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断脊尚能站否
永定坊中的青石巷道足以容得四辆马车并行,即便是天子的凌霄大驾也可来去自由。夜已渐深,街角边的巷子里“嘚嘚”声起,一前一后驶来两辆马车,皆轻车从简,后面并未跟着扈从,两名车夫坐在车架上尽都无精打采。可不,都这等时辰还要跟着主家出门,要不说这薛寂总是不讨人喜,每次来总是搅得满城风雨,让人不得安生。
前面不远处宽阔府门便是此行目的,两盏气死风灯摇曳,映照着门梁上韩府两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府门两侧墙面镶着两块尺于高的岱山石壁,黑亮如镜,一面刻有户部上卿府邸,另一面刻有平安喜乐、万事如意八个大字。再往两侧便是两座镇宅的石狮,下面放置着两块巨大的上马石。
隐在门房里的门迎管事听见车马声响探头往外打量,眼见两辆马车普通看不出跟脚,便起身从侧门迎了出来。
“吁”车架勒马停步,打先的车夫麻利地跳下附在门迎耳边耳语几句,这小老头连忙回身转到门内打发一小厮前去报信,自己忙不迭打开正门,又跑到阶下垂手待立。
片刻之后从车架上下来两名男子,身上所着衣衫面料丝滑、自然而垂,灯光下荧光粼粼,一看便不是凡物。一个蓄须,另一个却是素面,举手投足间皆一身贵气,绝非寻常人家所能蓄养得出。
两人略一打量四周环境便欲抬步进门,门迎小老头上前弯腰恭笑道:“两位殿下,刚刚已差人进府报信了,我家老爷稍后就到!”
打前头走的华贵男子并未停步,只是淡淡道:“不劳烦韩上卿相迎,我哥俩自进去便是!”
两人一前一后上得台阶往里赶,门迎老头想要拦上一拦,在其身后伸了伸臂膀,嘴上刚要言语,却心下胆颤,只得随他们去。
李勋绩手里提着小厮后领推搡着他往回走,刚踏过门阶便与两人迎了个对头。
当即嗤笑一声道:“哟,这是谁啊?这不是两位殿下吗!”
门迎老头在其后一听是八皇子说话,心下暗叫一声糟糕,忙两步踏上石阶来到近前,眼前景象直令人头疼,当下第一时间便想要暗地里去报信,可是刚一挪动脚步,又查觉不妥,在众人眼皮底下如何脱身,只能暗暗心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当先华贵男子眉头微皱,略微惊异道:“老八!”
只听着一声招呼,便可知打后来的两人并非别人,正是前些天最早拜访薛寂的三皇子燕王李启和四皇子韩王李敬献,只是今晚突兀出现在此,且不知作何目的。
李敬献落后半个身位,一见李勋绩突然冒出来,便是一脸嫌弃,当真是不想与之有过多交集。
在这玄京城中,李氏八皇子可是出了名的浑不楞,熟识之人倒称得上肝胆相照,但与之交恶者,一言不合便要恶语相向,向来不分场合、不分时候,众人皆避之不及。
李启兄弟二人与之关系并不和睦,只因这老八自小独得恩宠,说来也怪,建元帝对膝下其余七位皇子并不喜爱,唯独对这老幺疼爱有加。这狗东西仗着得宠打小便嚣张跋扈,最喜与人争抢心好之物。当年年幼尚在宫中之时,李敬献与自家宫中暖床芸娘情投意合,不知怎的便被李勋绩知晓状告到建元帝面前,并得了首肯将之生生夺了过去,李敬献自然不忿,找李勋绩理论时一时情急将之推倒在地,就因此事还被罚了半月禁闭。俗话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李敬献虽不至于对这芸娘如此情深,但这件事依然让他在众皇子间抬不起头来。而最可气的是不当长辈直面时,这狗东西便依仗年长几岁的李旦为其撑腰,其余几位皇子没少受他哥俩的欺负。
每念及此,李敬献便忍不住嘴角冷笑,好一个兄弟情深,结果到头来还不是反目成仇。
至于李旦与李勋绩两人因何突然结怨,这始终是一桩秘事,众人皆不知晓,在李敬献看来这岂不是报应不爽,不由得他不高兴。
李勋绩站在高高门槛之上,略有些居高临下笑嘻嘻问:“两位殿下怎得有兴致到这来了,哦,莫不是病急乱投医。可是千万当心,别瞎眼呼哧拜错了真神,那可就不得了了!”
李敬献听李勋绩言语不逊,目露寒芒道:“老八,你竟对我俩出言不逊,莫是想要到宗正寺领禁闭?”
李勋绩浑然不惧:“吓唬我啊?那我倒要看看进了宗正寺,是你挨难看还是我挨难看!”
“你~!”
李启伸手拦住上了牛劲的老四,劝道:“莫与他争辩,正事要紧!”
说话便拉着李敬献就要绕经一侧入府,却又被一只伸开的臂膀拦住了去路。
李勋绩松开小厮后领,推了他一步,那小厮不敢抬头,踌躇着挪步回到门迎老头身侧。看着众人不解眼神,李勋绩拍拍袖子道:“韩上卿已经入寝了,闲杂人无事就退了吧!”
竟是直接断了老三、老四两人的退路。
李启强忍怒意,转头看向报信小厮。那小厮一见众人眼神犀利无声逼问,当场吓尿了裤子,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李敬献狠声道:“到底如何?说!”
