的。”
金伐楚的声音带有无限感伤,他道:“七年前,你是不会受伤的,可是现在你却受伤了。”
小计叹道:“是的。”
金伐楚叹息道:“宝树的刀本比三名灰衣僧人的刀快,本来,你在杀死宝树之后,还可以杀死身后的三个人,这点时间,按理已是足够的了。”
小计长叹道:“是的。”
金伐楚道:“你比七年前,慢了一点。”
小计道:“是的。”
金伐楚道:“如果那三名灰衣僧人的刀和宝树的一样快,你今天便死定了。”
小计仍旧答道:“是的。”
金伐楚忽展颜一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得恭喜你,一剑击杀了少林寺四大高手。”
小计也笑道:“是的。”
有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败叶残花,也卷起了淡淡的血腥。
日渐西斜,快到黄昏了。
金伐楚望着地上的尸体,不禁皱了皱眉头,叹道:“邵菊破,你为何还不来”
小计皱眉道:“他一定是想等别人将我们的气力耗尽,然后再来收拾残局。”
金伐楚叹道:“一定是这样。”
小计道:“可是,我们却不得不应战。”
金伐楚叹道:“是的。”
小计忽笑道:“幸亏我们并不是没有方法。”
金伐楚点头道:“是的。”
小计笑道:“我知道你一定秘密训练了一批人,以应付今天的这种局面。”
金伐楚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小计笑道:“因为你不可能不想到会有这一天,因为你一定留有后援。”
小计又笑了笑,接着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也许是最好的。”
金伐楚道:“什么原因”
小计笑道:“因为你是金伐楚。”
金伐楚大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计也,这句话我今天才懂得。”
小计叹道:“可是,了解你的,并不仅仅是我,邵菊破也一定知道你有最后的力量。”
金伐楚不禁长长叹息一声,道:“是的,这也是邵菊破迟迟没有现身的原因。”
小计道:“下面来的既不是邵菊破,又会是谁呢”
金伐楚笑了笑,道:“我猜这次来的不是一个人。”
小计倾耳听了听,叹道:“这一次来的是十三个人。”
他们这座小屋前面,本是一个花园。
花园中本来有许多机关。
可是,那十三个人仍是从花园中走了出来。
十三个人。
这十三个人也许是小计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天底下也许再也找不出像这十三个一样的人。
这十三个人都很年轻,十三个人都穿着如铁一样颜色的铁衣。
十三个人手中都握着同样的、如雪一样颜色的长剑。
小计不禁叹道:“原来是‘十三铁衣剑’。”
金伐楚亦叹道:“自从他们的主人辽东大豪铁先生被我所杀之后,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找我。”
小计无奈地道:“今天他们终于找到我们了。”
金伐楚道:“他们为了报仇,已走遍了天涯海角,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了。”
小计苦笑道:“我们的仇人实在太多了。”
金伐楚喃喃道:“实在太多了。”
那十三个人并没有说话。
从他们进入这个花园中时,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所要说的话全在剑上。
如铁一样的衣衫,如雪一样的长剑。
十三个人慢慢地向小屋走来,他们的双目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只有仇人的鲜血,才能将这种火焰浇熄。
十三个人似乎是很随便地站在地上。
但金伐楚已看出,他们所站的位置,虽不能组成一种阵法,却能够互相支援对方。
这是经过无数次血战的经验而得到的对各自方位的认识。
面对这样的对手,金伐楚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金铃。
铃声清脆而悦耳,似乎已冲淡了“十三铁衣剑”所带起的杀气。
铃声尚未消失,从小屋的后面却走出了七个人。
只有七个人。
当小计一看到这七个人时,立刻笑了。
他的笑容就像剑客看见了名剑,少女见到了明珠一样。
这七个人在他的眼中,的确不亚于他袖中的剑。
金伐楚笑了笑,道:“这就是我训练出来的‘七情’。”
小计笑问道:“为什么只有七个”
金伐楚笑道:“因为七个已经足够。”
小计已不再笑,也不再说话,而是走过了金伐楚的身边。
