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脚下自有依仗
锥形战车一路势如破竹来到一处小院外,直接未停径直撞破院墙来到院中。
青衣文士吴中跳下车架,根本顾不得说话,便在院中四处忙活起来。
这里掀开一片瓦片,那里撬起一块青砖,待一切准备就绪便坐在小院中央,自怀中掏出一沓符纸,从中抽出仅有的一张金色,静静坐在原地等待。
最先到达此处的便是身着金甲的蛇影掌杯,却并未深入院中,而是隐在暗处。随后整个小院便被众多兵甲围困。
范进与高适姗姗来迟,只是往蛇影掌杯藏身之处瞥了一眼,并未加理会。
范进环顾四处,前行两步,悠然笑道:“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吴中也自笑道:“巧了,一见先生便知是讲理之人,比某些只知打打杀杀的人强于百倍!”
范进朗声赞道:“先生言语倒是深得我心!”
高适冷哼一声,他不知这青衣人言之是谁,高适自认自己还是颇讲礼数,但总感觉言语中有被冒犯到,当即对原本印象并不好的青衣文士感观又降了一些,却也未出言多嘴。全当是说的那个一见便让人讨厌的蛇影掌杯吧,高适如是想。
对于这蛇影中人,高适是百般看不上眼,这青衣人来到此处不逃不避,有恃无恐也好,虚张声势也罢,此时重兵围困,倒也不急于一时,谨慎不为坏处。这蛇影掌杯明显存了龌龊心思,先到此处却隐在暗中,摆明要让白嵬军当那过河小卒,唯恐为别人做嫁衣,狡诈心性,倒是不白瞎了这个名字。
此时场中已很是怪异,方才才生死厮杀的双方突然平和以对,两边行事都透露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意味,颇有些心照不宣。
范进止住笑意,背手手指轻点掌心:“先生脱困后却未选择出城,不知是不是并无多少把握?”
吴中轻摇头:“一点也无!”
范进说话间有些出神,眼神转动将青衣文士四周瞧了个透彻,听到吴中回话,双手摇晃卷了卷宽大的袖袍,一撩衣襟也自坐在地上,脸上笑容愈加和善:“即选择在此静候,想必必有所持,先生可直言,我等洗耳恭听!”
高适视线由高转低,看其蜷腿而坐,不知这大哥脑子又抽什么风,着实叫人无语。
正心中暗骂,却突然察觉衣襟扯动,却是范进伸手拽着自己裤腿,眼神示意赶忙坐下。
高适愤然把腿一扽,不予理会。哪曾想那大哥欠着身子伸手来够,高适执拗不过,背手压住刀柄气呼呼来到一侧寻了一处花台,大马金刀端坐其上。
范进回望青衣文士,笑说道:“总是站着,恐先生说的久了脖子酸痛,这样好一点!”
这青衣文士脸色焦黄,面皮皴裂,又偏偏席地而坐,愈加像一副田边老农的架势。范进与之相对,坐而论道,场面更是怪异。秀才谈书、屠夫谈猪,在高适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吴中面色愁苦道:“范知事其实不必如此客气!”
范进赔笑道:“命如砧板鱼肉,再怎么恭敬也不为过,先生自说!”
吴中有些意外看其一眼,倒是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口舌,自顾说道:“天下唯利益趋人,如今既已事闭,你我又何至于如此剑拔弩张。我等此前已有离去之意,方才长街一战,也是为救同伴迫不得已,不如就此化干戈为玉帛,诸位大开方便之门放我等出关如何?”
“呵,有意思!”高适禁不住嗤笑出声,听完青衣人言语已是断定其故意戏耍,心中瞬时怒火中烧。
吴中两指夹起金色符箓轻轻摇晃,其上金色符文隐隐透出火光。众人只觉脚下土地极深之处传来数声闷响,空旷深邃宛如雷鸣,声音逐渐逼近,引得整个小院都簌簌晃动起来。
“地龙!”高适惊跃而起,目狭如刀,整个人直指青衣文士,杀机毕现。
吴中丝毫不为所动,轻晃符箓熄灭光亮,自若道:“这便是我等依仗,此张符箓可引动地龙翻身,若诸位非要赶尽杀绝,那我等只好鱼死网破,届时整座城关都将与我陪葬。”
见这青衣人言之凿凿,高适身为武夫,对这玄道符箓一时辨不清真假,心中不免狐疑,只得以眼神询问范进,却见其微微颔首,当即心下一凛。
范进沉思稍许问询道:“依先生之意,这垂棘关之下是藏着一条地龙?”