那小厮眼望他们管事,却见那老头低首垂目,装作泥塑,未得臂助的他眼见避之不过,心下一横弱弱道:“我,我也不知,我根本未见到我家老爷,便被~”说话间眼神偷瞄了一眼装模做样的八皇子,声音渐小,再无下文。
李勋绩丝毫不觉尴尬,伸个懒腰道:”哎呀,这就被拆穿了,忒没意思!“
李启被三番两次戏弄,此时也有了火气,言语间也不再想让:”老八,你够了,莫要将我等一再相让当作怕事,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啧啧!三殿下当真好硬气!”李勋绩高声称赞,但神色却一副欠揍表情:“说得我好害怕,没想到两个摇尾乞怜的东西竟能说出如此豪言壮语,真是让人意外!”
李敬献闻言大怒道:”李勋绩,你说谁摇尾乞怜?“
“谁接话我便说的谁!锦毛畜生!”李勋绩对他更是没好脸色,越说神情越是冰冷。
“反了,反了!“李敬献气嗦嗦伸手指着,先前还叫板一二,眼看着李勋绩真生起气来,只是来回反复嘟囔着这一句。
这老八年长以后突然换了喜好,喜欢上了舞刀弄剑,放着玄道术法不修习,跟着军中匹夫学了一身蛮横功夫。李敬献不敢过分相激,真要让其上了驴脾气,自己兄弟二人估计挡不住,到时岂不白挨这狗东西的拳头。
李启眉头紧皱,倒是尚沉得住气,疑惑道:“老八,你我兄弟虽不睦,却也未到如此难堪境地,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哼!”李勋绩面色不善,冷笑道:“哪有什么误会,就是看你们两个狗东西不顺眼!”
李启大怒道:“李勋绩你莫要太过分,当真以为我俩怕了你!”
李勋绩抚掌大笑:“正当如此,男子汉莫要学那吃屎的阉犬,来来来,让我看看是我的拳头硬,还是你哥俩的牙口硬!”
说话一步迈下门槛,边走边活动着手腕,斜眼瞥向一侧,怒喝道:“怎么, 我让你们在这里看戏的,给我滚!”
门迎老头在话未说完便转身逃离,跑了两步回身又把还愣在原地的小厮一把拽走,“砰”一声将门房关的严严实实。
李启两兄弟被气势齐齐逼退两步,后面便是石阶,实在退无可退,李敬献一把拽过李启掩在身后,手指步步紧逼的李勋绩大喝道:“李勋绩你要干什么,你若动手,恐怕八皇爷再宠你也护你不住!”
“哼!”李勋绩又是冷哼,停下脚步:“我李勋绩混迹朝堂从不仗人势,看你今晚还算条汉子的份上,赶快滚,莫要让我再看见你俩!”
“你说这话还要不要脸!”李敬献闻言一脸不可置信,却被李启紧忙拉住袖子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李启凝声道:“我俩此来只为拜访韩上卿,与你何干,为何非要与我等过意不去!”
“嘶!”李勋绩撇嘴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和你说了看你俩不顺眼,还是那句话,要走就赶紧滚,要进就挨拳头,再唠叨一句,我一脚把你们踹出门去!”
李启无畏道:”简直不可理喻,今夜我即拼上性命,也要和你讲明这个道理。我等为你兄长,你竟如此无故辱骂欺压我等,是可忍熟不可忍,今夜你若有缘由,那还作罢,若是无理,我定要禀明八皇爷,求宗正寺为我讨个公道!”
“理由?”原本已背身过去的李勋绩闻言愤然转身,目露寒光,话未说完,挺起一拳长驱直入直击两人。
李敬献只来得及屈臂抵挡,就被这一拳击退数步,连带着李启一起跌下石阶。幸亏李启挺直腰背,两人方不至于跌倒在地,只是弯腰搂抱下甚是狼狈不堪。
两人惊魂抬首,却见李勋绩又已来到近前,面面相对,离两人面孔不及尺余。
李勋绩压声道:“还在这里给我装作一副清高模样,莫非真以为那晚长乐宫外没人知晓你们做了什么,那人在里享乐,辱得是我李家门面,你俩在外跪的如此心安理得!嗯!”
李启二人瞬间大骇,面色惨白。
李勋绩拍拍李启腰背,阴狠道:“被打断的脊梁还能站得起来吗?”
又踢出两脚,顺势将两人踢至马车辕下:“给我滚,莫要让我再看见你们两个,不然我担心会忍不住杀了你们!”
两人挣扎相扶起身,慌忙钻入车中惶然逃去。
李勋绩冷笑道:“即当了婊子,又想立那贞节牌坊,我给你脸了!”
随即愤然回首望向背后宽阔府门,神色晦暗:“尽是一帮蛀虫,哪个能堪大用!”
不屑轻嗤一声,衣袖大摇大摆离去,姿态横行如大蟹,孤单影只没进夜色中。
转眼天一大早,又有一条消息惊动了整个玄京城。
西山别苑闭门拒客了!
想起昨日太子登门,今日,薛寂便闭门拒客,很难让人不怀疑两人是否相互予了什么许诺,朝中局势顿时扑朔敏感起来。
而此时镇西边郡突然传来一则消息,竟让坐观好戏的诸多看客感到了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