那七个人也没有笑,更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十三铁衣剑”的面前。
这七个人的年纪都在三旬左右,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奇奇怪怪的兵器。
有个人手中是一根木棍,很短的木棍,短得就像擀面杖。
有五个人手中是锅铲、汤勺、铁锅、锅盖、切菜板。
只有一个人手中有刀。
不过这把刀却是切菜刀。
这七个人看上去,就像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厨子。
看着这七个人,小计不由失声笑道:“这明明是七厨子,为何叫他们‘七情’”
金伐楚道:“天底下最无情的,也许就属厨子了,因为有的人连一只鸡都不敢杀,而他们不仅杀鸡,而且将鸡切成碎片,用火烧,用水煮。”
他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你说他们是不是最无情”
小计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妙的话了。”
他笑了笑,又道:“可是,他们既然无情,为何又冠之以‘情’字呢”
金伐楚笑道:“他们人虽无情,兵器却有情,他们的兵器一旦缠上对手,不死不休。”
小计笑道:“好一个‘七情’!”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场上已发动了攻势。
那七个人已进入了“十三铁衣剑”之中。
呼喝声,兵器撞击声,惨叫声业已响起。
在七个人进入“十三铁衣剑”之时,十三铁衣剑中已倒下了两个人,都是被那个用切菜刀的人所杀。
一铁衣人一剑击中,击在用锅盖人的锅盖上。
锋利而坚韧的长剑和锅盖相击,竟发出叮的一声。
那锅盖竟是钢铁所制。
铁衣人用剑之力本大,以至于长剑弯起,当的一声,长剑已被折断。
长剑折断之时,本是用锅盖人最好的进攻机会。
不过,他并没有动,因为他身后已飞起一口铁锅。
铁锅的边缘锋利如刀,嚓的一声,那断剑铁衣人的头颅已在铁锅中了。
这本是他们早已配合好的进攻方法。
一个防御,另一个人进攻。
十三个人中已倒下三个。
面对这种怪异的兵器,怪异的武功,铁衣人已开始头痛。
他们头痛的时候,正是“七情”得意的时候。
用擀面杖人手中的擀面杖竟已变成了巨型的判官笔。
他认穴之准,绝对是一流高手。
一铁衣剑臂上的曲池穴已被点中,他的手臂在一刹那间失去了知觉。
接着,他整个人也失去了知觉。
因为,一柄铁铲已插入他的咽喉。
血光迸现时,一铁衣剑已挺剑刺向用锅铲之人。
用铁锅铲的人并没有去防这一招,因为平空里已横击过来一根擀面杖。
当的一声,剑杖相碰,竟冒出了火星。
火星尚未消失,铁铲又已击出。
鲜血宛若红花,更如焰火,那铁衣剑的咽喉上已多了一道殷红的血线。
还有八个人。
用铁勺之人一声长笑,铁勺竟以锤法击出。
一铁衣剑长剑上撩,已挡开这一击。
不过,他在扬手挥剑之际,因用力过大,右肋上已出现了一点点破绽。
这一点点破绽足够致命了。
一块案板已横击而出,重重地撞在铁衣人的肋下。
肋骨在如此强大的力量撞击下,被撞断了七根之多。
铁勺又已飞起。
噗的一声,铁衣人的头颅已碎。
人的头盖骨本来很坚硬,可是在铁勺之下,却嫩如豆腐。
用菜刀的人在“七情”之中,最瘦,最矮。
可是他杀的人却最多。
一刀横空,必有血溅出。
铁衣人已倒下了十个之多。
剩下的三个人并没有退。
他们来的目的,本就是以死相拼的。
可是他们虽然很想与别人拼命,别人却不想拼命。
这剩下的三个人无疑是武功最高的。
他们不甘心就这样全军覆没。
他们拼死也要搏杀一个对手。
他们选择的目标是那用刀的。
正因为用菜刀的人武功最高,所以他们三个人才尽力搏杀。
何况用菜刀的人并没有人相助。
三个铁衣人对视一眼,心意已相通。
一铁衣人挥剑上了去,他的手中剑虽已竭力刺出,可是速度还不够快。
刀光一闪,刀已砍入铁衣人的胸膛。
当鲜血迸出之时,铁衣人忽地大吼一声,竟合身扑了上去。
他的双臂一抱,竟抱住了使菜刀之人。
同时,那菜刀便深深地陷入他的体内。
用菜刀之人大惊,他的刀陷在铁衣人的身体中,可是,他却无法挣脱铁衣人如铁的双臂。
他看到了铁衣人那张愤怒的脸,这张脸让他感到恐惧。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一阵凉意从他的心脏处传来,一柄长剑竟穿透铁衣人的身体,又刺入他的心脏。
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拼命,也终于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死是冷的。