“不错!”吴中点头道:“当年我初到垂棘关之时,曾经看到过城关建造时的工事图册,偶然间发现此地地脉深处竟还隐着一条地龙,而且很是浮躁,极易迸发。”
听到此处,范进不由神色一动,却听吴中说道:“不必费心查验了,赠我图册之人多年前致仕回乡,而今早已亡故,已无什么牵连了!”
范进展颜轻笑:“原来如此!”
看其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罕有起了杀机。太玄筑城建关的工事图册为防泄密,多在建成之日便已毁去,即便有特殊原因需要留存,也是只留孤本封存在城中密库之内,又岂是外人可以随便翻阅。这青衣文士在入关之初便得此机密图册,想来早在他之前,怯薛军风信便深潜关中,恐怕如今城中各司衙门早已如群蚁溃堤、窟窿累累,想想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自己刚想借此线索为引,深查其中脉络,却被青衣文士看破心思。他即敢直言不讳,想必这刚刚浮于水面之人确实无从深究。范进突然只觉置身一团乱麻之中,看似处处破绽,却一时无从着手,轻声一笑回转心思,万事莫钻牛角尖,且让俗事三分,事事方能遂人,莫急,莫急。
反倒身在一侧的高适仍不尽信青衣文士所言,出声反斥道:“不可能,若连你都看出此地隐有地龙,那当年朝廷工部司的大小掌司、相地堪舆安能毫无察觉,怎会同意筑城于如此危地?”
吴中解释道:“当年如何作想我是不知,不过如今看来无非两处原因。一来十万大山地形险峻,适合筑城建关地方凤毛麟角,此地乃上选。二来我仔细查看过垂棘关所绘固金阵法,堪称巧夺天工,阵势深连地脉,可吸取地龙之力反哺阵势,可能正是有此妙手,才让工部的人有恃无恐。”
范进高声赞道:“先生果然心细如发,事实恐怕就是如此!”
随即却话锋一转:“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天下雄关不论固金阵还是陷空阵,皆是借天地之力,穷其变化,威力莫测,阵法绘制更是耗费百位术法宗师数年之功,常人若想动些手脚,恐怕瞬间便遭反噬魂飞魄散。当然那些神踪云隐,难觅行迹的天尊高人自然不在此列,但先生若有此能耐,恐怕也不会被我等几人逼得负伤遁走,故而单凭一纸符箓便可破其阵法引动地龙翻身进而关毁人亡,实在匪夷所思。”
范进有此疑虑自有其道理,姑且也就今夜这等情形,换做平日有人说出如此大话,恐早叫人笑掉大牙,怀疑得了失心疯。这太玄神州各处城关上下两座中枢大阵,虽不似各山宗门那守山大阵一般自成天地、攻防一体,但也集结方圆数十里气运,坐镇一方风水,绝非一己之力所能抗衡。若非如此,极北七十一氏族号称拥兵百万,也不会对着恨这关望而兴叹。
“不错,固金阵确实坚不可摧,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撼动!只是这地龙虽在城下,但地脉牵连极深,城中有固金阵,周边山势却没有,我只不过使些手段化疏为堵,给这地龙添上一把薪柴,它与这固金阵牵连数十年,若顺势迸发,两相威力叠加,不仅垂棘关会损毁殆尽,恐怕连周边群山也会相继崩塌,沦为绝地。”吴中慢悠悠开口,面上始终无甚表情,自众人进入小院连姿势都未曾换过,如同一尊石刻。
“亢阳符!”高适咬牙切齿道,虽不知这青衣文士口中所说究竟是何手段,但听其描述和亢阳符蕴理倒是殊途同归。
高适有前车之鉴,自是对此心有余悸,沉声道:“你既为怯薛军风信,我不信你会如此行事,牵连无辜!”