长剑将两人紧紧串连在一起,而那个铁衣人的胸腹和后背已遭到了六下重重的打击。
最后一名铁衣人已飞起。
他从人群中飞过,手中长剑直指金伐楚。
他飞起的时候,别人可以将他挡住。
可是没有人这么做。
因为这个铁衣人肯定是要死的。
小计看见铁衣人飞来的时候,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他知道,这个铁衣人也许将死得最惨。
金伐楚看见铁衣人飞来的时候,也叹了一口气。
死有许多种,这个人为何要选择最痛苦的一种呢
于是他拳已出。
他这一拳击出之时,既没有力度,也没有速度。
他仿佛只不过想挥挥手赶走面前的苍蝇。
拳头飘忽不定,却柔如春风。
叮的一声,拳头竟已击中了剑尖。
剑断。
拳头仍如春风,又轻轻地击在铁衣人的胸膛之上。
每个人都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噗声。
这一声很轻,轻得就像花儿绽放时的声音。
这一拳击出以后,也没有出现太可怕的后果,只不过,铁衣人的嘴角已沁出一缕鲜血。
鲜血愈流愈多,夹杂着许多碎末。
莫非,铁衣人的心脏已碎
又传来了格格的轻声,就仿佛冬天里的冰花被踏在脚下,所发出的悦耳声音。
声音愈来愈烈,渐渐如春节时孩童燃放的鞭炮。
声音过后,铁衣人的身体已起了奇怪的变化。
他本来一双如铁的臂膀竟软如面条。
他本来如枪杆般的腰身竟已承受不住上身的重量,而如风中飘浮的荷叶。
他本来如铁一样的脚竟起了一种奇怪的扭曲,他的膝盖竟向后弯曲。
然后,他就倒在了地下,如一滩加水过多的泥。
难道,他全身的骨骼竟已碎裂
难道,那柔如春风的拳头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望着铁衣人可怕的身体,金伐楚目光中已有一丝肃杀之意。
他喃喃道:“邵菊破为什么还没有来”
来了,来了。
这一次来的,只有一个人。
但这个人仍不是邵菊破。
这个人穿的衣服很短,连膝盖都遮不住。
这个人的衣袖也很短,所以每个人都可以看见他的一双手。
一双如刀的手。
这个人的年纪已很大,大到可以做金伐楚的父亲。
金伐楚看见这个人走来,就像看见了一柄刀。
他的瞳孔已开始紧缩。
小计望着老人走来,手已握住了袖中的剑。
金伐楚望着老人,不禁叫道:“厉无双。”
老人亦回道:“金伐楚。”
金伐楚的眉头已皱起,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既出江湖,莫非手刀之术已练成”
厉无双不言,而且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那双手很粗糙,手掌的掌缘被磨得很光滑,光滑得像刀锋。
金伐楚看着这双手,道:“你来了也没有用,你也同样杀不了我的。”
厉无双微笑,仍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金伐楚抬头,又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紫衣人。
紫衣人的手中只有一柄刀鞘,鳄鱼皮的刀鞘已经很陈旧,上面的油漆已斑驳。
鞘中并没有刀。
紫衣人缓缓地走着,仿佛生怕会使自己摔倒似的。
金伐楚看到,紫衣人的一双眼睛已没有光泽,黑洞洞的如一泓深潭。
金伐楚也已看到,紫衣人的右手不停地挥动,仿佛,仿佛是在拔刀。
鞘中本无刀,紫衣人拔的又是什么刀
金伐楚的拳头已握紧。
厉无双笑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金伐楚叹道:“莫非是当年以一柄长刀击败天下所有用刀高手,号称刀圣的凤先生”
厉无双点头道:“他就是凤先生。”
金伐楚疑道:“可是,他的刀呢”
厉无双笑道:“他现在杀人,已不必用刀。”
金伐楚惊道:“莫非他练成了心刀”
厉无双叹了一口气,目光中也有了一丝萧瑟之意,他道:“不错,他已练成了心刀。”
金伐楚叹道:“你已练成了手刀。”
厉无双叹道:“手刀并不如心刀。”
金伐楚同意道:“是的。”
他静静地看着凤先生,忽问道:“凤先生的眼睛什么时候失明了”
厉无双叹道:“他不光目不能视,耳也已不能听了。”
金伐楚惊道:“天底下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够害得了刀圣凤先生”
厉无双叹道:“除了他自己,谁能够害他。”
小计忽问道:“他今天之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为了女人”
厉无双叹道:“除了女人,谁能让他自己毁了自己。”
金伐楚喃喃道:“女人,女人,女人本是弱者,可是,为何却能够害了男人”
厉无双目光中也有一丝凄凉之色,他叹道:“若不是为了女人,我二十年前已练成手刀,今日也该练成心刀了。”
小计笑道:“原来厉先生也是一个伤心人。”
厉无双叹道:“我是一个伤心人,而凤先生却是一个可怜人。”
无论再强大的人,一旦变成又聋又瞎,都会成为可怜人的。
凤先生既聋又瞎,别人不杀他已不错,他何以还能杀人
他若已不能杀人,今天为何要来
金伐楚知道如果一个人已练成了心刀,那么,他的皮肤和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能感受到外界的变化。
这时候,如果一个人存有轻视之心而去袭击他,那个人一定后悔都来不及。
金伐楚虽然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还是很想看一看凤先生的心刀之术。
所以他挥了挥手。
立刻,六条人影扑向了凤先生。
凤先生木然而立,但手中挥刀的动作已停止。
当厉无双看见那些奇门兵器袭向凤先生时,他叹了一口气。
兵刃带着风声,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以各种不同的招式袭向凤先生。
当兵刃所激起的轻风掀起凤先生的衣服时,凤先生立刻动了。
他手中的刀鞘挥动。
叮叮叮之声连响,那六人的兵器已全被激飞。
激飞的虽然是兵器,但六个人的勇气也飞了。
他们不相信一个又聋又瞎的人竟可以击飞自己手中的兵器。
那个本来手中持铁锅的人很不服气,何况,他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方法。
这个方法对付瞎子和聋子最好不过。
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根细如毛发的铜丝。
铜丝在他手中,已抖成一条直线。
然后,他慢慢地将这种武器向凤先生的咽喉刺了过去。
这种方法对一个瞎子来说,是可怕的一击。
金伐楚的眼睛,一直看着厉无双。
只要厉无双有动一动的意思,他立刻也会动的。
厉无双没有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厉无双不动,金伐楚也不动。
铜丝极慢极慢地递进,每递进一寸,都要花很长的时间。
凤先生没有动。
他仿佛根本就察觉不到危险的存在。
就连金伐楚也认为,凤先生是死定了。
铜丝已到距凤先生咽喉一寸之处。
铜丝若到了这种时候,凤先生还感觉不到,那凤先生一定是死定了。
场上有十个人,最起码有八个是这么想的。
嗡的一声,铜丝已疾刺。
铜丝离凤先生的咽喉只有一寸,这一寸的距离等于没有距离。
凤先生一定是死了。
这种想法尚未完全在金伐楚脑海中形成,凤先生就动了。
他这一切,也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动作,他左手的刀鞘并没有动,动的只是他右手的食指而已。
嗤的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像鞋子破裂的声音。
这个声音响起后,又响起了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简直令人受不了,就算是三天前吃的饭,也会被这
声音激出来。
当人们再看到用铁锅的人转身时,那其余的五个人真的已开始呕吐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的景象实在惨不忍睹。
那人从眉头到下腹,已似被利刃割开,每个人都可以看见他腹部的内脏。
甚至还可以看见血红的心脏在跳动。
一个人正在拼命地呕吐,到最后,他已实在吐不出什么,吐的只是苦胆。
一个人已尿湿了裤裆。
一个人已惊叫着跑开。
剩下的两个人正在不停地抽搐。
金伐楚也惊呆了。
小计的眼睛也已睁大。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
这种武功别说他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厉无双也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金伐楚的声音已平静下来。
他的镇定能力的确非同小可。
厉无双也为之点了点头。
厉无双笑了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们,凤先生已练成了第七感觉。”
“第七感觉”