吴中讶异看其一眼,冷哼数声:“我到要谢你看得起我,只是怯薛军也并非圣人,死到临头又哪还顾得上这些虚名!”
“你~“高适一时也无言以对。
范进缓缓起身,闭目来回踱着步子,突兀笑问道:“先生此行谋划已久,你之同伴隐在牢中,想必崔恕此时不死亦不远矣,如此处心积虑必有所图,今夜先生两人若想出城,那崔恕身上所得也要交还!”
隐在暗处的蛇影掌杯听闻范进谈及崔恕,亦飞身跃下落入院中,暗暗形成压迫之势,想要逼迫吴中交出令牌。
青衣文士洒脱一笑:“你我只言当前,不谈其他!”
范进眉峰轻皱:“丝毫没商量的余地?”
吴中缓缓点头:“一点也无!”
范进默言,蛇影掌杯眼见逼迫不成,却也为多言,让人不知其所想。
范进问道:“先生能容我考虑多长时间?”
吴中抬眼轻道:“不过盏茶功夫!”
“好!”范进截当应下,转身脸上笑容骤消。
一时场中顿时寂静无声,只余步履声音沙沙作响。
此间形势已是无解死局,吴中二人孑然一身毫无破绽,至于地龙翻身一说,范进加之自身知晓的内情相互验证,知其所言不虚。眼下除非放任两人出城,不然便要堵上全城百姓的性命,可是明知为真而去赌那万一,此乃赌坊里输红眼的赌徒才干的傻事,只是若放任两人离去,那便如若放虎归山,以吴中之能,再想寻着他,势必只是妄想。
稍久,范进心中估摸着时间,踱步身形戛然而停,眼望青衣文士笑眯眯道:“今夜,我若放先生二人出城,这张符箓仍掌于你手,我怕日后连睡觉也卧不踏实!”
这盏茶功夫里,他只在搭话时方有笑意,其余时候大都寒霜布面。
吴中也自起身,一边双手拍打拂去衣衫尘土,一边答道:“你可备好车架,择一人同我俩一道出城,待行至安全处,我自会将符箓交予你等!”
范进双手拢袖,站在原地垂首思虑。
院内又自寂静,如此关键时候,两方都皆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当下不比剑拔弩张时来的轻巧半分。
就在此时,一侧忽有劲风袭来,一金甲身影凌空持剑直逼院中青衣文士,众人皆大惊失色,高适身影骤然一闪,再看已横在两人中间,手中狭刀出鞘刀光凛冽。
蛇影掌杯偷袭不成,凌空与之交击数招,见破不开防守,只得回身一跃翻身落至一旁。
高适目露寒芒:“早看你居心叵测,怎么,想要拉上关内百姓一同陪葬?”
“他人必死,可掌杯大人却是未必!只是若他人可活,那掌杯大人便未必舒坦了!”范进眼盯着金甲身影,杀机隐现。
蛇影掌杯冷哼道:“巧言舌簧在此装神弄鬼,只能骗过你等无知匹夫,今夜若放这两人离去,你等可知是何后果,谁又能担待得起!”
范进拢着袖子缓缓走到两人中间,轻斥笑道:“关内百姓存活与否,你们蛇影向来杀人如麻,自是可以不管不问,但我等却不能。”
说话间低身轻抚衣衫,言语冰冷道:“你要知道这里是垂棘关,你不过是一暗门小卒,谁予你的胆子竟敢插手白嵬军军务,我好言相劝已是多加礼遇,你却不要得寸进尺。今夜一应事务皆由我做主,至于后果也自是由我承担,我承担不起自然有郡主劳心,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罢,吩咐周遭白嵬兵甲:“看住他,一有异动,格杀勿论!”
“好!好!”蛇影掌杯双目含煞,纵身一跃凌空远去:“你我且记下这一笔,到时蛇影自会清算!”
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范进目送良久方才转身,面上笑意不减道:“那依先生意思哪个随行合适些?”
吴中咧嘴一笑:“范知事倒很是合适!”
范进惊讶神色一闪而过,赞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