“是的,人有五官,故有五感,有的人天生敏锐,可以有某种直觉,这是第六感觉。”
有的人对危险的确有一种超乎平常的感应,但这仅仅是第六感觉而已。
厉无双又道:“而凤先生却练成了第七感觉,这种感觉其实应称之为特异功能。他的双目已盲,却可以看到危险,他的双耳虽聋,却可以听到杀气。”
“何况他还有鼻子,他的鼻子能感觉到空气里气流的微小变化,而他的皮肤更可以感受到。”
“他虽然又聋又瞎,可是,他全身的皮肤和肌肉,都已代替了眼睛和耳朵的功能。”
厉无双笑了笑,又道:“如果他没有第七感觉,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杀了他。”
他的话说完之后,金伐楚一阵沉默。
小计也已说不出话来。
厉无双又笑了,他道:“现在你们该明白,那个人为何这么容易就死了。”
小计还是不明白,他问道:“凤先生以何杀人”
厉无双道:“刀气。”
“刀气”
厉无双道:“他的人已变成刀,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有力气,都可杀人。”
小计一声长叹,久久不语。
金伐楚沉默良久,忽地笑了。
他在看着凤先生的时候,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难道他已有了对付凤先生的方法
厉无双却又叹了一口气,他道:“我知道金先生已看出凤先生的弱点。”
金伐楚笑道:“是的。”
小计想了想,忽地也笑了。
他道:“我也可以杀了凤先生。”
厉无双静静地望着他,叹道:“你的确可以。”
小计笑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将用什么方法对付凤先生”
“你说。”
金伐楚看着小计,他也在等答案。
小计笑道:“凤先生是凭空气中气流的变化来判断招式,所以,我如果在他四周游走,以激起气流的巨大变化,那么,凤先生又怎知我身在何处,招在哪里”
厉无双长叹一声,承认道:“是的。”
金伐楚笑道:“还有,如果我选择一个天气很糟的日子与他决斗,他必败无疑。”
厉无双叹息更甚,答道:“是的。”
“佩服,佩服,金先生果是高论。”声音传来之时,花园中又走出两个人。
一人身着华服,身材修长,面带微笑,正是邵菊破。
邵菊破的身后尚跟着一名黑衣老者。
老者垂手低头,走在邵菊破的身后,就好像是邵菊破的影子。
邵菊破微笑起来,金伐楚不禁皱了皱眉头。
邵菊破从容的微笑,并不会给人带来压力,给金伐楚带来压力的,是邵菊破身后的老者。
那个老者一直低着头,所以金伐楚无法看清那个老者的面目。
可是,他却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正来自于黑衣老者。
那老者身上的杀气几乎令人窒息。
小计也在注意黑衣老者,他看见老者的身后,斜背着一柄长剑。
剑很长,足有四尺之长。
剑若很长,那么拔剑的速度必受影响。
但老者在背后负剑,则可以反手拔剑。
反手拔剑是一种不太普通的拔剑方法。
拔剑的方法若不普通,那么剑法更不会普通。
小计对江湖上用剑高手本来是如数家珍。
因为他自己用的就是剑。
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有一个身负四尺长剑的高手。
他凝思的神情已落入邵菊破的眼中。
邵菊破笑着看了看金伐楚,又看了看小计。
最后,他的目光注视到了金伐楚的身上。
他的目光柔如春风。
金伐楚皱了皱眉,道:“邵菊破”
邵菊破笑道:“金伐楚”
他们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因为高手对垒,在气势上绝不能处于被动。
所以当两个人看着对方的时候,都笑了。
他们都明白,眼前这个人是自己毕生中最强大的对手。
金伐楚叹道:“邵菊破果然是邵菊破,我并没有把你想错。”
其实,金伐楚又何当不是金伐楚
不过,这句话邵菊破不能够说出来,因为他若回答这句话,就等于与金伐楚唱和。
附和金伐楚,就等于在气势上弱了一分。
所以邵菊破又笑了笑,道:“在下早欲一睹阁下风仪,怎奈好事多磨,今日得见,实是不易。”
金伐楚笑道:“所谓相见弗如不见,你我天各一方,原来陌路,又何必相见”
邵菊破笑道:“见就是不见,不见就是见,见又有何妨”
金伐楚笑道:“既然不见就是见,见就是不见,又何必见”
邵菊破在微笑,因为金伐楚这句话,气势上已弱了。
金伐楚似也察觉出,不由苦笑道:“邵先生果然厉害。”
他们在说话之时,凤先生木然而立,厉无双垂下头来,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他从来都认为,这双手要比世上大多数事情都有趣得多。
小计却在看着邵菊破身后的老者。
那老者垂首而立,似乎不愿意看人,也不愿意别人看到他。
小计想不出这老者的身份,所以他已不再去想。
他唯一感兴趣的是,这老者的长剑和自己的短剑,似乎是天生的对头。
邵菊破在和金伐楚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小计的存在。
事实上,像小计这种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不引人注目的。
他在金伐楚身边地位的重要性,也一再提醒邵菊破,绝不可以小看这种人。
邵菊破已看到了地上灰衣僧人的尸体,也看见了宝树胸口中的那一剑。
剑伤不深也不浅,却正好可以杀死宝树。
高手用剑,既不多用一分力气,更不会少用一分力气。
小计无疑是个绝顶高手。
邵菊破当然已看出小计受了伤,不过伤势一定不太严重。
所以,小计仍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邵菊破不会低估一个人,也很少犯高估人的错误。
把对手想得太强或是太弱,都是致命的。
在邵菊破三十岁的时候,已不再犯这种错误了。
当他看见小计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黑衣老者时,他笑了笑,道:“计总管,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身后的人是谁”
小计问道:“他是谁”
邵菊破笑答道:“我不知道。”
小计怔住,他没有想到,邵菊破居然也会开这种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却没有说出来。
邵菊破正色道:“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小计道:“哦”
邵菊破道:“我的确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我不是在说笑话。”
小计皱了皱眉,又问道:“那么他的剑呢难道你连他的武功都不了解”
邵菊破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个一直不开口的黑衣老者忽道:“我本无名之人,我练的也是无名剑法。”
小计惊奇道:“无名剑法”
黑衣老者道:“剑法本无名,为何以名冠之,况道法自然,亦法自然,自然本无名,剑更无名。”
小计瞳孔已在收缩。
老者的话他懂。
正因为他懂,所以他才会惊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可以诉之于口的道,绝非大道。
武功更是如此。
可以说出来,描绘出来的武功,绝不是最高的武功。
金伐楚不由叹道:“说得好,我久已没有听到这么好的话了。”
老者并没有去看金伐楚,他仍垂首低眉,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邵菊破笑了笑,道:“金先生,现在,也许已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刻了。”
金伐楚笑道:“不错,你既已来了,我当然应该摊牌。”
他望了望独自惊慌的“七情”中的五个人,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五个人既已生了惊慌之心,就绝不能再杀人。
不能杀人的人对金伐楚来说,已是废物。
这种废物对邵菊破这等高手已无威力。
所以金伐楚招了招手,那五个人走了过来。
他们的步伐不再那么稳定,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武功已经失去了原来的信心。
金伐楚望着他们,脸上罩着一层寒霜,他冷冷道:“你们是否还能杀人”
五个人望了望同伴惨死的尸体,又望了望凤先生,不由一起低下了头。
金伐楚厉声道:“你们既已不能杀人,难道,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吗”
五个人惨然,他们回头,望了望邵菊破四个人,不禁又低下了头。
这四个人,他们一个也杀不死,虽然他们已杀不死别人,但最起码还能杀死自己。
五个人对望一眼,忽地齐齐伸出手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金伐楚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早已经死了。
当他转向邵菊破时,脸上却又有了一丝笑意。
看着自己的属下在自己面前自戕,他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还能够笑得出来。
这就是枭雄。
金伐楚笑道:“‘七情’并不是我的王牌。”
邵菊破同意道:“绝不是。”
金伐楚道:“他们的武功虽已算一流高手,可是,他们对你并没有威力。”
邵菊破叹道:“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金伐楚道:“我并没有杀他们,他们只是知道自己已没有了价值。”
邵菊破问道:“难道你只是在利用他们”
金伐楚反问:“人类难道不是互相在利用吗”
邵菊破已说不出话来,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金伐楚又从袖中取出了那枚小小的金铃。
金铃摇动。
从屋外,已依次走出了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鹰鼻狮口,身材雄壮的老者。
老者身上是件葛衫,手中,却是一个用布做成的娃娃。
一个如此威猛的老人手中,竟持着一个布娃娃
这种情景的确滑稽可笑。
可是邵菊破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知道这个人叫铜狮娃娃。
每次他杀过一个人之后,都要亲手做一个布娃娃。
因为他认为,世上的人不多也不少,他并不想破坏这种平衡。
所以他杀一个人以后,总要再造一个人。
只是,布娃娃并不是人。
他这一生究竟杀了多少人,他心里并不很清楚。
他的屋子里早已摆满了布娃娃。
有人会替他数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零一个娃娃。
金伐楚一看见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他笑了笑,道:“这一次,你是替谁做的布娃娃”
老者虽然长得很像一头铜狮,可是他的声音,却稚嫩如娃娃。
他回答道:“这个娃娃叫曲宫哙,据说是辽东第一快刀。”
听到曲宫哙这个名字,厉无双不由皱了皱了眉头。
厉无双用的本是刀,用刀的高手遇到他,几乎没有一个人能不带伤而退。
而曲宫哙却是唯一在厉无双手上大战七百招,而不带伤的人。
虽然厉无双那时还没有练成手刀,但他仍视曲宫哙为平生第一劲敌。
如今这平生第一劲敌,竟已死在了铜狮娃娃的手上。
金伐楚问道:“曲宫哙的刀是不是很快”
铜狮娃娃道:“是很快。”
金伐楚又问道:“对付他的快刀,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铜狮娃娃道:“对付快刀,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他拔出刀来。”
金伐楚拍掌笑道:“不错,不错。”
这时,第二个人又走了过来。
这个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的年纪实在太大,大到连牙齿都掉光了。
但奇怪的是,她竟不时地将手中的蚕豆丢到嘴里。
并且,还咯吱咯吱地吃得很香。
老太婆身上的衣服,居然穿的也都是蚕豆图案。
金伐楚一看到她,似乎就像见到了祖母,他柔声道:“婆婆,你的牙已掉了,难道还喜欢吃蚕豆”
老太婆似乎没有听到金伐楚的话,直到金伐楚又说了一遍,才笑眯眯地道:“吃蚕豆就像杀人一样,习惯了就会上瘾的。”
金伐楚吃惊道:“你的年纪已这么大了,还能够杀人”
这句话老太婆已听到了。
女人对年龄大多很敏感,老太婆也是个女人。
她瞪着金伐楚,道:“谁说我老了”
金伐楚道:“那你今年贵庚”
老太婆笑眯眯地道:“我今年不过才九十八。”
金伐楚笑道:“的确小得很。”
邵菊破不禁长笑一声道:“没想到晚生有幸,竟能一睹散花娘娘的芳容。”
厉无双吃惊道:“她就是当年倾倒众生,令无数江湖男儿心折的散花娘娘”
邵菊破笑道:“散花娘娘纵横武林之时,你我还是一个小娃娃。”
厉无双道:“据说散花娘娘曾经因一个情人之故,独闯少林寺问罪,连伤少林十七个高手。”
邵菊破叹道:“散花娘娘用情之专,天下闻名,这也是无数少年为之倾倒不已的原因。”
厉无双叹道:“可惜美人迟暮,当年江湖第一美女竟已成了老太婆。”
邵菊破笑道:“谁说她已经老了”
厉无双笑道:“不错,她不过才九十八。”
散花娘娘笑眯眯地道:“你们的话,我全听见了,可惜你们当年太小了。”
邵菊破连声叹道:“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